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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跟往常一樣駛入山腰中停下，三人下車後往山上徒步走去，山裡雖涼快些，她們到了山頂後身上依舊出了密密的一層汗。寺廟裡頭人不多，待章母領著何昕妍、翠枝二人拜完神佛，臉色仍有些漲紅，“咱們到後頭堂裡坐一坐吃點涼茶，晾晾這一身的汗再回。”
“好。”
三人到了寺院後頭，往日那個小沙彌迎了上來，何昕妍卻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對方瘦得脫了相，臉色白得泛出僵硬的死灰，眼神空洞呆滯，全無往日的機靈可愛。她忍不住問道：“小師傅，你這是怎麼了？不過幾月，怎地成了這樣？”
“多謝施主關懷”，小沙彌悽然一笑，“前段時日生了場病，間或好了間或又不好，人就成了這般。”
“那你可得多加休息”。何昕妍邊與他說著邊進了堂中，卻見坐在堂上的並非寬平師傅，而是一位肉腮小眼的和尚端坐在前方，她正驚奇，見章母恭敬福禮，“至平師傅好。”她不再多想，也跟著福禮，一抬頭那喚作至平師傅的正看向她三人，笑眯眯地開口，“章夫人好，身後兩位是？”
“何家的小姐，算是我半個女兒，另外一個是她丫鬟。”
“幾位請坐。”
何昕妍挨著章母坐下，翠枝站在她身後。片刻後兩杯涼茶端了過來，何昕妍拿起其中一杯遞予翠枝，至平師傅趕忙叫道，“何小姐，老衲疏忽了，這就叫人再端一杯。”
“大師莫誤會”，何昕妍擺手道，“我這幾日晚上睡得不好，怕喝上茶後更難以入眠，故這杯就讓她喝罷。”
至平師傅點頭，又吩咐小沙彌倒了杯白水來，才定心去與章母說話。
“寬平大師此番雲遊，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這都有兩個月了吧，往常沒見過他出門這麼久的。”
“阿彌陀佛，師兄近年來已至化境，此次遊歷更對開悟至關重要，故時間就說不準了。”
章母點頭，默了半晌後又道，“這天是愈發熱了，我看來的人不多，其實山上倒比城裡涼快些。”
“阿彌陀佛”，至平師傅笑道，“章夫人說得是，其實晚上山裡更是涼快，尋常人都在山腳，境界不到難以體味。”
“大師這話倒有些禪意”，何昕妍莞爾。
至平師傅忙咧嘴道，“何小姐，章夫人，二位晚上可以在山上住一住就知道我所言非虛了。”
“那怕不太方便，我這老婆子沒什麼，昕妍還是個年輕女子，不甚好。”
“也是，那二位不若在此用些齋食，山裡清靜舒爽，可以閒逛一圈，晚些再走。”
“這倒不錯。”
至平師傅見她們應下，笑著去端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後，“噗”地一聲噴出來，對立在一旁的小沙彌怒喝道，“你這是用什麼茶葉泡的？”
小沙彌本就病得懨懨站不太穩，聽得這雷霆一聲嚇得噗通跪倒在地,“師叔，早上看茶罐裡的沒有了，於是就拿了我房裡的泡了些，想著反正都是一處採摘出來的。”
“你房裡的？”至平師傅怒意更重，“你房裡的怎麼算好茶？茶罐裡昨日不是還有。”
“師弟說今早都拿出來一會有人……”
“行了，我帶你去找。”至平師傅見旁邊三人噤若寒蟬，立刻調整臉上顏色，和氣笑道，“嚇著幾位了，實在是他事都做不好讓人窩火。”
“莫生氣，小師傅瞧著可憐見的。今日這茶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們出去走走。”章母打著哈哈趕緊將兩個姑娘拉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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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在林間小徑中，翠枝撅嘴道：“那至平師傅怎地如此兇？小師傅那副樣子還罵人家，嚇得我茶都沒喝完。”
“雖然他是兇，不過你喝不完茶可不能怨人家，上次就說那茶苦得要命。”何昕妍笑著編排她。
“今兒味道沒那麼重，我倒是全喝完了。”章母說完又嘆道，“唉，不過這至平師傅，確實不像他師兄寬平的性子那般寬厚，也不知寬平師傅什麼時候能回來？”
“也許很快”，何昕妍邊安撫章母邊抬頭看著綠林如織的群山感慨道，“這大好河山寬平師傅也許都想細細看一看，時間就長了些。夫人，這些山到底通往何處呢？”
章母跟著她向遠處望去，“雖然這些年來每季我都過來一趟，但鮮少往裡面走，前幾年腿腳好時走過一次，這座山再翻進去有一處原來祥鑾寺的舊址，原先不過是個小廟，位置又藏得深，鮮少有人去，後來遷到這個低點的山頭上才慢慢香火旺了起來......”
正說著話，莫師傅一臉急色地尋了過來，“小姐，章夫人，車子今日上山時走過幾處顛得厲害，有一個軲轆不大好，本想著今天能捱過去，誰知剛才路邊又來一輛，硬生生撞了上來，現下車子徹底不能載人了，我先弄回去，再去借一輛來接你們。”
“好，那你小心些。”何昕妍點頭。
“天色有些陰了，又這般悶熱，估計今兒要下雨，您幾位還是不要走遠，儘量回寺裡待著。”莫師傅臨走時看看天，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
“恩。”
三人又走了一會，天上飄下幾滴零亂的雨來，她們趕緊折返回寺裡，路上何昕妍覺得章母拉著她的胳膊愈發用力，她轉頭看去，章母臉色蒼白，另一隻手撫在腹上，似是非常不適。
“夫人，您怎麼了？”
“不太舒服，可能早起吃得不多，剛空腹喝了涼茶有些不受用。”
“那咱們趕緊回寺裡。”
三人回了寺中，章母仍不見好，何昕妍急了起來，她讓翠枝扶好章母，急急走到後堂去尋人來幫忙，至平師傅及小沙彌均不見身影。她無奈只得往最後面僧人所住的廂房中走去，裡間有一處最寬大的房間，似有人在裡面交談，何昕妍忙上前敲門，片刻後門開啟，露出至平師傅一張不耐煩的臉來，“做甚......”待看清門外來人，至平師傅頓時和顏悅色起來：“何小姐，怎麼了？”
“大師，章夫人不舒服，寺中可有懂醫術的師傅？”
“哎呀，這個真沒有。”
“那...有什麼常備的藥沒有？”
“只有些跌打損傷的藥膏。”
“那...傘總有吧？”
“這個有，你等我下。”至平師傅掩上門，在裡面悉悉索索地翻騰一陣後開啟門遞出一把傘來。
“就一把麼？”
“我一會再讓他們找找。”
何昕妍來不及再與他磨蹭，接傘謝過便往回跑去。進了寺中，她見章母站在那，似緩和了些，急忙上前，“夫人，如何了？”
“剛才那小沙彌送了杯熱水喝過，好些了。”翠枝幫忙說道。
“這樣不行”，何昕妍看著天上越堆越厚的黑雲，有些焦躁，“咱們得趕緊回城去，這雨怕是越下越大。莫師傅一會帶著車來，山上雨天路滑，恐也兇險。還是得我們走下去一段。夫人必須早些回城裡尋個大夫看看，耽誤不得”，她轉向章母，關切地問，“您可還能走？”
“現下感覺倒好些了。”
“這有一把傘，讓翠枝帶您先往回折返。”
章母和翠枝俱吃了一驚，兩人同時開口道，
“小姐，那你如何？” “昕妍，那你如何？”
“這傘不大，兩人已是差不多，你們先走，大師們正在幫忙找，再尋得一把後我就跟上。”
“小姐，那你和夫人先走。”翠枝也急了起來。
“我今兒這身長裙自顧不瑕，路上沒法照應章夫人，你別任性”，何昕妍又抬頭看看天，低聲催道，“趁著雨還不算大，快些。何苦三人都困在此。”
“好”，翠枝知她執拗脾氣，一邊咬牙應下一邊去哄章夫人，“夫人，咱們先走吧，小姐一會就趕上來。 ”
章夫人半信半疑地看了兩人一眼，又被何昕妍勸說了幾句，終於肯動身。
“你們往回去路上走，若是遇到莫師傅別急著讓他來接我，趕緊先進城去，進了城門約一里的地方就有個醫館，那邊離章大人的兵馬司也不遠，到時讓章夫人在醫館看上病、章大人到了醫館裡再讓莫師傅過來。”二人臨走時，何昕妍悄聲給翠枝叮囑。
“知道了，小姐。”
翠枝扶著章母下了山，雨從淅淅瀝瀝慢慢變成了不間斷的水線，兩人蜷縮在傘下，一步深一步淺地走到了山腳，正當天地霧成一片，路都看不清時， 一陣銅鈴聲由遠及近傳入耳中，正是莫師傅穿著蓑衣駕著馬車來了，翠枝喜不自禁，急忙揮手，“莫師傅，我們在這裡。”
莫師傅下了車，見只有兩人，一邊將她二人扶上馬車，一邊喊道：“小姐呢？”翠枝將緣由及何昕妍的交待都說予他，莫師傅略一沉吟，“恐怕也只能這般，這會兒子山路已經開滑了，晚些時候看雨能否小些再來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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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馬車停在城中醫館門口，翠枝將已經有些發軟的章夫人扶了進去，莫師傅趕緊去兵馬司尋章琸寧。他渾身溼透地進了兵馬司裡時，章琸寧正與張麟階在說話。
“你真的想好了要去？”張麟階問。
章琸寧還未來得及答，見門口有人闖進有些意外，“莫師傅，你如何來了？”
“章大人，章夫人她現下正在不遠處的醫館，您快過去一趟吧......”莫師傅還未說完，章琸寧人已經衝到了門口。
“琸寧，我與你一起。”張麟也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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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館裡，一位年輕大夫幫章母搭完脈端過一碗藥汁來，此時章琸寧、張麟階與莫師傅進了門。
“琸寧，你來了。”章母看到兒子，臉上頓時鬆快不少。
“母親”，章琸寧上前俯下身，仔細瞧了她兩眼後轉向對面，“大夫，如何？”
“似是吃了什麼不潔東西致腹內絞痛非常，幸而送得及時，這碗是催吐的藥，夫人趁熱喝下後若能吐出來應無大礙。”
章琸寧略略放了些心，看著章母端起藥一飲而盡，正幫她順著背，聽得身後翠枝跟莫師傅小聲道，“莫師傅，這雨已如同瓢潑了，要下到什麼時候？今天還能接上小姐麼，也不知她是在寺裡還是也下了山來，倒是情願她在寺裡了......”
“何小姐還在寺中？”他轉頭看向二人，翠枝只得將事情前後說了個仔細。
“我還是去看看。”莫師傅也十分心焦，抬腳要往外走。“雨這麼大，我看你那馬車難行得很。“張麟階在旁開口。正當眾人都有些一籌莫展時，章母”哇“地一聲朝腳邊一個木桶吐去，吐出幾口後人整個鬆快下來，面色也回了紅潤。她緩了緩，羞愧道，“都怪我，今兒非得拉上昕妍去祥鑾寺，又非得這個時候不舒服。”
“這哪能怪您”，翠枝小心地斟酌著詞，“小姐她也是想去的......”
“我去接她吧。”章琸寧突然開口堅定道，他轉向章母，“母親您還是在醫館中坐會，若再不爽利就喚大夫，我去接何小姐。”
章母點頭，“你去吧，小心些。”
“章大人，我去好了。”莫師傅趕忙上前道。
“你身上溼透了，還是快去擦乾才是。”章琸寧道。
張麟階用手中的紙扇點點莫師傅，“就讓琸寧去吧，用我的馬車好了，擋雨的氈布從前到後都有，馬兒也能在雨中走。”
章琸寧點頭走出門外，停到張麟階的車前，拿過車伕的蓑衣，將對方趕了下來，揮鞭往雨中駛去。
“哎，你要自己駕車啊？”張麟階不解地喊道。
“這樣快些。”雨中隱隱傳來章琸寧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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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游人已經走光，大殿裡只剩何昕妍一個，她倚著殿門眼睜睜看雨越下越大，有些憂心章母與翠枝，“希望莫師傅已經接上她二人。”正焦心間，她瞧見至平師傅撐傘將一個老者從後堂中送了出來，那老者一身蓑衣，只露了個臉，何昕妍看過去，心說這人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正此時那老者轉頭也看她一眼，她趕緊別過臉去心中暗想自己怕不是百無聊賴到一定境界了。至平師傅也跟著轉頭，瞥見她似有些驚訝，又有些心虛。他將老者送到山道前便往回走到殿裡，將她的視線睹了個結實，“何小姐，您還在呢？”
“恩，只一把，我讓丫鬟帶著章夫人先走了。”
“那，不若回後堂再歇一會，這雨一時半刻怕是停不了。”至平師傅面露喜色。
不知為何，何昕妍瞧著對方直鉤鉤的眼神，心中升起一股怖意，她強行笑道，“大師，你這手裡不是又有把傘，麻煩再借用一下。我不放心章夫人，還是趕緊走，看能不能追上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