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張先生在上海一定很忙啊，”王二婆婆插上話來，問，“他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年底吧，不過也快了，就兩個月了。” 張家二嬸嬸說，“我已經讓人帶信給他了，我家當家人說了，一過正月初五，就在開年挑個良辰吉日，就把兩個小囡的喜事辦了……”
“好啊，好啊。”荷花說。
“不過，有個事……我不知該說不該說……” 張家二嬸嬸看著荷花，問。
荷花愣了一愣，一時還沒有反應。還是王二婆婆反應得快。
“哪有不該說的？都是親家了嘛，” 王二婆婆說，“什麼都好商量，什麼都好商量。”
張家二嬸嬸沒有馬上就說，而是轉過臉，看著臘梅。
“我們張家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不講究什麼家規家法，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張家二嬸嬸轉臉望著荷花，慢條斯理地說，“媳婦上門，就是自家人，也不會養著，是要裡裡外外幫我一起操持家務的，這臘梅的小腳，如果小囡不想裹，就不裹了吧?”
她這一席話，說得荷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很不自在。畢竟這件事在王二婆婆的多次訓導下堅持了那麼久。
再說自已和王二婆婆都感覺到她們的半大腳實在上不了檯面，平時在家裡還好，當走在東沙鎮的街上時，真的不是滋味。
“再說，人心都是肉做的，” 張家二嬸嬸接著說，“看到女小囡痛得這麼難過，我心腸沒有那麼硬，是不想看見的。你看呢，林家姆媽？”
“這……這……這好像有點不大好吧？”王二婆婆想到自已這麼多天攛掇著荷花給臘梅裹腳的經歷，感覺有點前功盡棄，“我說女孩子還是小腳的好，像我這樣不上不下的半大腳總覺得低人一等的。”
荷花一聽二婆婆的話也跟著搭腔：“是啊，是啊，女孩子還是小腳才能進得了像你張家這樣的門庭。”
“你們說的我倒有不同的想法，像裹腳這種事體我們當家的肯定要反對的，他曾經跟我說起過什麼上海的婦女解放運動，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他聽人說過，上海人不時興女人裹腳的。”
“哦！那聽你的，張家嬸嬸，聽你的。”荷花一聽馬上改口說，“臘梅過門了，就是你家的媳婦，你做規矩，你做規矩。”
這些話臘梅還是聽懂了，她在想，要是真的能解掉自已腳上的裹腳布那該有多好啊……她心裡嘀咕著：回去我就要把裹腳布扯掉！
這一天，張家二嬸嬸留了飯。
吃著張家二嬸嬸家裡的飯，臘梅覺得很香很香，特別是張家二嬸嬸自家菜園子裡種的菜，那些莧菜、蕹菜、絲瓜炒雞蛋，還有自家醃製的臘肉和鹹魚，好吃極了。
但吃飯的時候，阿成不在。一直到臘梅回家，阿成都沒見蹤影……
在離開楊家渡村到擺渡口的時候，臘梅沒說話。但是，雖然穿著緊繃繃的繡花鞋的腳還是疼，卻好像沒有來的時候那樣鑽心地難受了，因此，她沒哭，也不老叫疼，喊叫著要坐下歇一歇，而是走得很快。
在擺渡的舢板上，她也沒說過話，但臉不那麼繃緊了。
到了東沙鎮，在回家的路上，她走得更快了，常常一個人跑在前面，把阿母和王二婆婆都拋在身後了。
到了家，她還是沒說話。
可是一進家門，她就悶聲不響地跑進灶頭間，找出剖魚的小刀和剪刀，到了院子裡，朝地上一坐，脫了繡花鞋，又是割又是剪，好一陣，把裹在腳上的裹腳布全扯亂，剪斷，撒滿一地。
阿母見了，又氣又恨，跺著腳，但沒說一句話。
她阿爹也感到奇怪，抱著弟弟阿平出來看，也沒說一句話。
剪完了裹腳布，臘梅站起來，看了看阿爹和阿母，也不說話，一扭頭，光著兩隻血痕累累的腳，忍著痛，就一陣跑，發了瘋似的跑……她跑上長滿亂草的土丘，跑過亂石堆，到海邊，奔向退了潮的灘塗，雙腳走進冰涼的海水，站定。
突然扯開嗓子唱，唱起那首她阿爹教會她唱的一首歌謠：
篤篤篤，碰牆角，
姊姊抬去娘要哭。
阿母哎，勿哭嘍，
轎到門口已定落。
大阿哥，抱上轎，
小阿哥，送過岙。
送到東沙大人家，
烏漆牆門好地方。
窗門開開地板房，
白骨嵌鑲大眠床，
金漆夜桶放踏床，
新花棉被捂新郎。
生出囡來老酒缸，
生個兒子狀元郎。
……
趁著過年，林代富去給二大大拜年，瞅了個空，把臘梅要送楊家渡張家的事說了。
二大大立刻說：“這麼小的小囡你也捨得賣出去呀？”
“我這不是也沒辦法嘛！其實也不是賣出去，是想給孩子找個好人家，過上好日子。”代富小聲地說著。
二大大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再說這一帶童養媳是很正常的事，但他說：“這可不是小事，要好好商量著辦，就這麼吧，正月初十，把張家那個當家的一起請過來，到德興飯莊吃頓酒。”
於是，就這樣，在正月初十那天，林德泉把張樹才和林代富帶到德興飯莊樓上雅座，邊吃酒邊談起兩家的婚事來。
“張先生在上海是做什麼生意的？”在德興飯莊，三人圍著一張臨街的八仙桌坐著，林德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放下，看著張樹才，問。
“開糟坊，一家小糟坊。”張樹才回答。
“好，好，”林德泉連連點頭，說，“這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你就包了四樣，油鹽醬醋，要過日子，誰也少不了。有眼光，有眼光。”
“哪裡，哪裡，就一點小生意，一點小生意。” 張樹才說。
“嗨，別看這點小生意，穩當啊！”林德泉說，“人要過日子，哪一天離得開油鹽醬醋？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生意天天有，細水長流，細水長流啊。來，來，吃酒，吃酒——”
三個人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口菜。
這三人中，林代富基本上不說話，就悶聲不響地聽他們兩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