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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景色很澄淨。遠處的丘陵上一片一片地盛開著白鬍子似的不知名花瓣，就像蛾子的翅膀在黑夜裡閃閃發亮。
夜裡總是寂寥一片的，雜草地偶有窸窸窣窣的聲響，一竄一竄地躍過奇怪的小黑影，叫人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我們走著，忽又現一婦人，頭上戴著白棉帽，裙子卻不是日式的，但又看不出什麼富有特色的設計，就像一塊再普通不過的布。她看上去並不很有錢，畏畏縮縮的身形便是最好的證明。只是她那鼻子十分惹眼，尖聳得宛若一座細塔，鼻尖處甚至還朝內倒勾著，活像釣魚的魚鉤。
她注意到我們，抬起她那充滿希望的眼神，並攤開手掌指向她所賣的裝在大盆裡的小飾品。
許是因為心情過度放鬆，我都忘了將我的眼睛變成普通人類的模樣了，恐怕此刻還在黑夜裡閃著光。而猗窩座更不用說了，他身上一道道的刺青就更加顯眼了，更不用提他的眼球裡還有字。
婦人只是用蹩腳的日語對我們說著：“買……看看，平打簪……”
她並不害怕。
她的眼呈現出灰色，眼眶凹陷而深邃，面容也像歷經了一整個冬季後飽受摧殘，似一截腐朽的枯木，很快便將逝去了。
“外國人……怎麼，想換換口味？”猗窩座冷不丁地問我。
我搖搖頭，只是覺得這名婦人有點慘。好不容易撐過了今年的冬天，卻彷彿馬上就要死於萬物蓬勃的春季了。
外國人的肉質怎麼樣我沒有嘗過，但是我上次吃得太飽了，所以我可能最近半年都不想再吃東西了。
“她做的簪子，不好看。”我嘆息。
不好看，那就賣不出去。她許並不知現在時興什麼樣的簪子，黑夜裡還不回去，不死心地坐在風中，風沙都快把她衝潰了。
猗窩座不置可否：“不好看那我們就走。”
“嗯。”我輕輕應著，跟在了猗窩座的身後。
婦人只木木地，像一具人偶看了我們幾眼，隨後目光又別開，只抬頭看著天邊的月。
可能，她是在迎接死亡。
……
這個世界真是令人厭倦。
月亮從世界誕生初始就沒有再變過，可是人類卻換了一批又一批。如果像那些逝去的生命那樣逝去，那麼我會找到我想要的東西嗎？
如果找不到，那大家，就一起去死好了……
掌心處越來越涼，我這才發現上面已經凝結了一層冰，在黑夜裡冒出絲絲白汽。
手忽然被一隻滿是刺青的大手用力握住，猗窩座朝前一步與我站得更近，好像不放過我的全部表情一樣。
“你不高興？”他問我。
“猗窩座，我很難過……”說著說著我竟流下淚來，“為什麼月亮總是那麼好看，那麼清冷，但是我卻沒有辦法觸碰到？”
為什麼能夠觸碰到的事物一碰即碎，為什麼我想要的東西總是找不到？
我知道猗窩座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吧，他一定不想聽我說這些，更不想看我哭哭啼啼的。但是我不想管他怎麼想的了，我也不知我怎麼了，有些事情我連想都不敢想，只得對著這個無辜的月亮宣洩。
他沉默著，認真地看著我哭得傷心欲絕，又望向了那一顆大大圓圓的月。
“你等著。”他鬆開了我的手，然後掉頭走向了我們來時的路。
我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亦不想再去追，只是他讓我等在這裡，那我便等在這裡。
乖乖聽話的感覺，其實很不錯。
不一會兒他便回來了，手中還拿著一個大盆。這個大盆，好像是剛才賣東西的婦人的。
我不解，不知道他想要幹嘛。只見他走回我的身邊，朝月亮的方向仔細觀察了一番，又對我微笑著說道：“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找來。”
他的聲音比月光、比清泉還要柔和，我只覺得頭暈暈乎乎的，像是喝醉了一樣。
他什麼時候這麼溫柔過？我懷疑他是不是靈魂被什麼人給換了。正當我大腦一片空白時，只見猗窩座“噗通”一聲跳進了池塘，朝池塘的中心劃去。
心臟霎時開始“咚咚咚”狂跳起來，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連忙也跑到池塘邊衝他大喊：“猗窩座！你幹什麼呀？”
“等著我！”他撂下這句話，慢慢遊著，游到月亮倒影的位置時恰好停了下來。
他小心地將那大盆從底下慢慢舀上來，直到盆裡也盛了一汪淺淺的池水，還有那顆圓圓的月亮的倒影。做完這些後，他就慢慢地回頭，小心翼翼地往回遊，聚精會神地都沒法看我一眼。
他……原來是要……
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了。我本來就不會說話，更不會說那種漂亮話和場面話……直到他上了岸，我也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雪，給你，你要的月亮。”猗窩座執起我的手，將我的指尖慢慢觸碰到那月影的中心，“像這樣慢慢地，月亮就不會消失。”
盆裡的月亮還在，但是我眼裡的月亮已經消失了，因為它早已被淚水洗刷了：“猗窩座，你是笨蛋嗎？你怎麼那麼傻啊，這麼冷的天，你還跳到水裡去……”
他眉毛直皺：“我又不像你身子那麼弱，我是不會生病的。”
“那也很冷啊！”
“我不怕冷。”
他一直懟我懟個不停，我也開始懟他：“鏡子不也可以對映倒影嗎？而且無論怎麼碰也不會消失，而且你也不用……不用受凍……”
“可是這裡不是沒有鏡子嗎？”他一臉不滿地指著周圍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環境。
我低下頭：“好吧……”
我說不過他。
既然他裝了月亮給我，那我也不能浪費他的心意。我伸手又摸了摸月亮，隨著我的動作，水面泛起一陣小漣漪，月亮瞬間在那一圈圈水波里四分五裂，碎得無影無蹤。
“哎呀，沒了……”
我尷尬地看了眼猗窩座，猗窩座抓起我的手，停在空中沒有了動作。
“要等水面平靜下來才行。”他沒有罵我。
“嗯……”
我牽著他的手，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喜悅與滿足。
如果時光可以靜止在這一刻該有多好？不要讓我記起還有狛治先生的事，或者直接告訴我，我的回憶到底是什麼，我以前到底叫什麼名字？我的父母到底是誰……
如果，我可以像半天狗那樣分裂出兩個我就好了。多出來的那個我，幫我去找狛治先生解開回憶的謎底；而真正的我，就這樣和猗窩座永遠地在一起，然後迎來那份獨屬於我們的逝去。
水面恢復平靜，漂亮的月亮再次出現了。
猗窩座的手真的很光滑，怎麼握都握不夠。他小心地執著我的指尖，慢慢地，又碰到了“月亮”的一角。
嗯……真是可愛的月亮，多麼地冷，多麼地潮溼，還泛著粼粼的光彩。
因為我碰到的根本不是月亮，而是池塘裡的水啊。
眼前的月再美，再怎麼能夠捧在手裡，那也是假的。這樣的美好，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罷了。
可我……想要一直沉醉在這種美麗的謊言裡。
即使知道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