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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顧琰的專車還行駛了好一路,直至樹叢阻礙視野越來越狹窄,前面已經沒有路可開,高大氣派的別克轎車停下。
幾人下車,阿甲腳步疾趨走在最前邊。
涼風習習,遠處的山巒起起伏伏隱匿在風吹來的雲霧海中,巨大的月輪從山後緩緩升起,繁星點綴夜幕。
“小屁孩,你叫什麼名字。”已經是第二次見面,季修文咂摸著,自己迄今還不知他的真實名姓。
又聽見那三個字。
阿甲嘴角瞬間下拉:“我說了別再喊——”
“算了。”突然又沒了聲。
四周荒草叢生,然而他們腳底下的黃土小路光滑平整,顯然經常有人踩踏過。
一個破名字,總歸不重要。
“說啊,還怕我賴你不成。”
阿甲心想:呵呵,哪能啊,他有什麼值得賴的。
男生躲避開兩人的眼神,無所謂道:“我無父無母,沒有名字,不過他們都叫我阿甲,至於你們想怎麼叫,隨意。”
阿甲踢開腳邊礙人的石子。
聽完季修文心底難掩驚訝。
原來竟是孤兒嗎?
“阿甲。”他低聲唸了一遍。
“喂,你該不會是在同情我吧。”
從小在外流浪大的孩子有著異於常人的敏感,他剛要輕蔑嗤笑出聲。
卻被季修文探出的大掌蓋了一臉。
阿甲:“唔。”
季修文:“喂喂喂,喂什麼喂,沒大沒小的,叫季哥。”
“你媽……”男生舉起拳頭就要威脅。
“嗯?”季修文淡淡掀起眼皮,眉梢上挑,“你說什麼?”
那塊磨損痕跡明顯的玉佛半吊在空中搖晃,岌岌可危。
他不動了。
季修文著忍笑,又對始終落後於自己半步的男人說:“二爺,你把槍收好別亂嚇人,對著小朋友,待會一個不小心走火了該如何。”
莫名加入挨訓的隊伍,顧琰似有若無撩了他一眼,隨後,抬手捏捏少年後頸,收了槍。
“阿甲?”季修文忽略頸肩的那點不自然,催促道。
過分,無恥!
這絕對是赤裸裸的威脅!
阿甲肌肉緊繃,臉臭得要命。男生此刻才方覺羊落虎口,追悔莫及得滋味。
所以他為什麼會天真相信季修文半個時辰前說不會害他的話?
於是男生不情不願,甩手,聲音乾巴巴:“季哥。”
-
沒過多久。
“到了。”阿甲指向前方說,“就是這。”
此處所謂的家,不過就是一間破廟。
季修文聞聲抬頭望去。
月光傾瀉而下,廟宇屋頂中部破了一個不小的坑。
地面橫七豎八散落著幾塊斷裂的木板,看樣子是從上方掉下來的。
碎瓦片和陶罐堆積在牆角,窗戶被紙糊住,茅草堆裡放著疊好的薄床單,整整齊齊。
遇見這一幕,季修文不禁轉頭,發現顧琰正好也在看他。
兩人默契相視一眼。
後者不以為奇,因為顧琰毫無意外之色,只緩緩搖頭。
阿甲不知道他們的小動作,他越過兩人,拾了地上的一根粗樹枝。
揚手。
“咚——”
懸掛在側門的吊鐘敲撞起,鐘聲莊重悠遠。
期間停頓的節奏十分規律。
“咚、咚。”
那鍾約莫響了十來秒。
就在阿甲收手結束的剎那。
季修文看見,原來昏暗空蕩的破廟裡映出微弱的光,照在榆木柱後的牆壁上,昏黃的光圈裡,有人影魚躍而出。
高的矮的接連不斷,像是在舉行著某種古老的儀式。
煤油燈芯在風中搖搖曳曳。
不一會,十幾個小孩整整齊齊出現在廟中。
他們相互擁著,對上季修文和顧琰這兩個陌生人,眼睛裡無不露出審慎惕厲。
很難想象,方才破廟的幾根佛柱後就藏著這群人。
直至他們熟悉的人走上前。
“阿甲哥哥。”一小女孩跑上前,“你怎麼才回來。”
阿甲順勢蹲下,孩子抱住他怯怯說:“我們還以為你出事了。”
由於是悶在男生的肩膀裡,她鼻音稍重,聽起來像感冒。
他離開了這麼久,年紀小的也不顧門前的這兩個陌生人,都興沖沖圍了上來。
於是乎,阿甲很快被撲了滿懷。
只是後背落下的傷還沒好,一群人撞上來難免不小心碰到了患處。
他卻隻字不提,冷聲:“我能出什麼事,今天是誰亂傳的話,簡直胡說八道歪談。”
“你們都吃飯了嗎?”
幾人點點頭。
“哥哥,怕你回來餓肚子,我們給你留了饅頭。”說話的孩子從衣兜裡掏出一塊用灰布嚴嚴實實包好的麵糰,小心揭開,裹好的饅頭似乎仍帶著身體的餘溫,他解釋說,“是阿方哥哥今天上街遇見一個好心人送的。白麵的,很好吃,真的!哥哥你快嚐嚐。”
瞧見那雙髒兮兮的小手,阿甲難得有了絲笑的表情,可他卻推開:“我不餓,你們吃。”
而後他站起來,拍了拍名為阿方的人的肩膀。
在所有人疑惑的注視下,調轉了腳步方向。
“哥哥你去哪?!!”那群孩子抬腳就要追他。
和阿甲年紀相仿的人霎時攔住,阿方說:“別去,別擔心。”
目光卻和他們一樣,緊緊盯著兩位穿戴不凡的外來者。
顧琰和季修文立在阿甲身後,靜靜圍觀了全程。
他們視力絕佳,沒錯過那個躺著在廢棄神龕旁的少年,他寂若死灰瘦弱不堪,身體已經有些發木了。
不出意外,幾日後,他將會在這裡度過生命的盡頭。
絕望嗎?季修文想。
或許吧。
……
廟裡重新點燃了一大把柴火。
三人出來,外頭的空氣好似從未如此清新沁人肺腑。
“半夜會冷嗎,你們就住在這裡。”季修文問阿甲。
他不會說是“這種地方”。
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大多時候越是心緒複雜就反而能越發冷靜。
恰巧寒風吹過,阿甲默默攬緊身上這件本不屬於自己的外衣,吸了下鼻子道:“可能吧。”
“哪來的可能?具體點。”這次出聲的是顧琰。
倏而低頭。
打火機在風中刮響。
只可惜,煙剛點著卻又很快被人攔手掐了。
顧琰看向人,季修文滅了煙火,一本正經道:“爺,這東西不好少抽,明天就把它戒了。”
習慣相處他沒察覺自己用著命令的語氣。男人目光漸深,頷首,舌頭輕輕掃過齒尖,眉眼不覺稠麗幾分。
面對兩人的這番互動,阿甲上道再次選擇失明,迫於對方的威嚴,不得不回他說:“夏天只是蚊蟲多不會冷,充其量挨咬兩下,等習慣也就沒事了,入了冬……我們不住這。”
“不在這,去哪?”季修文追問。
“更遠一點的地方,那裡好房子多些。”不過也要同其他流浪者爭搶罷了。
季修文將從顧琰那繳來的打火機重新塞回他口袋裡,問:“孩子是怎麼回事。”
他眸光輕輕閃爍。
阿甲終於等來了今晚最想聽見的問題。
甚至在回答季修文時,他還因為思考慢了幾秒,才重新組織語言說道:“他們都是孤兒。有的是逃荒路上,父母在戰亂中死了。有的,是因為家裡的姐姐被賣掉自己半夜偷跑出去找,等終於放棄尋找回到村口發現,一夜之間,鄉親和牲畜都被殺光了。”
他說得平淡,沒摻雜太多的情感,只是聲帶振動才牽出乾啞的聲音。
不難看出,阿甲是這群孩子的“老大”。偷東西,大機率也是為了養活身後的這幫人。
“你今年多大。”季修文問。
阿甲回答:“十六。”
“十六?”
放在過往的世界裡,他這個年紀本應該還上學校的人,如今,卻已沐雨櫛風不知東跑西顛了多少載。
他和他身後的那些孩子,更應該在上下課鈴中追逐奔跑,而不是於炮火轟鳴聲中凌亂逃亡。
季修文瞧著驀然感到嗓子發癢,也渴望點上一根。或許剛才,他就不該把顧琰的火給熄滅。
誰料對方誤解了。
“那是什麼眼神。”阿甲忿忿,一腳踩斷腳底的樹枝。
“告訴你,我就是現在瘦了點,以後肯定還會長個,像我這個年紀的好多都已經被抓去當兵了。”
“少瞧不起人。”
“其實,你從一開始就算好了吧。”季修文突然轉了話鋒。
離他更近。
阿甲:“什麼?”
“你篤定我們會幫忙,所以一路上才會這麼配合。的確,這事被我看見了,定要做些什麼才罷休。”
阿甲嘴巴微張,此刻洩了方才儲存了大半的志氣。
他盯著少年挺翹的鼻尖,偏頭執拗:“聽不懂在說什麼。”
“第一次見面時,你穿的那身衣裳也是偷來的吧。”面容乾乾淨淨,所以季修文才會認為他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孩子。
“……”
對方刻意迴避,季修文也不著急,只道:“阿甲,別再去偷東西了,也立刻停手教他們這些。”
“不可能!”
阿甲幾乎是脫口而出。
四歲起他就幹了這一行。
偷竊是他最擅長的事情,他只偷富不碰窮,沒覺得自己傷天害理。
“我是被你看穿了,但……”
“那你有沒有想過未來十年後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往後的你還能得手多少次,夠能保證每次都做到萬無一失嗎?阿甲,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完美,也不可能沒有破綻。比如今天,要是沒遇見我,你是不是就被弄死在他們手裡了?”
“你難道要讓那群孩子和你一樣成為亡命之徒嗎?”
一連犀利的幾問,成功讓阿甲怔在了原地,他紅了眼睛。
可話說完。
季修文也隱隱煩躁。
某個瞬間,他為自己這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感到厭惡。
“操。”他爆了聲粗。
所以呢,能怎辦?
他也不過是為了活命。
又逼迫得什麼?
難道讓阿甲自不量力去與時代抗衡嗎?
就在這時,季修文感到一陣風掠過,有人默不作聲牽起了他的手。
對方溫熱寬厚的掌心裹住發了汗的指尖,順著掌紋,五指強勢鑽進自己的指縫裡,張開,又扣緊握死。
交合在一起的手被塞進男人的大衣袋。
季修文睫毛顫動,呼吸歸於清淺。
顧琰沉聲對阿甲說:“明天,會有人來接他們,還有你。”
太晚了易著涼,他要帶季修文回去。
“哥哥,他們已經走了。”
好奇出來察看的小孩揪住他衣袖,摸了摸道他手中的那塊玉佛道。
然而阿甲依舊目視遠方——
你懂什麼?
季修文,你讓我放棄,可最起碼你都沒告訴我應該怎麼做。
我要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好人……
舉起手,失而復得的玉佛抵在額頭處,阿甲低聲:“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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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久等,找狀態,這段時間是備考去了,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