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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嚴充都覺得章琸寧有些心不在焉。
“大人，城南後兩日有幾家鋪子同時開張，您看屆時要不要從北邊撥兩個人過去盯一下？”
“嗯。”
“大人，卑職昨天排好了後面幾周的輪班，您要不要看看？”
“一會兒看。”
“大人，昨兒下午張公子來找過您，您當時出去了，他說也沒有什麼事，閒嘮了幾句便走了。”
“知道了，我回頭有空去尋他。”
......
正當嚴充再無可說時，一抬眼瞧見顧銘昌走了進來，他趕緊立起身來拜禮，瞥見章琸寧仍坐著垂眸想心思，完全不為所動，只得去推他，“章大人，章大人...”
章琸寧皺著眉抬起頭，愣了一會兒後反應過來，趕緊起身，“顧大人，您如何來兵馬司了？”他忽然想到什麼，兩眼灼灼地看向對方，“可是為昨日的黑衣人？”顧銘昌未置可否，只開口，“何小姐在金陵時可曾得罪過什麼人？”
章琸寧遲疑地搖搖頭：“卑職不敢打這包票，畢竟她現下管著齊氏布莊，生意場上的過節或陰謀手段也未可知。”
“但這件事你應是知曉的”，顧銘昌盯向他，“去年曾有一幫潑皮去鋪裡訛詐，是你擒拿了他們。”
“去年……”章琸寧若有所思，片刻後恍然大悟，“是了，確有這麼一回事——幾個潑皮到處訛詐商戶，多虧何小姐機警留下畫像，才被我們擒住。”他有些不可置信，“是那幾個人？可現下他們還在牢獄之中啊。”
“我早上去軍營走了一趟，有個伙伕今早不見人影，後來細查原來他的哥哥正是那幾個潑皮中的一個。他昨日去看他兄長，聽到獄卒調侃才知這一出，應是他去尋的何小姐。”
“簡直豈有此理！”章琸寧騰地一下怒火中燒，“他兄長這般是咎由自取，不反省自身倒去報復人家何小姐？再說了，人是我抓的，只管衝我來便是！”他定了定心神，拱手道：“大人見諒，卑職有些失態，不知那人現在何處？”
“剛不是說了，他不見了”，顧銘昌冷冷道，“我查這事，因何小姐是何大人之後，怕這裡又有些與兵營乃至兵部相關的事，現在這般就不用錦衣衛再介入太多。我過來，是說上一聲，後面你可再去查個詳細。”說罷他抬腳要走，被聽到間琸寧在身後喊：“大人，卑職可否求您一事？”
“何事？”他頓住，並不回頭。
“可否煩您遣人告知何小姐一聲今日所查之事的內情？”
顧銘昌驚訝地轉過身來：“你不是與那何小姐相熟，如何又要錦衣衛去告知？”章琸寧似有些尬色，訕訕道，“我們兩家確實父輩交好，何小姐來了金陵後兩家彼此也走動頻繁，不過......”他咬了咬牙，“我與何小姐如同兄妹般， 一來年歲漸長，終需避些嫌去；二來雖那潑皮一事卑職問心無愧，但想來若兵馬司指揮使與某一家商戶太過緊密，終是落人口實之舉。”一旁的嚴充聽得此話，眉頭直打結。
“你說的也算有幾分理吧。”半晌後，顧銘昌點頭，“我會去跟何小姐說明。”
“多謝大人。”
待顧銘昌離開，章琸寧吩咐嚴充：“隨我去趟兵營，查明那伙伕身份後再跟幾個巡邏的兄弟好好叮囑一聲。”嚴充心中雖腹誹“一會兒撇清，一會兒嚴查，到底是要哪般？”嘴上卻不敢說出來，低頭應聲，跟著章琸寧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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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昕妍在鋪子後堂忙著，聽得前頭傅東朗聲高喊：“拜見大人，您今日蒞臨有何貴幹？”她當是章琸寧，正欣喜地要去迎接，卻見顧銘昌走了進來，頓時有些愕然，立在那邊張口結舌道，“顧......顧大人。”
顧銘昌瞥她一眼，“怎麼？何小姐似乎不太歡迎我。”
“沒有”，何昕妍恢復了神色，莞爾道：“只是有些意外，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昕妍不僅歡迎，還希望您常來。”對方嘴角噙起些笑意，顯然非常受用，他清了清嗓子，“今日我來此是為了昨日你遇險一事......”待他細細講完，何昕妍蹙著的眉頭卻慢慢平復下來，似鬆了口氣，顧銘昌有些好奇，“恕我直言，我瞧何小姐初始有些擔憂，聽完了反倒鬆快了，這是？”
“顧大人好眼力，我本擔心這事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由”，她直直對上對方雙眼，坦然道，“譬如因為我父親。但若是因為波皮倒沒什麼了。”見顧銘昌仍挑眉看她，她忙補充道：“也不是不怕，各行各業有自己的苦楚，商賈亦如是，這事對我們最是尋常不過，知道下陰手的是誰多加提防就是。不過......”她長嘆了口氣，“自去年回來後總覺得金陵城裡表面雖風平浪靜，底下卻有無數暗流湧動。”
顧銘晶眸色一沉，“何小姐何出此言？”
何昕妍一愣，暗悔在他面前不小心吐露了心聲，緩緩說道：“是小女子瞎想而已，年後不是又是什麼探子又是蘇參將出事，我們普通百姓，最怕的就是時局動盪，所以總覺得心中不安。”
“那些事都解決了，現在倒有些別的......”
“別的？”何昕妍瞪大雙眼看向他。
顧銘昌別過臉去，有些生硬道，“朝堂上的事，你少打聽為妙。”
“噢”。
兩人默了一會，顧銘昌起身要走，何昕妍也跟著站起來，有些羞赧地問道，“顧大人，那此事後面是您這邊還是誰來查？”
“此事後面是兵馬司管，我早上已經跟章大人說過了。”顧銘昌並不看她，丟下一句話後徑直離去。
何昕妍聽清後愣了神，心中訝異道，“若是他已經知道此事，定會迫不及待過來告知，怎地連人影也不見？”她又轉念一想，“此事是顧大人查明，後面移交給兵馬司，可能現下他正去忙也不一定。”想到這，她心中安定不少，“再等等便是。”
章琸寧下午並沒有來齊氏布莊，後面兩日也沒有露面。何昕妍面上不好表露，只能由著千頭萬緒心頭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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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何昕妍待在家中，她問翠枝，“今日入伏了，家裡碎冰可還多？給章夫人送一些去。”
“還有一些，這個須得晚上送，白日太熱，融得快。”翠枝瞧她一眼，吞吞吐吐道，“小姐......”
“直說便是。”何昕妍深知她這丫鬟的脾性，“怎麼了？有什麼犯難的事？”
“我聽到關於章大人的一件事......他......”
“他怎麼了？”何昕妍急道，“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這幾日都沒見著人。”
“沒有，沒有出事”，翠枝搖頭，咬牙道，“我聽說他在那個喚作蓄香樓的青樓裡包下一個姑娘。”
“什麼？”何昕妍一下怔住，顫聲道，“你......你說什麼？”
“咱們昨兒不是去雲樂坊，我聽到幾個琴師在那說才知道的，因為青樓亦時常會請他們去教授一些，所以幾人對那兒的事最清楚不過。我再三問了，他們說沒錯就是章琸寧大人，因為那姑娘是蓄香樓最小的，章大人包了人家三個月，雖不時常去，但看得出是真心喜歡人家的，此事都在那條街上傳開了。”
雖是暑天，何昕妍卻覺得從心到身體都透出涼意來，腦中也嗡嗡作響。她絞著手裡的帕子半天沒有說話，反倒讓翠枝生出些擔憂來，連聲喚道，“小姐，小姐。”
“沒...沒事，你先出去吧，晚上記得給章夫人把凍送過去。”何昕妍的聲音仍如往常一般平穩，聽不出異常來，翠枝只得抿了抿嘴，退出門去。
何昕妍見翠枝走了，再難支撐，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半晌後她回過神來強行安慰自己道，“前世之事，還有上次茹姐姐之事，皆是我誤會了他，現下再聽到什麼不可再隨意下決斷，琸寧斷然不是那樣的人。”片刻後，她又頹然，“可若他並非色字當頭，而是真心喜歡那姑娘呢？”想到這，她立起身來恨不得立刻去尋他問個明白，卻又邁不出半步，自嘲道，“我算他什麼人，去問他這個？罷了罷了，見得到再說吧。”
何昕妍渾渾噩噩在屋裡待了一天，晚上翠枝進屋來稟，“小姐，現下涼快些了，我準備了一盆冰，這就給章府送去。”
“好”，她點頭，“我與你一同去。”
“那可不行”，翠枝搖頭。
“為何？”
“您忘了前幾日遇險之事啦？魯媽和莫師傅就在前院裡，他們定不會讓你跨出大門半步。何況，就是送點碎冰而已，何需主子大晚上的與僕子一起跑一趟。莫不是？”翠枝故意拖著腔，“您是非要去看看章......夫人？”
何昕妍臉一紅，她深知自己的心思全然瞞不過翠枝，訕訕道，“行吧，你快去快回。”
翠枝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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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娘拉開大門，見翠枝端著一盆冰過來，高興得揖手道，“謝謝何小姐了，這幾日晚上實在熱得睡不著，這可真是雪中送碳，噢不，暑中送冰了。”
翠枝笑道，“您客氣，那我就不進去叨擾夫人了。”她抬頭又往府裡望了望，“對了，章大人回來了麼？”
“沒有呢，他天天地忙，這幾日也晚。”
“噢噢，那他晚上回來歇息麼，還是宿在外面？”
“說不準呢，有時回來，有時宿在外面。”
兩邊又客氣了幾句，翠枝便向對方別過往何府走去，路過自家院下時見一個黑影在下面徘徊，不由得驚恐起來，壯膽喝道：“誰？！”
“翠枝別怕，是我。”那黑影趕緊回應，聲音聽起來再熟悉不過。
“章大人？！”翠枝正迷惑不解時，莫師傅從遠處提著燈籠奔了過來，“怎麼了，怎麼了？”待他走近提起燈籠，翠枝看清那人真是章琸寧，鬆了口氣。莫師傅倒並不驚訝，反而司空見慣般地安撫翠枝道：“我當是誰，章公子每晚都在咱們宅子外走幾圈，只是你難得晚上出來，頭回撞上而已。”
“每晚都轉……”翠枝小聲嘟囔著，有些不好意思，“我替小姐謝謝大人了。”
“小事”，章琸寧似乎比她更要不好意思，“你早些回去伺候何小姐。”
翠枝回了何府，掙扎了再三還是把剛才的見聞與何昕妍都說了去，卻見對方神情仍是淡然：“知道了。”她有些困惑道，“小姐，我是真看不清楚這章公子了，他到底對您……”
“行了”，何昕妍厲聲喝住她，“別胡說。”言罷，眼睛卻慢慢紅了，聲音也哽住，“人家是對我們頗為照顧，就是把我當成妹妹……”
“小姐”，翠枝不動聲色地遞過去帕子，“您怕是不知道，有次俞娘與我說起，章夫人曾想過認您做乾女兒，被章公子擋了回去，說什麼不合適，俞娘覺得雖然章公子說得那些理由聽上去有些道理，但他的樣子卻過於緊張，她還說從來沒見過公子對別的姑娘像對您這般上心，哪裡像什麼哥哥妹妹。而且，她上次還問我您到底許的哪戶人家……我哪知道啊，只能搖頭。不過這些是我與她私下說的，章夫人都不知道，您可別賣了我。”
何昕妍破涕為笑，“你就是私底下這般與人嚼我舌根的？”
“小姐，我哪敢啊？”翠枝委屈道，“什麼事敢瞞您？樁樁件件我都來跟您說，都說仔細、說開了才好嘛。”
“恩，你說得對。”何昕妍頗有所思地喃喃自語道，“說開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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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兩日到了何昕妍與章夫人約好去祥鑾寺的日子。一大早，何昕妍領著莫師傅、翠枝在章府門口候著，片刻後章夫人一人從門裡走了出來。
“如何就您一個？”何昕妍邊上去扶她邊問，“俞娘呢？”
“這幾日悶熱，她有些不舒服，身子發軟，我就不讓她跟著了，說與你一起又有馬車又有丫鬟，不必憂心，硬摁著讓她歇下了。”
“是呢夫人，有我們在自然不必擔心。”翠枝乖巧地將兩人扶上車，馬車往城外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