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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冥關(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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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少揚從狼藉的艮宮中走出,頭頂正好傳來裁奪官的聲音。

“當前鎮石填換進度通報:

戚楓,三十;祝靈犀,三十;富泱,十五;申少揚,零.”

申少揚皺起眉。

祝靈犀的鎮石數也變少了,罪魁禍首都不必猜,一定也是戚楓。

現在這傢伙居然成了第一,毀去的鎮石少說也有五十塊——曲仙君怎麼沒把這人直接打出去啊?

他不由重重嘆了口氣。

方才艮宮崩裂,他填換好的鎮石恰好在那一片,在那一場意外中化為烏有,這下進度清零,還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趕上對手。

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靈力波動,申少揚警覺地握住劍柄,朝靈力的方向看去。

富泱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的盡頭。

望見申少揚時,他似乎也有一瞬戒備,可很快又放下了敵意,聳了聳肩,“喲,這麼巧,又見面了.”

申少揚握在劍柄上的手也放下了。

他和富泱實在沒什麼利益衝突可言,現在倆人是難兄難弟,手裡沒幾塊完整的鎮石,排名也都在最後,就算把對方淘汰了也進不了下一輪。

“你也遇見戚楓了?”

他問富泱。

富泱那副總是輕快的神情罕見地消失了。

“哈,是啊.”

他神色有些冷,語調倒還是很平靜,只是透著一股譏諷,“實力不夠,只能自認倒黴了——總不能也和人比一比誰更沒底線吧?”

和誰比底線?是誰沒底線?

雖然沒直接說,但誰都知道再說誰。

“我聽到通報了.”

富泱主動說,“我們倆半斤八兩,戚楓也毀了我二十塊鎮石,現在我手裡只剩五塊沒替換的,我不打算繼續了,你倒是可以再去試試.”

申少揚大吃一驚:富泱目前的鎮石替換數是十五,加上還沒換的五塊就是二十,怎麼就打算放棄了?

他這個成績歸零、手頭一塊鎮石都沒有的還不打算放棄呢。

“我又不在乎這個比試資格.”

富泱聳聳肩,神情淡淡的,“既然裁奪官沒出現,就說明毀掉鎮石這個方法是被允許的,我做不出這種事,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再說了,我可打不過戚楓,祝靈犀手裡更是一塊鎮石都沒剩下,如果我還要繼續比下去,不就得搶你的鎮石了?”

富泱說到這裡,故作輕鬆地笑了一笑,“你可是我的大客戶,我們四方盟修士可不會得罪大客戶.”

申少揚一怔。

他只拿到一個鎮石袋,別人卻不知道,起碼富泱不知道,還以為他現在手裡剩了二十塊完好的鎮石——難怪富泱剛才讓他再試試。

他隱約感覺自己抓住了什麼被忽略的東西。

“你剛才說,祝靈犀手裡一塊鎮石也沒剩下?”

他問富泱,“你怎麼知道?”

“鎮冥關按照九宮佈局,我們被分到坤、巽、乾、艮四宮,我和她在兌宮遇到,算算時間,她和我一樣,只拿了兩個鎮石袋.”

富泱說到這裡,微微睜大那雙貓一樣的眼睛,“你不會只拿了一個鎮石袋吧?”

申少揚沒回答,更急切地反問:“鎮冥關共有九宮,你怎麼知道我們分別被分到哪裡的?”

哪怕中宮暫時無法入內,那也有八宮開放,富泱怎麼知道他們四個被分到乾、坤、巽、艮四宮?

富泱明顯有點疑惑,看了看他,又恍然大悟:“忘了你是散修了.”

“《九宮算圖》你知道嗎?九宮畫成井字型,你就當它有三行三列共九格.”

富泱給他解釋,“二四為肩,六八為足,對應的是四個角上的格子。

我們上一場比出的排名,祝靈犀第一、戚楓第二、我第三、你第四,正好可以對應二、四、六、八,那就是坤、巽、乾、艮四宮.”

申少揚聽得一頭霧水,九宮他知道,但只限於知道名字和方位,《九宮算圖》是第一回聽說,聽是聽懂了,可疑問更深了,“就算有這麼個規律,你又怎麼知道我們會被分到四個角啊?為什麼就是二四六八,而不是直接一二三四呢?”

這前後不通啊!

富泱一哂:“九宮裡對應一二三四的四宮,分佈得不均勻啊.”

他攤手,“震宮和巽宮對應三、四,這兩個是挨在一起的,難免要搶得更激烈,而對應一、二的坎、坤兩宮,周圍都空了至少一宮,必然能拿到更多的鎮石。

如果按照你的說法把四個應賽者傳送進去,那對於進了震、巽宮的應賽者不公平啊.”

“既然是比試,肯定要考慮公平.”

富泱說到這裡,很為申少揚嘆氣,“這些也不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是四方盟在閬風之會前教的——閬風之會辦了很多年了,總有些規律可循,像我、祝靈犀和戚楓這樣背靠大宗門的應賽者,賽前都會有人來教。

只要提前知道了這些規律,一進鎮冥關就能推斷出其他人的方位.”

申少揚當然是沒有這個便利的,他不僅是個散修,而且還是堪稱窮鄉僻壤的扶光域散修,連《九宮算圖》也沒聽說過,自然也就猜不到別人的方位了。

按照富泱的說法,四人分別在九宮的四個角上,申少揚和戚楓、富泱相鄰,而祝靈犀所在的坤宮和他成對角,隔著還沒開放的中宮。

——他沒拿到的另一個鎮石袋,是被戚楓拿走了!

申少揚心裡隱約有個猜測。

“你的意思是,戚楓也知道我們被分到哪裡了?”

他問,“剛才他有沒有把一枚方孔玉錢貼到你額頭上?”

富泱愣了:“什麼方孔玉錢?”

他說完,又補充回答了第一個問題,斬釘截鐵,“戚楓不可能不知道這個規律.”

申少揚只覺豁然開朗,“戚楓在針對我!”

鎮冥關的那一眼,他根本沒有看錯,戚楓在比試前就對他有惡意,因此戚楓對付富泱的時候,只是毀掉了富泱的鎮石,而對他下了狠手。

即使不知道那枚方孔玉錢究竟是做什麼的,申少揚也能根據那股侵入體內的詭異力量判斷出戚楓的惡意,那絕不會是簡單的攻擊;而在戚楓發現詭異力量攻擊不成後,立刻摧垮鎮冥關,故意讓申少揚陷入死境。

要不是申少揚有靈識戒,要不是曲仙君離奇地出現,現在已經跌進虛空或冥淵裡屍骨無存了。

甚至於,被青鵠令傳送進鎮冥關後,戚楓也像富泱一樣判斷出了四人的方位,有意選擇了申少揚的方向,搶先取走了震宮的鎮石袋——戚楓比申少揚早進鎮冥關,不管申少揚究竟往哪個方向走,他都決計拿不到震宮的鎮石袋了。

而申少揚也真的就這麼倒黴,在根本不知道其他人被傳送到哪裡的情況下,跑去了震宮,空手而歸,再往前走,到了戚楓初始傳送到的巽宮,再次空手而歸。

兜兜轉轉一大圈,鎮石袋自然全都被其餘三人拿走了,回到艮宮時,他仍然只拿到了一個鎮石袋。

“我到底怎麼得罪他了?”

申少揚百思不得其解,“他居然這麼恨我?”

他真的是冤死了——他又不認識戚楓!

申少揚想到這裡,忽而一頓。

他確實是從來沒和戚楓打過交道,因此這無緣無故的恩怨並不來自於他做了什麼,更可能是一場無妄之災。

按照這個思路,申少揚只能想到戚楓打入他體內的那股詭異力量,和他骨髓中冒出來的黑色力量……

假如曲仙君說的是真的,他也許真的和魔修有點關係,那麼,會不會是那股黑色力量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流溢位去,被戚楓探查到了,這才產生敵意?

申少揚想到這裡,表情頓時垮了下來:他不會真的是個魔修吧?

他真的不知道啊!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前輩……

申少揚沉痛地瞥了一眼手上的靈識戒。

漆黑戒指裡,依然是一片死寂。

前輩到底怎麼了?

*

冥淵在沸騰。

千萬年死寂的河水,永不停歇地攫取生機的無盡天河,在這一天澎湃如沸。

衛朝榮屈身伏跪在晦暗無光的乾坤中。

他一手撐在地上,五指用力蜷曲,深深陷在泥土中,繃緊到極致了,也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微光映照在他身上,那具高大寬闊的虛幻身軀此時像是一團蒸騰的黑霧,扭曲著,勉強維持著人的形態,劇烈地滾沸。

極致的痛。

痛到讓人想把這具身軀也徹底撕碎,結束這沒有盡頭的痛楚。

像是有燎原烈火從內而外焚燃,灼燒過五臟六腑、奇經八脈、血肉皮骨,無窮無盡、永不枯竭,直到一身皮囊成飛灰。

衛朝榮知道這其實只是他的錯覺。

他並不會化為飛灰,也沒有烈焰焚燃著他的身軀,因為從墜入冥淵的那一刻起,他便再也不曾擁有“軀體”這種東西。

他在冥淵河水中徹底湮滅,化為虛無,只剩下一縷不知歸處的亡魂,在乾坤冢裡復甦。

在所有古籍傳說中,冥淵是萬物的起始和終結。

他也和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修士一樣,把這當成是先輩編撰出的荒誕不經的傳說,直到他在乾坤冢中醒來,一身濃烈凶煞的精純魔元,在這座無人知曉的荒冢裡獨自渡過漫長歲月。

像是命運精心撰寫的一頁荒唐,一個曾偽裝成魔修的仙修,死後一身魔氣,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魔。

不是魔修,不再有任何身為修士、身為一個人的部分,他是魔。

冥淵是命中註定的萬物終結,而他就是這個終結。

他踏出乾坤冢的腳步,就將是這個已然四分五裂的世界走向終結的喪鐘,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毀滅。

五域修士把天地裂為五域稱作“山海斷流”,以為那就是這個世界最大的浩劫,殊不知那只是一個開始。

先前在不凍海見到曲硯濃,他剋制不住地流露出痕跡,連申少揚也察覺了。

自那之後,申少揚一直或明或暗地問他:“前輩,既然你和曲仙君認識,為什麼咱們不去找曲仙君?雖說曲仙君仙蹤不定,但滄海閣又跑不掉,總能聯絡上曲仙君的。

就算滄海閣把咱們當成是騙子……反正你們是真的認識,只要說說你和仙君當年的往事,滄海閣向曲仙君轉達一下,自然就知道咱們不是騙子了——這世上本來也沒幾個人敢騙到曲仙君頭上啊.”

申少揚問:前輩,為什麼你沒讓我去找她?

為什麼?

無數次被問起這樣的問題,他也無數次在心裡艱澀地回答:

因為,我不能。

他不能。

如果一個人的歸來,只能伴隨著一切的毀滅,那麼他最好的歸宿,就是不要回來。

“這麼說來,你其實不算是上清宗的弟子,來魔域之前,也從沒在上清宗待過?而你來魔域之後,牧山宗才併入上清宗,你的同門都住進上清宗了?”

她問,“你回上清宗,是因為你師父和同門在等你回去?”

他回到仙域的第二年,她來過牧山宗廢棄的舊山門,他們並肩在空闊的鐘樓上,眺望荒廢凋敝的屋舍。

她坐在褪了朱漆的木欄杆上,烏沉的髮絲被料峭的風吹得飛揚跋扈,拂過他面頰,若有似無的清淡氣息,不知怎麼讓他想起松尖雪,默默聽她晏然漫語,“難怪你要回去,有人在等你,當然是回去更好.”

他不作聲,措辭多久都無從開口,不知怎麼對她說,其實當他回到仙域後,並沒有覺得更好。

同門與他都不相熟,又因為他曾在魔門如魚得水的那些歲月而畏怯他;師長或許曾單純地期待他能平安回來,但當他真的歸來,又有了數不盡的重擔,揹負師門的未來。

在魔域是過客,回了仙域也是異鄉。

可他從不擅長訴說。

又一次,他以沉默作漫長的回應,抬起手,他拂過她被吹到他臉頰邊的細軟青絲,輕輕地攏回她的肩頭。

長風蕭蕭,拂過他的徒勞。

乾坤冢晦暗無盡的漫長歲月裡,為了掌控這一身磅礴魔元,他一次又一次封存他身上屬於人的部分,丟棄了名姓,封存了愛恨,荒疏了記憶……

然後,永遠地將自己封印在這座無人知曉的荒冢。

從此乾坤冢中只剩下一位不知來歷的無名前輩。

一個畫地為牢的魔。

也許,彼此停留在分別的那一刻,未必就不如久別重逢。

可他什麼都思量了,把自己稱斤論兩地放上天平,一銖一銖地權衡,卻唯獨猜不到,跨越千年悲歡,她只是在不凍海上迢迢地一望,他便如烈火重燃。

已被丟棄的“衛朝榮”,又枯木生花。

當他見到她,當他想起她,“衛朝榮”便又活了過來。

失控的魔元桀驁地暴動著,烈焰灼身的劇痛一刻不停,如同無聲的訓誡和譏諷,嘲弄他的一無所有,和慾壑難填。

他一向平靜接受命運,無論是為了牧山宗的前程潛入魔域,他鄉勝故鄉,還是義無反顧地葬身冥淵,他從不去怨怪人生為何總是頗多坎坷。

可唯獨這一次,他無可遏止地怨入骨髓,這世上任何生靈都能自由行走在天光之下,而他只能永遠地沉在不見天日的逼仄荒冢中,借一點靈識窺探無邊紅塵。

他深深嫉恨這人世間的每一個生靈,嫉妒他們鮮活的身軀、完整的靈魂、和一雙能觸碰她的手。

很多很多年以前,她眼神狡黠,笑靨如花:那你就對我多心動一點,以後做夢都夢到我,一百年、一千年也忘不掉我。

衛朝榮俯身撐伏,在劇烈灼痛下微微顫抖著。

他聲音沙啞,很輕很輕,不知是在對誰說:“會的.”

怎麼忘得了?

一百年、一千年……永遠。

幽暗的荒冢中,妄誕不滅的魔定定垂首,虛幻眼眸倏然閉合,彷彿生怕太晚,來不及斂去那眼角一滴淚。

扶光域,莽蒼山脈中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落。

行獵歸來的少女放下獵物,驚奇地望向遙遠山巒後的幽邃天河,“阿媽,你看,冥淵又漲起潮了.”

門下阿媽歪在竹躺椅上,喝得醉醺醺,嘟嘟囔囔,“天河生潮,魔頭想從冥淵下出來了唄……哼,等魔頭出來,大家都得死!”

“哎呀,跟你說了不要喝這麼多酒,你看你都醉成什麼樣了?你不是總說,這種老掉牙的誇張傳說都是上古人編出來嚇唬人的嗎?”

少女翻個白眼,上前攙起阿媽,輕輕鬆鬆背在背上,往屋裡走,“如果真有什麼魔頭,這個世界若是毀了,他自己也活不成,他圖什麼呀?”

“我看啊,就算真有這麼個魔頭從冥淵底下出來,他也不會幹什麼.”

少女隨口說。

“傻話.”

阿媽趴在她背上,醉眼朦朧,斷斷續續地說,“人這一生的際遇,難道是能由自己決定的嗎?就算是化神,也左右不了命運.”

“……人力終有窮時,神通不及天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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