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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說《別樣青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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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紀初的第一年,命運的刷子只需要輕輕一刷,就能將曾經高傲的夏末打倒。夏末痛恨撒謊,視誠實為所有品質中最高尚最可貴。然而自已此時寫給鄉下父母的信卻句句是謊言,每當這樣的寫信夜晚來臨時,他想起兩鬢如霜的父母自豪地讀著他的信,羞愧的臉總是難受得蒼白。每次去郵局投信時,手總是哆哆嗦嗦地投遞完,便飛也似地逃回租屋鎮定神經。

他現在處於失業狀態,原本有一份很體面的工作。他是鼎溜城一所重點大學的畢業生,畢業後在鼎溜城一個區政府機關做文秘。由於年輕氣盛,不太適應官場上慣有的習氣,自然跟上司處不好關係。

有一天,領導酒後寫了一首低俗的打油詩,下午上班時,領導當眾自戀地大聲朗讀,幾乎受到所有在場的人厚顏無恥的吹捧,只有他冷冷地不發一言,覺得這種行為是對聖潔詩歌的玷汙。

領導第二天在他整理的一份會議記錄中找茬,公開刁難他,說他目中無人,犯低階錯誤。他對這明顯懷有敵意的指責,大為惱火,不留餘地地跟領導鬧翻了。最後,按同事們的說法,他自視清高,頭也不回地跨出了他工作四年的機關大院,給大家留下一個絕不回頭的背影。

時值草木新生的春天,他開始步入新的求職歷程。他的身形看上去十分瘦弱,個頭倒是很高,捲曲的黃頭髮裡夾著幾根少年白。英氣凜然的方臉上,劍眉下那雙黑亮的大眼睛,顯得犀利深邃。

連日來,他跑了四五個職介所,總是高不成低不就。第三天,他被一個沒有營業執照的中介所騙了二百元錢。他上午到達這家中介推薦的單位時,發現這兒是一傢俬人門診,一個微胖老中醫坐在黑藤椅上,右手用處的方圓珠筆敲著黑木桌,眯縫著眼對他說:“我們根本就沒有招工。即便招也得招學醫專業的,一般人在我這兒連個藥都抓不了,我要來幹嘛!”夏末感覺不妙,趕緊調頭離去。他重新坐公交轉了幾站,回去找中介。當他氣呼呼的爬到七樓時,昨天在這兒辦公的中介已不存在了,空無一物的辦公屋裡,只有一個破爛的招牌丟棄在門口,好似在看著他得意的笑。他的二百元押金就此打水漂。他一向是埋頭讀書的人,上班時也不太關注社會上關於江湖險惡之類的事。

奔忙幾天後,他才發現這個人才濟濟的大城裡,到處都碰得到懷揣一紙文憑四處找工作的大學生,他不過是這群體中極渺小的一分子,況且貌不驚人,學的又是比較冷門的漢語言文學專業。

隨著時間飛快的流逝,夏末越來越不自信。現實像鞭子在不斷地抽打著他。 他帶著微薄的積蓄在城郊租了間低矮潮溼的小平房,戰戰兢兢的度日。這幾個月的變化他一直瞞著住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小山村裡的父母,以及同父母一樣情深義重的父老鄉親。四年學業是靠著他們賣雞蛋東拼西湊供他完成。他是那個古老的松野山村近二十年才考出來的一個大學生。全村人以他為榮,他是大家的驕傲、希望、寄託。從踏進校門的第一天起,他便感到肩負重大使命,因而惜時如金,整天除了上課,就是泡圖書館、偶爾打打籃球,行事獨特,沉默寡言,鬱郁不歡。他就這樣帶使命,帶著書裡的理想一帆風順的畢了業。

校園外的社會生活卻讓他屢屢碰壁,他比誰都固執地堅持做自已認為正確的事。因此,敏感純潔的心受到劇烈地碰撞、傷害,就難免了。父母以為他仍然在寬敞舒適的辦公室裡體體面面的上班,信中的語言看不出他有絲毫的變動。地址呢,他說經常出差,寄到朋友住處轉給他方便些。

今天是他二十七歲的生日,像往常一樣,他寫好了寄給父母的信,喝了幾口冷茶,關了昏暗的燈,合衣躺在單薄的木床上,黑夜裡的孤獨潮水般湧過來慢慢侵襲著他的靈魂,隔壁一個嬰兒像無人照顧的孤兒一樣嚎哭著,對面那間住著外地民工的平房裡,麻將聲噼噼啪啪不絕於耳,遠處傳來嘶啞的狗叫聲。這沉沉夜幕裡的噪音使他心煩意亂。

他似乎感冒了,不住地咳嗽起來,額頭還有點燙。 他想起交往了兩年的女友,她還同他有著最後一點藕斷絲連的聯絡。顯然,這根絲因他陷入窘況已快斷,他們已好久沒聯絡了。他不願意去多想,那也是他心頭的痛。他拖過棉被蓋在胸口上,咳嗽著睡了,幾隻灰老鼠在床底下“吱吱”叫著,翻箱倒櫃地尋覓可吃的食物。這乾淨的屋子除了一根凳子,一張掉漆的書桌,一箱子書,一個行李包之外,剩下便是沉悶的空氣,死一般的寂靜。一會兒,老鼠們掃興地溜走了。夏末得了安靜,終於睡去。

休息兩天後,他的感冒好了。接下來的一個月裡,他不再要求什麼,只要能掙錢的活,他都決心去幹。他想,既然不用動腦子的活好找,那就去找不動腦子的活做。他透過街頭小廣告,先去應聘保安。他走進位於工業開發區的一家大酒店辦公室,負責面試的“大塊頭”睥睨著眼,上上下下打量他,隨後用挖苦的腔調對他下了逐客令:“小夥子,學歷高在這兒沒用,我們用不起,看你長得像竹竿,去釣魚更合適。”夏末熱血上湧,一個健步衝上去,用食指和中指扣住“大塊頭”的喉嚨,再用膝蓋抵跪下他的腿。這時,另一著裝整潔的年輕保安看見了,過來勸架。得知原因後,這位有教養的小夥子不住的給夏末道歉。夏末這才放了地上那個已在告饒的傢伙。剛才,他恨不得抽出刮鬍刀刺進這傢伙的喉嚨,理智迫使他沒有這樣做,但他盯著這人眼裡放出的火一樣的光芒,足以令對方膽寒。“大塊頭”再沒敢說一句話。夏末整理了下衣襟,抖抖褲腿,轉身離去。

幾天後,他透過房東的介紹,進了一家醫院做勤雜工。不知何故,他從上班的第一天起,這傢俬人醫院裡的醫生、護士,就對他持冷漠和蔑視的態度。有的人甚至故意躲開他。他十分奇怪。

一天下午,他打掃病房時,無意間聽到隔壁房間幾個女護士的高嗓門,她們在議論他。有人說:“那小子,不知在大學裡是怎麼混的,寒窗苦讀幾十載,回報不了爹孃不說,居然跑到我們這兒來幹這種毫無前途的雜工。”又一個名護士隨聲附和著:“是呀,聽說還是個重點大學裡出來的,真是廢了。”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們可得小心點兒,說不定此人是個嫌犯,上這兒躲來了。”聽到這裡,夏末一扔掃帚,大吼一聲:“有種的出來說!去派出所調查我!”隔壁的人嚇一跳,全閉上了嘴,氣也不敢大出,立刻出手忙腳亂的樣子,房間突然靜下來。只傳來病員的呻吟聲和蒼蠅嗡嗡地亂叫聲。

夏末頭都要炸了,再也忍受不了這令他窒息的空氣。他丟掉廢針頭,衝出醫院,奔向護城河旁邊的青草地。他就在那兒呆呆地,臉色煞白地坐了一下午。

當他看到草地上一隻小黃鴨在搖搖擺擺,努力地找蟲子時,他想:人生其實就像一隻搖搖擺擺的小鴨找食,一生都在找,找啊找啊,不停地找啊!有一天,突然老了,在找食的路上倒下了,死了,找食到此結束。他沒想到自已腦海裡會有這樣的畫面。小黃鴨晃晃悠悠走到他跟前時,一個穿著兒童運動裝的小女孩跑上來,一把捉起小鴨走了。一會兒,草地上來了幾個跳舞的大媽,放下音箱,翩翩起舞,夏末看著她們,就像看著從北方飛來的幾隻黑色老蝴蝶。橋上走來兩個提著籠子遛鳥的老人,兩人邊走邊跟對方籠子裡的鳥兒喊話,佈滿皺紋的臉上掛著老年人的那種快樂童趣。夏末羨慕地想:我要是像他們這樣老了,該多好啊!

天擦黑時,他站起來,踢踢有點痠麻的腿,順著河堤向住處走去。經過一家麵食店,他買了兩塊錢的饅頭,心事重重地提著回到小屋,一擰開燈,發現門縫邊塞進來一封信,他拆開一看,信上只有簡短的幾行字。末:我反覆想了幾天,覺得我們還是分手好。我的父母認為我們的結合是不現實的,你是一個太理想化的人,有點兒不食人間煙火。我需要的是一個不必為生計發愁的家。他們怕我將來吃苦頭。父母已另外給我介紹了物件。原諒我,忘了過去吧。祝你幸福!筍魚兒 即日。 一瞬間,夏末只覺天旋地轉。他感到胸腔一陣劇烈的痛楚,他想不通,她怎麼能說忘就忘了呢,那畢竟是他的初戀啊!這個曾經那樣多情的打字員,一旦無情起來,原來比誰都冷酷,看來,所謂海誓山盟,所謂患難與共的愛情,終究抵不過一粒風沙的侵蝕。他從桌邊麻木的站起來,屋外下起了雨,滴滴嗒嗒像淋在他的心上。他迎著冷冰冰的夜雨向附近的大街失魂落魄地走去,差點撞在迎面駛來的計程車上。他迷迷糊糊地逛著,城市在他眼中變成一片荒涼的沙漠,閃爍的霓虹燈,高聳入雲的建築物,在他眼裡,不過是空虛的掩蓋而已。他已記不清自已是怎樣回到住處,熬過了這漫長淒寒的一夜。

第二天早晨,他開啟一袋“下飯菜”,熱了饅頭吃。書箱裡一本《失戀是場虛無》引起了他的興趣,他看了一陣,瀏覽到書的最後一頁,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重新回到了迫在眉睫的謀生現實中。

冬天呼嘯著來了。他望著小屋西邊發黴的牆角下那棵正凌寒而開的小小梅花樹想:我得跟它一樣,不屈不撓地走自已的路,不攀附,不為權貴折腰,不為世俗低頭,儘管身處陰暗潮溼的牆角,也要潔白地盛開,直到死。小鴨也在搖搖擺擺地找食呢。

他相繼又幹起了保潔員、推銷員、送貨員。繁重的體力活、壓抑沉悶的生活,使他看起來像一個小老頭。每天深夜,他伏在幽暗的燈光下,看雨果的《悲慘世界》,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以此得到慰藉和愉悅。他狂熱而執著地寫著海闊天空的日記、散文、論文。他用忘命的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爭分奪秒地度過了每一天。這樣,他似乎才能看到太陽每天路過他時,照進陰溝裡的那道弱弱的光。他這種與時間賽跑的習慣,早年在學校養成。這影響了他一生,也改變著他一生。

漸近隆冬,寒潮不斷,氣候越來越惡劣,天氣從早到晚都是陰沉沉,灰暗暗。夏末的情緒也跟這天氣一樣的鬱悶。他總是在努力尋找機會打破這種生存局面,但一段時間以來,他就像進入了一個像無底洞的怪圈,無論自已怎樣撲騰,總逃不出樊籠。

一個星期天的中午,他做鐘點工,幫一搬遷戶往五樓抱彩電,抱到四樓時,他突然感到一陣暈眩,四肢一下癱軟了。他咬著牙將電視機放到樓梯間,有氣無力地喊樓上那位僱主。僱主是位端莊、文靜的女人,約莫三十來歲。她聽到喊聲,就急急奔下樓來,看到小夥子已昏倒在電視機旁,這位好心的女人,立即打電話叫來醫院的救護車,將這位素不相識的搬運工送到醫院搶救。

下午兩點時,夏末慢慢睜開了眼睛,這時他的主治醫生過來詢問他的親人家屬,他彷彿從一場惡夢中醒來,思索了一陣說:“醫生,我的親人離這兒一千多公里,有什麼病,您就直接告訴我吧。”這位面目慈善的中年男醫生不無惋惜地看著夏末,沉重地說道:“小夥子,你很早以前就患上肝病,因沒得到治療和修養,目前已轉成了肝癌,你現在需要一筆巨資轉到專科醫院醫治。”一陣沉默過後,夏末平靜地問醫生,“那麼我現在就得出去準備,是吧?”醫生點點頭。

下午四點,夏末結清了出院的六百元帳後,便昏昏沉沉地回到住處。 他倒在床上, 再次審視自已。他這個沒有了少年青春,也沒有了健康,快沒有了分文的飄零之人,怎麼跑到城郊來了呢?像當年的郁達夫一樣,僅僅是為了換換空氣,振作振作精神,圖謀新的希望,新的生路啊!然而,半年過去了,他自認為的那點淺薄的能力,卻始終沒能讓他如願,還拖垮了身體。他實在太累,不覺間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一覺醒來,他再次驚覺自已身處異地,貧窮到最起碼的健康也沒有,並且生命都將結束了,他頓感身體和靈魂似塵埃懸浮在半空之中,輕飄飄的,無所寄託。 他的腦海裡浮現出老家村子裡大人小孩患了病的情形。 輕者,一天一天的拖,拖好了算命大;重者,只能臥床等死。他的一個四十出頭老實巴交的表舅,得了一場重感冒,因無錢醫治而拖死。還有他的鄰居仃嫂一個五歲的兒子,患了腦瘤,在醫院裡拖了二十多天,活潑伶俐的孩子,終於沒能等到父母手術費的湊齊,在一個悶熱的午後,痛苦地蹬著腳,離開了他剛來到不久的人世間,他們的生命跟豬、狗、牛一樣的賤,野草一樣的生長,野草一樣的滅亡,如果碰到體質正好是根系發達的牛筋草,雖生於荒蕪之地及隨時被踩踏碾壓的道路旁,卻依然會活得青枝綠葉,開花結籽,因為那是由它們先天性健壯頑強的生長基因所決定。這就是村裡那些八九十,一百多歲老人的樣子。他們一生不吃一粒藥,什麼病都能扛過去,他們就是野草中的牛筋草。然而這樣強大的生命,畢竟是少數。面對需要治療,需要靠科技來挽救的生命,是絕大多數。他,夏末,松野村人的驕子,原以為自已能力挽狂瀾,能改變這絕大多數人的生存命運,然而,苦苦奮鬥到今天,卻仍然是一個在社會的夾縫中求生存的人,還在他極度潦倒下病入膏肓,他感到自已徹底崩潰,心靈枯竭了,身體趴下了。他像一隻正在海上迎風搏擊的孤雁,突然捱了厄運重重一擊,斷了翅膀,傷痕累累地掉到漆黑的深淵裡,好像再也飛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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