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糟坊開在哪裡？” 林德泉問道，“開在上海的什麼地方？”
“在閘北，寶山路，” 張樹才回答，“離火車站不遠，沒幾步路。”
“好，靠近火車站，鬧猛。店面大不大？”
“不大，不大，就一開間，一開間。”
“夠了，一開間夠了。上海地方嘛，寸土寸金。上海開的糟坊，我見過，跟我們這裡東沙，定海，還有寧波，都差不多，是不是？”
“是的，是差不多。”
“兩邊是櫃檯，將店堂團團圍住，進門的櫃檯面上有一活絡板，翻上翻下。”
“是啊，人就在這裡進進出出的。”
“一進店面就是一個大槽，是賣油的，是不是？”
“是的，一進門就是。”
“大槽是凹進去的，凹槽裡有三個大油桶，是很大的洋鐵鍋子油桶，油桶內分放花生油、豆油、菜油，顧客來了，要啥買啥。”
“對，要啥買啥。旁邊掛著大大小小提吊，一斤的，半斤的，還有四兩、三兩，還有人買更少的，半兩的提吊也有，要多少，買多少。”
“是不是還有一個木筒，丟銅板的木筒？”
“有啊，是錢筒，銅板收來後，夥計就隨手一甩，丟進錢筒內。”
“哈，就這麼隨手一甩，丟進去？這可要有些手勢啦，不是隻只銅板都丟得進去的吧？”
“不，不，隨手一拋，常常有銅板就散落在地板上，不過落下來就落下來了，要等到打烊才去撿。我的店面是從一個紹興人那裡盤下來的，那個糟坊已經開了好多年了，糟坊因年代久遠，櫃檯和地板之間有好幾條大的隙縫，有時候銅板就落在裡面，看也看不見，一些小癟三就鑽空子，一個不當心就從活絡板下面鑽進來，伏在地上，用竹爿爿撥出落在地板縫裡的銅板，等店裡的夥計一看見，一聲吆喝，小癟三就轟地一下，抓起銅板就逃……”
“哈哈，這些小癟三，哈哈……”林德泉聽著，一陣樂，大笑起來。
他們兩個越談越有興致，越說越多，越說越開心，可林代富被冷落了。他不曉得他們兩人這樣談下去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談到正事，又不敢明說，於是，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然後，故意將酒杯放得重一點，好讓他的二大大聽到。
他這酒杯一放，林德泉倒真的聽見，而且聽懂了。
“好，好，話說遠了，話說遠了，” 林德泉說，“來，言歸正傳，該說正事了，來，先乾了這一杯酒——”
說著，林德泉先一口喝光自已杯中的酒，然後看著他們二人喝。等都喝完了，看著林代富站起，提著酒壺把三個杯子都斟滿了，林德泉才開始說起正事。
“代富這裡的情況，你有些清楚吧，張先生？” 林德泉說。
“這……先生，小輩不敢，小輩不敢，”張樹才說，“就叫樹才吧，二大大。”
“好，樹才，” 林德泉點了點頭，說，“代富這個人不識字，別的本事一點沒有，既不會種地，又不會做生意，只會打漁。打漁這個行當你是曉得的，靠天吃飯啊。一隻腳棺材裡，一隻腳棺材外。老話頭說的是，三寸板內是娘房，三寸板外見閻王。就是風平浪靜，漁戶老大就是滿載而歸，又能掙多少錢？更何況替人打工的漁工。你自已說說，代富——”
“是啊，就窮、苦兩個字，窮苦。”林代富低著頭說。
“捕魚捕得好，一家老小半飢飽；”林德泉唸唸有詞地哼道，“捕魚捕得壞，魚行一封書信來，本生利，利生息，連船帶人一起買……”
不知何故，他這一念道，桌上的另兩個也跟著一起陷入沉思，場面好像靜止了。稍過了一會兒，張樹才抬起頭來，看著林德泉。
“我聽說，您老想幾家魚行聯手辦一個大魚行，”張樹才說，“這大魚行，就是有什麼事大家商量著一起辦，是不是？”
“是啊，”林德泉點了點頭，說，“魚行不能都把漁民逼死，船都不出海了，魚行也就完了。咱出來混的，不能拆骨頭，做事體要總要看看三色，水漲才能船高啊。”
“是啊，二大大說得對，太對了。” 張樹才說。
他們兩個這樣說著，可林代富卻心焦了。這頓酒，已經吃了好久了，可正經事，吃到現在，還沒提過一個字呢。這正經事是什麼？彩禮呀！
“嗯，呵，” 林代富出聲了，“二大大……”
林德泉一聽他出聲音了，就明白了。
“噢，忘了，忘了，” 林德泉轉向張樹才，說，“說了半天，把正經事倒給忘了。嗯，樹才，這臘梅就要過門了，這彩禮的事——”
“好說，好說，”張樹才想了一會兒，說，“那，女家先說吧。”
“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林代富猶豫著，說，“還是……你先說。”
“你們都不說，我說，” 林德泉擺了擺手，看著他們兩個人，說，“我剛才說了那麼多，其實也不是扯閒白直，樹才，你張家雖說不上是大牆門，但比起代富林家，家境要好出許多。代富他阿爹一生勞碌沙蟹命，什麼家底也沒有，養出兒子也是一個勞碌命。現在你們兩家要成一家了，什麼事，能幫，就幫著點。”
“是的，是的……”張樹才說。
“我家……女小囡，臘梅，養了五年，”林代富說，“又要吃，又要穿，要多少鈔票，不容易……”
他的這麼一個白直話，把張樹才說得給愣住了，一時搞不清究竟是什麼意思。林德泉在一旁看著，把林代富攔住了。他看著張樹才，說：
“他這個人真是倒夜笨，越活越笨，一點閒話也講不好，獨頭獨腦，不過講也講了實在話。好，樹才，你講……”
“不，你講，你講了作數。”張樹才說。
“好，我講。” 林德泉輕輕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說。
……最後，在林德泉的主持下，兩家幾經來回、商討，最後由林德泉拍板、敲定，臘梅過門的彩禮是：一石米、兩段布料、一卷棉絮、兩塊臘肉、三隻鹹雞，以及其他一些零星的上海肥皂等日常用品。
關於彩禮，林代富曾提出是不是加上兩甏老酒，但被林德泉一句話就頂了回去，他問，是你一個人吃老酒要緊，還是一家人過日子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