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閬苑曲(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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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下,一片寂靜。

戚楓侷促地坐在石凳上,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感覺自己好像猜透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偷偷摸摸地看了申少揚一眼,眼神離奇,又在申少揚餘光瞥回去之前趕緊回過頭。

申少揚感覺戚楓看自己的眼神活像是在看什麼神奇妖獸。

憑什麼啊?戚楓他小叔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戚楓不去看他自己小叔,這麼看他幹嘛?

都是想撬前輩的牆角,難道就許他們叔侄倆動心思?

以他和前輩的關係,怎麼說也該是他更理直氣壯一點吧?

申少揚氣勢洶洶地朝戚楓瞪了回去。

戚楓一個勁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根本沒接收到申少揚的怒瞪,嘴唇微微地顫動著,好像是想說話,但半天也沒一點動靜,又讓人懷疑自己猜錯了,也許他根本不想說話。

曲硯濃也驚詫。

她不作聲地望著申少揚看了半晌,把這小魔修翻來覆去看了個遍。

這一刻她聯想到許多,從不凍海上的倏然一望、隴頭梅林的古怪劍式、鎮冥關裡緊握的手,包括申少揚靈氣下隱藏的魔骨,和衛朝榮在魔門潛伏時如出一轍的處境……

不凍海上的鯨鯢,青穹屏障外的龍齒黑珍珠,在愛恨褪色、悲歡融散的多年以後,她如此突然而然地想起他。

從不凍海上的那一望至今,一共也就兩三個月,這世上真有這樣的巧合嗎?千年後會出現一個和他如此相似的年輕修士,豐神異彩地大聲說他也想和她學那支曲調。

他真的知道他這個時候跳出來意味著什麼嗎?

曲硯濃用探究的目光深深望著申少揚。

她是那種根本無法相信所謂緣份的人,哪怕有再多的益處去表明一段際遇的美妙,她也會本能地產生懷疑。

越是美好的際遇,越是看似唾手可得的幸事,她反倒也就越警惕,永遠信不過命運的饋贈。

“你也想學?”

她重複了一遍,莫名地笑了一笑,笑意很淡,“為什麼?”

申少揚愣了一下。

“呃,我想學是因為……”他停在那裡,絞盡腦汁、搜尋枯腸,磕絆了一下,脫口而出,“因為我深深仰慕仙君,想抓住這個機會,和仙君靠得更近一點.”

好傢伙!

戚楓用看待天下第一勇士的目光,崇敬地望著他。

——怎麼會有人敢對著曲仙君這麼說話啊?就算是想吃上這口炊金饌玉的軟飯,也不用這麼膽大包天吧?

曲硯濃默然無言。

她是早就發現了,這個小魔修的膽子確實不是一般的大。

一個自稱從扶光域出來,沒有任何宗門也查不到具體來歷的小散修,居然身懷魔修傳承,實力竟然還不低,又總是讓她想起衛朝榮,還膽大包天,這一點一滴夾雜在一起,未免有些太巧了。

巧得讓她覺得太過刻意,直覺懷疑這背後暗含蹊蹺。

“仰慕我?”

她語氣疏淡,定定地望著申少揚,聲音輕悠如縹緲不定的風,讓人摸不透她的情緒,只望見她唇邊的淺淡笑意,“是哪種仰慕呢?”

申少揚僵住了。

哪、哪種仰慕?能是哪種仰慕?

這可不能胡說啊,要是再信口胡說了,前輩能把他的魔骨抽掉。

“我對仙君的仰慕,是對天下第一的單純的敬意!”

他神情嚴肅得可以在閬風之會上宣判結果,暗戳戳地瞥了戚楓一眼,意有所指,“請仙君明鑑,我絕沒有其他的不良心思.”

戚楓一直低著頭坐在石凳上,聽申少揚把話說完,猛然間站起身,眼睛一閉,視死如歸般說,“仙君,我音律一向不好,脾氣也忸忸怩怩,一點也不大氣,既不懂得說好聽話,也不擅長照顧人,而且為人不夠聰明、不夠機靈。

總而言之,我就是個窩囊廢!”

曲硯濃和申少揚都被他這一番驚人之語震住了。

申少揚呆呆地看著戚楓,兩眼迷茫。

戚楓半點不停頓地說完一大段,深吸一口氣,臉漲得通紅,眼底不知何時蓄了一點水光,“仙君,我真的沒辦法做得像小叔那麼好.”

曲硯濃詭異地沉默了。

這一屆的閬風之會,選出來的果然都是些臥龍鳳雛。

戚長羽到底和他侄子說了什麼,為什麼戚楓會在她面前露出這種既委屈又膽怯的樣子?戚楓又以為她想要他來做什麼?強取豪奪、逼良為娼?

申少揚倒是喜上眉梢,“啊?你想通了?我就說,你那個小叔可不是什麼好人,明明知道仙君和道侶情深意篤、仙君的道侶為了仙君連命都不要了,還非要趁著人家道侶不在身邊的時候插足,真是太討人厭了!”

“關鍵是,你小叔的心思就不正,他根本不是像我這樣真心仰慕仙君,而是為了仙君的權勢和地位才來的,可恥!”

申少揚氣勢洶洶地說,“幸虧你沒聽你小叔的話,不然你這輩子可就完了!一天天不幹正經事,不把心思放在提升自己的修行上,淨想著這些歪門邪道,能有什麼出息——你小叔是什麼修為?”

戚楓呆滯地看著申少揚叭叭叭,連臉上的紅暈都消退了,眼底的水光不知何時也早就消散,聽到了最後一句,下意識地回答,“元嬰後期.”

申少揚:“……”

他閉上了嘴。

可惡!

戚楓的小叔修為竟然有這麼高?

申少揚的眼神忍不住地亂飛,飄到曲硯濃的身上,又趕緊挪開:可不敢細想,萬一想到了什麼不該想的,哪天一個沒留神脫口而出了,無論是說給仙君還是前輩,都有夠他死一百回的。

可戚楓卻沒留意申少揚的突然沉默,情緒激動了起來,原本白皙的臉頰又冒出了紅暈,連聲音都大聲了一點,“謝謝你和我說這些話,大家都說我是紈絝,說我生來就在富貴堆裡,本身一點本事也沒有,全靠家裡幫助,你是第一個覺得我可以靠自己的人.”

“你還覺得我靠自己的努力能比小叔更有出息.”

戚楓眼含熱淚,“從來沒有人這麼說過.”

申少揚:……他剛才的話不是那個意思吧喂?

曲硯濃微微向後仰靠在假山石,神色莫名。

怎麼說呢?如果現在的戚楓真的是師尊檀問樞裝出來的,那檀問樞的偽裝功力實在是深不可測了。

哪怕檀問樞裝相的本事一貫極佳,這未免也太佳了。

曲硯濃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她確實是沒有強取豪奪的趣味,從前沒有,現在就更不會有了。

“男歡女愛這種事,我一向不愛勉強人.”

她懶懶地為自己正名,雖然也沒有特別在意,但她果然還是不希望以後突然聽說自己有了強奪柔弱男修的傳聞,“你來我往才有意思.”

如果衛朝榮當初對她一點意思也沒有怎麼辦?

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捫心一問就愣住了,她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回事,衛朝榮對她的迷戀好像天經地義,從他們第一次見面起就若隱若現,清晰得她一眼就能看明白。

可衛朝榮究竟是怎麼喜歡上她的?他和她一樣,也是見容色而慕少艾嗎?

沙沙的腳步聲隔著腳步聲若隱若現,好像有一個人走過了假山。

曲硯濃回過神,微微挑眉。

她能感知到,腳步聲只有一道,但假山後的人並不只有一個,而是兩個,只不過其中一個落地無聲,對靈氣的控制很精妙,而另一個根本沒有用靈力,像個凡人一樣,穿著軟底雲靴,腳步沙沙地走過假山後的青石路。

“這個申少揚,未免也太過分了一點.”

沙沙腳步聲的主人語氣輕快地說,“就這麼跑沒影了,他還沒和我們說,他剛才跑回來是做什麼呢.”

他悠悠一嘆,“神神秘秘的,吊人胃口啊.”

申少揚聽出了這是富泱的聲音,揚著頭,隔著假山吆喝,“富泱,你居然在背後偷偷說我壞話?”

假山後的腳步聲一頓。

兩三個呼吸後,兩道聲音從假山後繞過來。

富泱的聲音比他的身影出現得更早,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怎麼算是壞話呢?分明就是實話吧?到底是誰從靈泉池裡連滾帶爬地溜走,過了一會兒又匆匆地回來,看上去好像有話要說,結果沒說兩句正經的,就再次連滾帶爬地跑了?”

到話尾,富泱的身影終於在假山的轉角出現,祝靈犀和他並肩走過來,甫一轉向,望見假山下的三個人,兩人的臉上都剋制不住地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申少揚出現在這裡倒不奇怪,戚楓出現在這裡也算情有可原,可他們身側的莫測高華女修……

曲仙君怎麼會出現在閬風苑裡?還和戚楓、申少揚站在一起?

這三個人為什麼會在一起啊?

“見過仙君.”

祝靈犀和富泱一起朝曲硯濃行禮。

曲硯濃微微頷首。

她本來只打算見見戚楓,沒想到竟把鎮冥關比試的四個應賽者都給聚齊了,以閬風苑的鴻圖華構,這委實很巧了。

“真巧,你們正好都聚在一起了.”

她興致勃發,一招手,“既然有緣分,那就一起過來吧,我教你們吹這首曲子.”

申少揚:“……”

這下好了,曲仙君從單獨傳授,變成了開壇講道,從此以後會吹那首曲子的人不止是多一個,也不是多兩個,而是一口氣多了四個!

前輩得氣成什麼樣啊?

四個年輕修士面面相覷,望著曲硯濃手中的竹笛,都是一臉懵然。

“仙君,”祝靈犀沉思了片刻,神情認真,似乎立刻置身於上清宗的早課上,嚴肅地問,“我想問一問,仙君打算教我們的曲子是音修功法,還是尋常曲調?”

曲硯濃感興趣地看過去。

“是音修功法又如何?是尋常曲調又如何?”

她反問,“是音修功法,還是尋常曲調,很重要嗎?”

那當然重要啊!

一種是仙君拿出來的功法,那肯定是少見的好東西,說明他們四個今天賺翻了;一種則只是尋常曲調,對修士來說意義不大。

不過,既然都是曲仙君教授的,那傳授的究竟是什麼,好像也確實沒什麼區別了,仙君親授本身就是最大的價值。

祝靈犀沉吟了一會兒。

“對晚輩來說,確實非常重要.”

她以一種令其他三個年輕修士側目的無畏,從容平靜地說,“也許會讓您失望,但晚輩必須向您坦白,我不通音律。

如果仙君傳授的是音修功法,我還能靠靈力強行掌握,如果仙君傳授的是尋常曲調,那我就力不從心了.”

這是今天第二個對她說自己不通音律的人了。

曲硯濃有點掃興。

“那你不想學,是嗎?”

她語調拖長了。

祝靈犀搖了搖頭。

“晚輩願意學,”她說,“只要仙君不嫌棄.”

再怎麼不通音律,又能不通到哪裡去?

是讓他們吹笛子,只要學著吹起按孔就行了,又不是讓他們學唱歌。

當初衛朝榮教她笛子的時候,她也從來沒有碰過宮商角徵羽,也不認為她會擅長這些東西,可被他教了一次後,還不是記住了那半首曲調?

曲硯濃一點也沒把祝靈犀的話放在心上,逸興遄飛,指尖微微一動,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支細長的竹枝。

“第一步,你們每個人都要有一根竹笛.”

她以那種正在傳授稀世絕學的語氣,氣派十足、十分鄭重地說,“只有自己親手做出來的竹笛,才是最好的竹笛.”

桌上只有一支竹枝,但足夠長,足夠做四支竹笛了。

富泱搶先伸出手,自告奮勇,“我來我來!”

他很熱情地幫曲硯濃向其他三人介紹,“這可是墨骨青竹,傳說中離火難焚,是最堅韌的竹枝,市面上極其罕有,許多金丹修士願意砸重金求購,卻往往有價無市.”

“單單只是這一支墨骨青竹做成竹笛,就已經是一件上品法寶了.”

富泱說著,朝曲硯濃長長一揖,“多謝仙君慷慨饋贈.”

白撿一件上品法寶誰不樂意?

申少揚三人看看富泱,也趕緊躬身長揖相謝,“多謝仙君慷慨饋贈.”

曲硯濃可有可無地點點頭。

她真的不太在乎別人對她是感激、反感還是恐懼,只在乎對方能不能達到她的最低期望。

“竹笛是這麼做的,很簡單.”

她拿著手裡的竹笛,簡短地解釋了起來,“先這樣……然後這樣……再這樣……最後這樣……”

她宛然舉起手中的竹笛,欣然問:“你們會了吧?”

四人呆呆地看著她。

申少揚最近買了乾坤袋,囊中羞澀,比誰都想要白撿那支上品法寶竹笛,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認真和誠意,目不轉睛地望著曲仙君的動作。

先這樣……再這樣、那樣……哪樣來著?

仙君到底是怎麼就一下子從這一步跳到那一步的,怎麼就“很簡單,變成這樣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他比誰都崩潰,“仙君,您的那位道侶當初就是這麼教您的?”

曲硯濃訝然地看著他。

“這麼教你還學不會嗎?”

她很困惑,“我明明加了很多詳細解釋.”

申少揚默然。

合著當年前輩給曲仙君講解的時候,比曲仙君的版本還要簡短?

那誰能聽得懂啊——曲仙君到底是怎麼學會的?

祝靈犀握著未雕琢的竹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申少揚和戚楓,望向曲硯濃,“仙君想要教我們的曲子,似乎大有來歷?”

從前祝靈犀在玄霖域的時候,並沒有聽說過曲仙君有道侶,似乎曲仙君千年來始終是煢煢獨立、孑然一身。

以曲仙君在五域的聲望,她的道侶不可能毫無訊息,除非那位前輩很早就去世了,甚至去世的時間要早於曲仙君晉升化神、斬殺魔君,這才會籍籍無名,世人不知。

曲硯濃偏頭看了看這看似一板一眼,實則又非常聰慧的小修士。

“他也是上清宗弟子.”

她忽然說。

祝靈犀微微一驚。

雖然曲硯濃說得沒頭沒尾,但根據申少揚方才的話,她立刻就補全了前因後果——曲仙君早逝的道侶竟然是他們上清宗弟子。

這可實在太奇怪了,她蹙眉,上清宗內為什麼從來沒有相關的傳聞呢?不僅長老前輩們沒有提及,就連普通弟子間的小道訊息也沒有。

還有上次曲仙君叫她小師妹,難道是因為她的道侶也來自上清宗嗎?

“晚輩斗膽請問,您的道侶是本宗哪位前輩?”

祝靈犀問。

曲硯濃握著竹笛的手一頓。

“你不會在上清宗的典籍裡找到他的,也不會有什麼人記得他,他本來也不是上清宗的天之驕子.”

她語氣淡淡的,“歸根結底,他只不過是上清宗的過客罷了.”

一時過客,一世過客,在哪裡都不是歸鄉,這是他們的宿命。

在上清宗待了那麼些年,她一點點拼湊出她所不知道的衛朝榮,拼湊出他隱藏不提的經歷、他羈旅無歸的一生。

誰記得他?寥寥,只剩她時時懷想。

於是離開上清宗自立門戶後,她自私地將他的姓名藏在心底,鮮少向外人提及,也很少向無關者述說他們的過去,因為沒有必要。

她不願意把他的名姓變成世人茶餘飯後的軼聞。

衛朝榮這個名字,就永遠和她一起留在過去吧,不論陵谷滄桑、水枯石爛,藏在她心底,是她不為人知的甜澀秘密。

申少揚卻覺察出不對勁來——前輩分明是個魔修,又怎麼會是上清宗的弟子呢?上清宗的弟子都該是再正統不過的仙修才對啊。

可他心裡抓耳撓腮地想不通,卻不知道怎麼問出來,前輩就是曲仙君逝去的那位道侶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前輩又怎麼都不肯見曲仙君,他若是問了出來,曲仙君只要質疑一句“你怎麼知道他是魔修的”,就能讓他懵然不知所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你對他很好奇?”

曲硯濃沒看申少揚,問祝靈犀。

祝靈犀想了想。

“確實是好奇的.”

她直言不諱,“我想如今的五域中,應該很少會有人不好奇.”

“而我主要是好奇,究竟是怎樣驚才風逸的人,才能博得仙君的青睞.”

少女符修坦然地說。

申少揚差點當場給祝靈犀鼓掌。

他就是想聽這個!他還一個勁想著怎麼才能從前輩那裡打探出更多的往事,誰想到祝靈犀這麼勇,直接當面問起仙君了。

“我也很好奇!”

他一開口,沒掩飾住激動,差點變成大叫。

曲硯濃拿著竹笛,“啪”地給了他腦袋瓜一下,神色冷淡。

申少揚老老實實地站好。

“那、那不聽也行.”

他小小聲說。

“也沒什麼好說的.”

曲硯濃嗤笑一聲,“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以為他是個色魔.”

申少揚的笑容僵在臉上。

色、色魔?老天爺啊,前輩那種一整天都不見得有一句話的冷淡脾氣,究竟是怎麼一個照面讓曲仙君以為他是個色魔的啊?

靈識戒連通的千里之外,動盪不休的冥淵也有一瞬凝滯。

虛無妄誕的魔也有一瞬清明,愕然:

她從前居然以為他是個色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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