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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昇”號船老大王老七決定一過初五，拜過財神爺，初六就出海，到海礁、浪崗、中街山一帶海面，去捕冬汛大帶魚。
一般說來，大過年的，漁船是不出海的，但今年的情況有所不同。
怎麼不同，有兩個原因，這一，是上年冬至後，本應“旺發”的大帶魚沒有應汛而來，不知都游到哪兒去了，捕獲量比往年要少得多。
而第二，也是最主要的，在黃大洋、灰鱉洋一帶，有人已經看見掛著太陽旗的日本兵艦了，看到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而且一次比一次近，因次，本地人都在傳，日本人要打過來了，要打過來了……
如果日本人真的要打過來，一封海，漁民們只有喝西北風了。
王老七這一思量，過年也就沒心思了，就想早點出海，打一網算一網，先下手為強啊。
所以，初六一早，王老七就招呼他的漁工聚到船頭，先祭海，一祭完海神爺，就起錨，張帆，出海。
本地的漁民都這樣，每逢出海，之前都先要在船上祭祀神祇，燒化疏牒，酬遊魂，完了，才能離港。
這還是小祭，在船上祭，還有大祭。
那大祭可不是一條船的事了，那可要船商和船老大都聚在一起，在每季魚汛來臨之前，在鎮上的天后宮正式舉行，那可隆重了，而且禮儀繁複，要吹號，供奉全豬全羊，要一敬酒二敬酒三敬酒，還要奏鼓樂，唸經文……
而這小祭就簡單多了，但祭祀神祗、燒化疏牒、酬遊魂這三樣，一樣都不能少。
祭祀神祇都在船頭的一副太平坊上進行。
這“太平坊”，其實就是棺材板。
棺材板用在這裡是有寓意的，因為葬身大海是漁民大忌，因此放一副棺材板，以求太平無事，若死，也就象徵著死在家裡，睡“棺材”，寓意“入土為安”了。
將棺材板冠以“太平坊”之名，就是這個意思。
而祭祀呢，也不用全豬全羊，有酒有肉供上香火就行。
所謂燒化疏牒，俗稱“行文書”，就是把寫有祭文的紙燒了，將紙灰撒入大海，通知海神，讓海神保佑。
最後是“酬遊魂”，即由老大將杯中酒與盤中肉拋入大海，讓那些在海中游蕩的亡靈吃了喝了，別來打擾，以求出海打魚，魚貨滿倉，平安歸來。
這一天順風。
祭海儀式結束後，一起帆，沒多少時間就出了東沙灣。出了海灣，“東昇”號就轉了個彎，一路向北，朝預定的漁場駛去。
看來一切順利——當“東昇”號鼓著帆，駛上選定的航線，王老七這才鬆了口氣，拿出吊在褲腰上的荷包，取了一小撮菸葉，用一小片黃標紙捲了，一摸口袋才記起忘了帶自來火了，他趕忙到舵手老阿林那裡蹭了一根火柴。
擦著自來火，點燃自已卷的煙，走上船頭，看著大海，一口連著一口地吸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船艙底下傳來一陣響動，而且還有人叫出聲來，感到奇怪，扔掉才吸了一半的捲菸，轉過身，正要朝船艙走去，就看到漁工阿榮從船艙底下鑽了出來。
“啥事體？”他跑到艙口，問。
“一個人……”那阿榮才鑽出一半身子，指著艙口底下，說，“老大，有一個人躲在下面！”
這阿榮一說艙底下有人，另幾個漁工都趕了過來，手裡都拿著魚叉、魚鉤等傢伙，圍住艙口，以防不測。
“什麼人？是船上的人嗎？”王老七走近，又問。
“哪能是船上的人，船上有幾個捕魚漢子，我還認不出來？”
“那是什麼人？讓他出來——”
“是，老大。”
阿榮說著，就先鑽出艙口，朝底下喊：
“來，出來——”
但艙口一時沒有動靜。
其他漁工都感到不解，爭相朝底下看，想看個究竟。就這麼大的一個船艙口，差點把人給擠進去了。
阿榮的頭伸在最下面，他又朝艙底下叫了，但聲音有所緩和：“來，別害怕，吃不了你，上來吧，快——”
就這樣，慢慢地，那個人也上來了……那是個瘦小的身影，很小，還在發抖，站也站不住，兩隻驚恐不已的眼睛睜得很大——那個人，竟然是臘梅！
那王老七，其實也吃驚不小，半天說不出話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艙底下就冒出一個人來，還是一個小女孩！
其他漁工先是吃了一驚，而後，一看是個嚇得簌簌抖的可憐小女孩，也就放鬆了，圍著她，還逗起樂來。
“哇，原來是個小海怪！”
“什麼小海怪？小海怪還不吃了你……”
“對，分明是個小龍女呢！”
“別嚇著她！你們這幫粗漢，看都把她嚇哭了！”
“沒關係，嚇不著，我們又不吃人。”舵手老阿林擠了進來，看著臘梅，裝著一副和氣的樣子，說，“我來問，喂，小娘婢，你這女小囡，怎麼不在家裡好好過年，好好玩，怎麼會在艙底下的？你一個人跑出來，阿爹阿母曉得嗎？你不見了，他們不急嗎？”
他這一問，臘梅真的哭了，但不敢哭出聲來。
一聽到臘梅抽泣聲，王老七就走上前來，撥開眾人，把他們推向一邊。
“走開，你們都走開！”他想了想，說，“真是奇了怪了，怪不得我昨夜做了一夜怪夢，這船老是走不動，帆都撐足了，就是打轉，老是轉，像著了魔！好了，你們都走開，別圍著，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我來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著，他把臘梅拉到船尾，彎下腰，看著她：“好吧，你說，你怎麼會在我這船上的？”
臘梅沒回答，只是淚汪汪地看著他。
“你不會說話嗎？”王老七急了，提高了聲調，“你曉得嗎？這是捉魚的船，要出海，一出海就十天半個月的，你偷偷上船，一上船，就回不來了！你不怕嗎？你是誰？為啥要到我船上？為啥要躲在艙底下？”
臘梅哭了，哭出聲來，又驚又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