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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林代富吃了一巴掌之後一愣，還沒回過神來，那人再一巴掌上去，硬是打得他後退了兩步。
這一巴掌好像讓林代富有點醒了，當他張口結舌地剛要說話，那人的第三個巴掌又上去了，湊得林代富嗯啊哇啊哼了幾聲，一蹲身，蹲在牆腳根，把頭藏進手臂彎裡，硬是不敢露出臉來了。
這打他的人，就是瘸了腿的林代富的二大大林德泉。
“是男人，就要爭氣！”二大大林德泉聲音不高，但一個字一個字鏗鏘有力。
他指著蹲在地上的林代富，“一個站著撒尿的男人，要什麼都扛得起來，要肩骨子硬，耐得起疼痛。死有什麼了不得？但要死得其所！一有事就尋死賴活的，就是狗！癩皮狗！”
林代富被罵得氣都不敢喘。
“你能喝酒賭錢，就不會養家餬口？再怎麼苦，也要把臘梅養大，把自已的親生骨肉扔下不管的，是什麼東西？禽獸不如！”
二大大越說越來氣：“老話說，人有志，竹有節，不怕人家看不起，只怕自家勿爭氣！你曉得伐？人靠良心樹靠根啊，走路全靠腳後跟！你還是個男人是不是？是男人就站起來！站起來！要想蹲著撒尿是不是？好吧，把褲襠裡的那傢伙拿出來，我幫你割了！”
關於臘梅奶媽的奶媽錢，不僅欠著的給還了，而且林代富最後還多付了三個月。當然，這錢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林代富他根本沒錢，就連他僅有的一條舢板也頂給人家還賭債了，他什麼都沒有了，只有兩間破得不能破的小破房子——這錢是二大大借給他的，要還的。
怎麼還，當漁工包薪里扣。
二大大早已不出海了，而是在東沙鎮碼頭邊開了家“螄螺棧房”。
這“螄螺棧房”不是做螄螺買賣的，實際上“螄螺棧房”就是魚行棧，只是當地人不把魚行棧叫“魚行棧”，而叫它的俗名“螄螺棧房”。
所以，林代富再次當漁工已不像當年在二大大的船上當夥將崽，而是去另一條船，是二大大一個朋友鄭老大的船，也是一條大對船。但他上船也是去當出網的。
二大大在把林代富介紹給鄭老大的時候說，代富在自已船上是當過出網的，有力氣，也有技術。
這當口，鄭老大的船正好有個出網的空缺，於是，就說定讓林代富上船了。
不過，在上船前他要把臘梅奶媽的事情先安頓好，不能耽誤，一定要圓滿。這是二大大特意關照的。
因此，林代富不敢怠慢，那天一大早，就抱著臘梅，跟著王二婆，急急忙忙就到了葛家三公公的家。
王二婆手也沒空，她提著一個大竹籃，裡面除了幾件新做的小囡用的替換衣服，還有兩盒紅紙包裝的寧波糕點，一盒是趙大有金團，另一盒是黑洋酥麻團。這也是二大大關照的。
二大大說，事情做錯了，就該給人家表示一點“意思”。
到了葛三公公家，三公公一開始沒給林代富什麼好臉色看，坐也沒讓他坐。對他要還的奶媽錢和預付的奶媽錢，以及倭井潭硬糕和鐵板沙麻團，三公公只是看了一眼，說了聲“放桌子上吧”， 就再也沒有第二句話了。
這冷場確實讓人有些尷尬。不過，這局面很快就給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給打破了。打破這冷場的，是小臘梅的哭。
這時候臘梅才六個多月大，懂什麼？就是看了也看不見眼裡，聽了也聽不到心裡；她曉得的，就一個字，餓，或還有另一件事，難受，一句話，餓得難受。
這兩天來來回回的顛簸，就喝了幾口米湯，根本就不頂餓，六個月大的嬰兒如何受得了？所以，現在一進入這熟悉的環境，一聞到熟悉的氣味，她的天性立刻就爆發了。
臘梅不會說，只會哭，使勁哭，那哭聲哀婉頓挫，好像滿是冤屈。她一邊哭，一邊手腳亂蹬，一邊還把臉使勁地朝一個方向扭。
這可讓抱著她的林代富哄也不是，拍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在這時候，臘梅臉朝向的那個方向的門突然被開啟了，一個穿著斜襟鑲邊短袖布衫、露著兩隻白嫩胳膊、體態丰韻的年輕女人搶著碎步走出，徑直走到林代富跟前，一把抱過臘梅，轉身摟在懷裡。
她這一摟，臘梅的哭聲馬上低了下去，變成了輕輕的呢喃聲，臉直往那年輕女人的胸口拱。
那年輕女人，就是葛家三公公的大媳婦。
葛三公公家的大媳婦也不說話，只是朝在廳屋裡的三個人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了，就抱著臘梅到八仙桌斜對面的一張藤椅上坐下，很自然地解開衣襟，一個雪白雪白、滾圓滾圓的大奶子隨即抖了出來，就往臘梅的嘴裡塞。
一轉眼，臘梅的哭聲沒了，就聽見“咕嘟咕嘟”的喝奶聲。
這一情景，即刻讓整個堂屋裡的氣氛變得放鬆和溫馨起來。
“看看，這小囡子還真離不開大嫂嫂啊。”王二婆輕輕地嘆了口氣，說。
“是啊，是啊，”三公公連連點頭，也嘆了口氣，“她生的也是個阿囡，就比這小囡晚了兩天。可惜啊，沒活下來。那時候，她哭了整整三天三夜。”
“這也是緣分，真的是緣分。”
“是緣分，是緣分啊！”
葛三公公家的大媳婦給臘梅餵奶的方位正好對著林代富。
一瞧見那鮮嫩欲滴的白奶子，林代富一下子氣急了起來，上氣不接下氣的，胸口像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一直堆到喉嚨口，他趕忙一口一口地咽口水，想把那東西壓下去。
不過，他也不敢直盯著看，只得斜著看，不時地瞄上一眼，馬上又把眼神轉過來，看看三公公，又看看王二婆。
就在葛三公公家大媳婦給臘梅餵奶過程當中，三公公和王二婆的對話又繼續了。
林代富原來也只是坐一旁，三公公也不對他說話。就是說上話，林代富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說起來也是支支吾吾的，因此，全靠王二婆一個人和三公公說著話，圓圓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