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閬苑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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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硯濃握著一支竹笛,在指間漫不經心地旋了又旋。

她目光幽幽地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修士。

“這首曲子是他教我的.”

她說。

戚楓坐在她對面的石凳上。

他兩隻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膝蓋上,背脊筆挺,坐得很挺直,臉頰泛紅,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看她,“很、很好聽.”

光是從他的反應來看,實在不像是檀問樞。

自戚楓在鎮冥關前後性情大改,並當眾揭露自己被人控制了神識、主動要求退賽後,曲硯濃為他檢查過一遍神識,確實發現了他曾經被人控制過的痕跡。

情理上來說,既然戚楓也是受害者,那麼鎮冥關的損失就不該記在他的頭上,而是去追究幕後黑手——基本可以確定是她死而不僵的好師尊。

但曲硯濃既不相信檀問樞真的離開了,也並非完全不信戚楓的清白。

她比誰都清楚她的好師尊有多麼擅長偽裝演戲,從前能騙過碧峽的老魔君,如今未必就不能騙過她這個曲仙君。

說不準檀問樞就是虛晃一槍,裝作受害的戚楓,又或者看似離開了戚楓的神識,實際上卻暗中潛伏。

她面前的戚楓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裝的。

她不那麼緊張,也算不上很在乎,在第一次為戚楓檢查後,就沒再多留心,更沒有反反覆覆地檢查。

這次單獨見戚楓,與其說是在試探他,倒不如說只是閒得無聊,隨便問問。

因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小魔修了。

現在輪到檀問樞來來回回地揣摩她的念頭,為她的每個異想天開而付出代價了。

曲硯濃挑眉。

“好聽嗎?”

她反問,“你知道我說的‘他’是誰?”

戚楓渾身繃緊了。

“我、我不是很瞭解,但是隱隱約約……”他訥訥地憋了半晌,直接和盤托出,“其實小叔和我說了.”

要是戚楓沒說這麼一句,曲硯濃倒也沒放在心上,可是他提起了戚長羽,她就不免要追問了,“……他怎麼和你說的?”

戚長羽自己就沒搞明白,哪來的底氣去教別人啊?

戚楓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曲硯濃。

“也,也沒說太多.”

他支支吾吾,“就是說,您有一位意外過世的道侶,他是為了您而死,您、您很愛他,一直很懷念他.”

曲硯濃聽見假山後有人微不可聞的吸氣聲。

她早就知道有人朝假山的方向走過來,甚至早就知道來人是申少揚,只是不以為意,沒興趣揭穿罷了。

聽說戚長羽偷偷在背後和侄子說起她和衛朝榮的故事,她也不意外,被申少揚偷聽到,她也沒什麼所謂。

可是申少揚在假山後面偷偷聽著,忽然很震驚地吸了口氣,甚至忘了自己偷聽的是位化神仙君,到尾音才想起來遮掩剋制,這就很有意思了。

他在驚訝什麼?

是沒想仙君居然會有道侶,還是沒想到仙君居然也會懷念死去的道侶?

曲硯濃悠悠地旋著手中的碧色竹笛,目光若有似無地瞥著戚楓,心神卻隔著假山去留意試圖隱藏的申少揚——這個小魔修又在搞什麼名堂了?

“戚長羽連這個也和你說了?”

她似笑非笑的,以戚長羽無利不起早的性子,絕不可能把自己苦苦琢磨、賴以獲利的經驗傳授給他人,哪怕戚楓是他侄子也一樣。

假如戚楓說的是真話,那必然是戚長羽又在尋思些歪門邪道,察覺到他自己在滄海閣的地位岌岌可危、在她心裡的份量不夠看,於是另闢蹊徑,找新的出路去了。

戚長羽打的主意不會是給她牽線搭橋拉皮條獻美人吧?

曲硯濃神色有那麼一瞬的古怪。

獻美人那一套對她來說倒不算稀奇,從前在魔門的時候,就有數不盡的魔修在她面前自薦枕蓆,光是碧峽的同門都不止一手之數。

後來她晉升化神,成了這天底下最強大的人,毫不誇張地說,倘若她有這個心,整個五域都會爭先恐後地為她辦成。

可這一套要是交給戚長羽來包辦,那可就有點搞笑了,他會把戚楓教成什麼樣啊?

“對,這首曲子就是他教我的.”

曲硯濃語氣疏淡,抬眸望向戚楓,信馬由韁地從回憶裡翻出零星的片段,“吹笛、小調,都是他教給我的,他是個很奇怪的人,好像什麼都會一點,永遠在不經意時隨手拿出來,讓你吃一驚.”

吃一驚。

她寥寥地想,她對衛朝榮,又何止是吃一驚?

還在魔門裝魔修的時候,衛朝榮是個很凌厲鋒銳的人,身上淡淡的血氣永遠散不去,濃郁得讓人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嗜殺成性。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衛朝榮已小有名氣,她身側試圖自薦枕蓆的碧峽同門也聽說過他,既鄙夷又畏懼地告訴她,這個金鵬殿外門弟子生性殘忍,與人交手必要見血,殺了對手還不夠,他非得挨個踩爆敵人的頭顱,才算是完事。

慢慢的,魔門修士愛叫他“血屠刀”,而不是他的名字。

這樣一個酷烈殘忍、鋒銳無匹的人,誰也不會把他和曲中聞折柳的閒情雅緻聯絡在一起,有一天他削了竹枝,做了一支簡樸的竹笛,很快速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露給她的側臉沉逸冷峻,“我只會這個.”

那天他們是怎麼進展到這裡的?

她竟已經想不起來了,總歸又是一點小小的口角,是針鋒相對後的趕鴨子上架,明明當時也沒有那麼信任彼此,可又好像已經有了很多默契,總是偷偷地任彼此越界。

而她又是怎麼回應他的?

她也記不得了,只記得他凝神注目,十分專注地望著手中的簡陋竹笛,微微頓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怎麼起調,等到第一聲宮商悠悠吹奏,悠揚曲調便像是流水一般潺潺而出,流暢清越。

不是陽春白雪,也不是高山流水,不是那些音修常常習練或推崇的任何名曲,與音修所奏的樂曲差了十萬八千里,倘若說得刻薄些,是難登大雅之堂的俗曲。

只是一個普通人隨意吹奏出的小調,充滿了無序的田園野趣。

聽到這樂曲,很容易便能想象,誤入一處凡人鄉野,在牧童或漁人的口中聽到一模一樣的曲調,只是靜靜聆聽,就彷彿能感受到吹奏者對生機勃勃的自然的珍惜和鍾愛。

“血屠刀”怎麼會吹出這樣的曲調呢?

一個嗜殺成性、殘忍冷漠的魔修,怎麼會在竹林裡折一支竹笛,認真又專注地吹響一支悠揚而充滿生趣的小調呢?

衛朝榮吹到一半,驀然停了。

悠揚歡快的笛聲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寂靜中沙沙的竹葉聲。

“怎麼停了?”

她問。

衛朝榮放下了竹笛。

“接下來的,我就不會了.”

他很實誠地說,“我只會這麼多.”

真是古怪,誰學曲子只學到一半呢?

“你和誰學的笛子?”

曲硯濃奚落他,“怎麼只學了一半?剩下的難道想留給我來吹?”

衛朝榮沒什麼表情,只是看了她一眼。

“如果你想吹,我可以把笛子給你.”

他說。

曲硯濃根本就不會吹笛子!

她不會任何樂器,也根本不常聽曲,聽過最多的樂曲都來自於鬥法時遇到的形形色色的音修。

她和師尊檀問樞一樣,從來不學這種無用的東西。

當然,如果有音修前輩願意把自己琢磨出來的音修絕學送給她,她還是會欣然笑納的。

“你的笛子根本沒入門.”

她嘲笑他,“你能靠笛聲攻擊、魅惑誰?連一個凡人都不會被你迷惑到,隨便哪個人稍微學一學,都能吹出你剛才的水準.”

衛朝榮很平靜地看著她。

“我吹笛子,並不是為了攻擊誰,或者魅惑誰.”

他說,每一字每一句都質樸沉逸,彷彿根本沒指望她能理解,單純說給他自己聽,“我從來沒有把笛聲當作我的手段,我只是能感覺到愉快,笛聲能抒發我心中的感受,所以我會吹笛子.”

曲硯濃迷惑地看向他。

他的每個字對她來說都好像是天方夜譚,是失心瘋一般的瘋言妄語,是她根本從來沒想過的東西。

一件根本沒有殺傷力、也不具備魅惑能力的無用之物,不就應該是浪費精力的廢物嗎?

為什麼要抒發心裡的感受?

愉快就是愉快,傷感就是傷感,傳遞出來,又有誰聽,誰能聽懂?

縱然聽懂,又有什麼用?

“因為我覺得,也許人生除了利益和有用之外,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

他沒在意她質問的語氣,沉思般想了很久,認真地說,“哪怕是修士,這一生也很短暫,白駒過隙,倏忽而逝,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死亡會突然降臨,算計了再多的利益和用處,也抵不過一場意外.”

“但是我的心緒是永遠跟隨我的,我有喜悅,也有苦悶,沒有人能聽懂,我融在笛聲裡,我自己也就聽明白了.”

衛朝榮停頓了片刻,出人意料地問,“你想試試嗎?”

曲硯濃愕然地看著他,“我?”

像是另一個曠世奇譚,她從來沒碰過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太無用,不配佔用她寶貴的精力,她這一生從沒嘗試過奏響什麼。

光是想一想,她都覺得分外古怪。

“對,你想試試嗎?”

他重複了一遍,“我可以教你.”

真是可笑。

他能教她什麼?他自己都是個沒入門的半吊子,教她怎麼吹半支曲子嗎?

她心裡奚落著,可不知怎麼竟也沒說出來,伸出手,“給我.”

衛朝榮很短暫地勾起一點弧度。

他轉瞬壓下了唇角,又是那副冷峻沉逸的模樣,把竹笛遞給她,“你看好,是這麼拿的……”

他聲音低沉緩和,不疾不徐,很用心地教她,她能感覺到他是真的想教會她,也是真的希望她能學會。

無關利益,也沒有好處,他只是單純地希望她能和他一樣,體會到那種得以抒發胸臆的陶然。

衛朝榮的笛聲是沒有任何魅惑人心智的作用的,她很確定。

可是她按著笛孔,斷斷續續地吹響不成曲的音調,間隙望著他專注沉凝的模樣,卻有那麼一瞬,相信他的曲調真的會魅惑人。

她盯著他看了好久,他察覺了,停下言語,也回望她,一瞬不瞬。

沒有太多交流,沒有更多言語,她抬手,他摟緊了她,唇碰撞著唇,生硬急促地湊成一個吻。

一個既激烈,又綿長的吻。

她想她對他也許是真的著了迷,不然為什麼無論他有什麼古怪的想法,她都覺得那麼新奇,像是去到另一個世界。

“他以前送了我一支竹笛.”

曲硯濃忽然開口說,“很普通的竹笛,他自己做的,我直接給他拿走了,他也沒攔我.”

“後來時間長了,竹笛也壞了,再也吹不響了.”

戚楓垂著頭不敢看她,像是想回應,可惜半晌沒吐出一句話,反倒把臉憋紅了。

“你會吹笛子嗎?”

曲硯濃也不介意,問他。

戚楓緊張地搖搖頭。

“我當初也不會,他說要教我,結果教了半支曲就沒了.”

曲硯濃笑了起來。

衛朝榮教完了他會的那半首曲調,聽她吹了一遍,點了一下頭,語氣寒峭如冷夜裡的星火,話裡藏著話,“你學會了這半首,接下來的半首就可以自己編了.”

她愕然看他,始知這人還記著她的奚落,到最後圖窮匕見,方才見一點鋒芒。

“那你可等著吧.”

魔女冷笑著放狠話回應他。

後來她把那支簡陋的竹笛帶走了,學會了他那荒疏的半首曲調,一直一直都記得,常常拿出竹笛久久地凝望,可從來沒有吹響。

“不過,在他死後這麼多年,我一個人也經歷了許多事,認識了很多人.”

曲硯濃微微一笑,“那首小調,我真的編出了後半首.”

雖然,這後半首是在天下第一音修的幫助下編撰的,可畢竟也是她寫的。

“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閬苑曲》.”

曲硯濃說,“當時是在這附近編撰完成的,因此我後來佔下這片地方,籌建了閬風苑,再後來就有了閬風之會.”

很淡、可又無比清晰的情緒湧上心頭,情之所鍾,她問戚楓,“你想不想學一學這首曲子?”

沒有因由,也不在乎面前的人是誰,是真正的戚楓也好,是檀問樞偽裝也罷,她都不在意。

這一刻,她只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午日,他手把手拿著笛子,教她吹半首曲調。

和他做同樣的事,讓她覺得離他有點近。

戚楓緊張到咬著嘴唇不放,幾乎要咬出血來,聲音卡在喉嚨口,硬是發不出。

曲硯濃靜靜看著他。

“轟——撲通!”

一聲悶響。

申少揚像一顆會彈跳的水彈,不知被誰從假山後面一口氣拋擲過來,轟然撞在地面上,帶起一陣煙塵。

他狼狽地在地面上撲騰了兩下,翻身躍起,左看看右看看,乾笑,“曲、曲仙君,戚楓,這麼巧啊.”

戚楓被嚇了一跳,想到剛才和曲仙君的對話,雖則不確定申少揚到底聽到了多少、能不能猜到其中意味,還是漲紅了臉,一言不發。

曲硯濃握著竹笛,挑起眉。

“這麼巧?”

她似笑非笑,“偷聽了這麼久,終於現身了,真是夠巧的.”

申少揚一驚,旋即想到自己面前的人是誰,又恍然。

“這個,這個嘛.”

他尷尬地笑了笑,“好奇心嘛,人人都有,沒辦法的.”

戚楓的臉更紅了,他看了申少揚一眼,垂下頭,像是恨不得鑽進地縫裡。

“說說吧,”曲硯濃意興盎然,“偷聽了這麼久,忽然跳出來打斷,是想做什麼?”

“要記得,給我一個合適的理由.”

她幽幽地說,“否則,忽然被人打斷回憶,我可是會暴怒的.”

申少揚欲哭無淚。

他也不想突然跳出來打斷的,他在假山後面偷聽得可起勁了,可誰能想到,就在曲仙君對著戚楓說出“你想不想學一學這首曲子”的時候,他指間的靈識戒驟然發燙,就那麼一瞬間,控制著他的身軀猛然發力,像是個麻袋一般被人甩過假山,轟然落在曲仙君面前。

不是他想過來的,是前輩、前輩把他丟過來的啊!

可前輩就這麼把他扔了過來,一句話也沒說,靈識戒冰涼得可怕,沒有半點回應,申少揚猜不透前輩的意思。

現在曲仙君問他過來幹嘛,申少揚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前輩真是太奇怪了,他內心淚流滿面,為什麼不主動找曲仙君、還不許他去找仙君,偏偏又總是因為仙君的一舉一動而牽腸掛肚、吃了一罈又一罈老醋呢?

在曲仙君笑吟吟又冷冰冰的注視下,申少揚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說,“我過來是因為、是因為……”

前輩,這可是你逼的!

申少揚一閉眼:“是因為我也想和仙君學吹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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