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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已經化了，天地間仍舊是刺骨的冷。
但我很快便知道，不是外面有多冷，而是我變得很怕冷。
父親一直穿著一身縞素，他也為我換上了孝服，將我抱到了母親的靈堂前。
我裹緊身上的外套，哭了會，父親就怕我傷心過度加重病情，又將我抱回了房間。
母親的後事，是父親一手操辦的。
他又要給母親辦後事，又要抽身來照顧我，顯然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已經暫停了手頭的雜活工作。這無疑是雪上加霜，他也清楚，如果想要出去工作，那便不能再在白天照顧我了。
父親說，他要是能多生一個兒子就好了。
可是我們家人丁稀薄，父母就只生了我一個女兒，而且還是個病秧子。不過好在我可能隨時會死，這樣應該就不會再為父親造成負擔了吧。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可以早些死去，母親會不會就不會自殺了？
如果他們可以再生一個孩子，比我更強壯，比我更有用，那他們也是可以過好每一天的。
可惜，沒有如果。
……
母親去世後，天氣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回暖。一星期不到，外面的樹葉已經可以捲起海洋般的浪花了。
雖然都還只是一些不成型的嫩芽，但那也是勃勃的生機，令我欽羨不已的昂揚。
我渾身忽冷忽熱，拿起床頭的鏡子照自己的臉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臉紅撲撲的，就像打了腮紅一樣。但那卻並不是什麼好的徵兆，因為那是我開始高燒不退了的緣故。嘴巴里也一直有苦苦的味道，無論吃什麼美味的食物也吃不出香味。
父親會在我的床邊放上水和食物，還有尿盆。我有什麼需求只能自己在床上解決，然後等父親中午和晚上回家的時候再來幫我處理。
我也不知道我這樣還能夠撐多久。
或許，要不了太久。
……
這天，父親中午又回家了，但卻帶了一個人來。
我當時正坐在床鋪上捂著嘴巴咳嗽，滿頭都是出的虛汗，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聽見動靜後，我迷茫地望了過去。
那是一個少年，和我差不多大，但看樣子應該比我大一點點。他穿著一身桃紅色的和服，袖口破了，露出了一截小臂。他留著黑黑的短髮，鼻青臉腫的，看起來有些狼狽。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手臂上有著三道藍色的刺青，我知道，那是犯人特有的標誌。
其實他們在要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房內聽到了父親的大嗓門。父親說什麼，“我剛把罪人的你揍了一頓，已經收拾掉了，所以沒事！”什麼的，那就說明父親已經有了他的考量，這個少年一定不是什麼真正的壞人吧。
“這是我的女兒，戀雪。”父親向那少年介紹著我，又對我道，“臉色好像比早上稍微好了點？這傢伙啊，死活不肯說名字。在我回來之前幫我問出來哦！”
父親樂呵呵地說完，又出門忙工作了。
少年緘默著，一句話都沒說，只低著頭靜靜坐在了我的床邊。
我好奇地打量著他，發現他的眼睛很漂亮，藍盈盈的眼珠就像藍天一樣清透。他的睫毛居然是粉色的，真的很罕見。
可是一見面總不能先誇別人的眼睫毛長得特別吧？我想了想，還是問出了我最關心的問題：“那個……臉……臉上的傷，不要緊嗎？”
他的神色很怪異，彷彿看見我的模樣讓他想起了什麼似的。聽了我的話，他才回過神來：“沒事，一點小傷。”
“擦點藥吧，藥要拜託你自己拿一下了……”我指了指右邊牆角的四層抽屜，“藥在最上邊那層。”
“不用，我的自愈能力很強，傷自己就會好的，不用浪費藥材了。”
“哦……”
他不願意擦藥，我也不好強求。我身體現在太差了，根本下不來床，不然我就動手幫他擦藥了。
空氣裡又沉默了會兒，我忽然想起父親交代給我的任務，於是又問：“對了，我叫戀雪，你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狛治。”他微微轉頭看向我，“素山狛治。”
素……素山？
我有些驚訝。
他居然有姓……
平民老百姓是沒有姓的，只有貴族或是特殊身份的人才能有姓。而他的刺青，看樣子大約是江戶的罪人，受了驅逐令才被流放到這裡來，又被我父親給“撿”來我家當免費勞動力了。
這樣的人，怎麼會……
許是猜出了我的疑惑，他滿不在乎地告訴我：“沒有用，家族幾百年前就已經沒落了。”
“這樣嗎……”我默默盯著我身上的粉色袖口。
正想著下面該主動說起什麼話題才好，突然，一陣急促的氣流湧上我的氣管。
我又捂著嘴劇烈咳嗽起來。
這時，狛治就像一個經驗老道的醫師，立刻上前來拍我的背，又倒了一杯水給我喝。
“家裡有梨子嗎？喝點梨子水會好點。”狛治問，“還有你感到喉嚨痛嗎？喉嚨痛我可以做點鹽蒸橙子給你吃，會緩解很多。”
“我……”我有些傻眼，“我喉嚨痛……”
“你家廚房在哪？我去找找，有的話我就給你做……”狛治勤快地站起來，一來就要幹活了。
我還想著要不要多和他聊一聊，但他問了我問題，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他，之後他便馬上去廚房忙活了。
我不解，他這樣的人不是挺好嗎？怎麼會是罪人呢？
一定是搞錯了什麼吧。
但是那些肯定是狛治先生不願意被問到的不開心的話題，我問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只要他在這裡能夠覺得舒心，那麼我便也沒什麼多餘的好奇心了。
很快，狛治就做好了熱騰騰的水果，端到了我的床前。
我笑著接過，剛要喝一口，卻沒來由地喉嚨又開始發癢，不受控制地咳起來，差點把碗給打翻。還好狛治反應快，迅速接住了。
待我咳完，狛治卻不再讓我端碗，而是由他端著，一口一口地餵給我喝。
“不必在意，我以前也經常這樣照顧病人。”他餵我喝完了最後一勺橙子，這麼告訴我。
之後，又拿來了手帕替我擦嘴。
我感激不已：“嗯……謝謝你，狛治先生。不過你的衣服……這樣不舒服吧？你可以穿我父親為他門生準備的素流道館服……”
我告訴他，父親一開始準備了很多很多各種尺碼的素流道館的服飾，因為本來我們以為開業的時候可以收到很多門生。結果卻一個都沒收到，那些衣服也就堆在櫃子裡閒置了。
我也想找一點正常的衣服，但是沒辦法，誰讓他是男生呢？如果他是女生，就可以穿我的衣服了。
我家裡並沒有男孩的衣服。父親的衣服他肯定會嫌大，唯一男生的衣服就只有道館服了。
他點點頭：“好，我要是髒兮兮的，也不好照顧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生怕他會想多，但他卻已經先一步去了我說的地方去換衣服了。
我呆呆地看著他走出去的大門，盯著門外沙沙被風吹動的樹葉。
沒一會兒，狛治便換好裝了。
看見他一襲白衣，神采英拔地屹立於門前，我莫名有了一瞬的恍惚：“狛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