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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我要過生日了。
歲月像一個裁縫，把我的生命裁去了好大一片。
我坐在窗邊，欣賞著黑夜裡的雪景。
屋內流淌的，是甜甜的石榴汁。倒在地上的，是一個用石榴做的人。
而他的旁邊，是被我打翻的藥碗。
石榴有些冷了，吃進腹中，肚子有些輕微的疼。
我走出醫館，換上了一件新的白色和服，那是狛治送給我的。
我，想要去找狛治先生。
我知道他沒有對不起我。
……
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當我醒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地上吃著石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吃進去了多少，只覺得胃裡好脹。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發現傷口已經癒合得不留一絲痕跡了。
是這個石榴有什麼奇效嗎？
說起來，整座醫館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地的石榴。大部分石榴都已經散了，只有當我有記憶的時候手裡抱著的那一個長著山羊鬍的石榴老爺爺。
看來，我是遇到了仙人了。
我曾經在素山家接受姑姑教導的時候，她曾經和我說過人參果的故事。
傳說鎮元大仙的萬壽山裡有一棵神奇的人參果樹，三千年才能開花，再過三千年結果，結了果子後，成熟還另外需要三千年。那果子若能聞一聞氣味，便能活三百六十歲；若能吃一個，就能活四萬七千年。
而那果子的樣子，就是像真人一樣，四肢具備，五官也齊全，甚至可以以假亂真。
我想我吃的這個石榴，便是和人參果一樣吧。
我雖然恢復了健康，重新死而復生，但是我卻變得懼怕陽光，只能永遠行走在黑暗裡。
不過，我覺得這並沒有什麼關係。
我想了想，決定什麼也不帶著了，只穿著狛治送我的和服便足矣。
……
我憑著記憶找去了素山家，卻只看到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我看見了我和狛治一起待過的釣魚臺，那個時候，他抱著我坐在上面吃著唐菓子；後來我們約定好在這裡等著彼此，但是他卻並沒有來。
釣魚臺旁的鯉魚池也已經乾涸，可愛的小鯉魚早已不知所蹤。
我向周圍的住戶打聽素山家的情況，他們告訴我，這場大火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一直持續燒了三天三夜，據說裡面的人幾乎都沒有逃出來。我連忙問那素山家的少爺呢？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裡面的幾具屍體已經燒得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了。
既然這樣，那就說明，狛治還是有活著的可能吧。
我開始到處找他。
狛治生性任性，我想他走到哪兒都是會引起大新聞的。於是我只要一聽說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我都會去那裡尋找。
可是我每次都沒有找到他。
我平時還是住在我原來的雪山。雪山裡的物品擺放還是我當年和狛治離開時的模樣，父親他後來根本就沒有去過，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除了這座房子，其他哪裡也不想久住了，即使狛治的痕跡已經在慢慢地消失。
有一次我去找狛治的時候，遇見了一個老熟人，夕顏。
夕顏還是那麼地美麗。她穿著華麗的十二單衣，面容嬌豔，舉手投足間都透著骨子裡的優雅。
她早已嫁給了另一個貴族。
她告訴我，此處不宜久留，她的家族裡出現了一個怪物，那是她家族的另一個分支，算是她的弟弟吧，名字是產屋敷無慘。不過無慘已經被剔出了族譜，不再姓產屋敷了。我笑著謝過，我才不怕什麼無慘，我一直想要的只是找到狛治而已，死亡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夕顏又告訴我，那一天狛治沒有對不起我，他一直想要藉機離開，可是家主卻拖住了他。原來家主早就知曉了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那日我和狛治的出逃。我的父親早就被他收買了，黃葉也被威脅了家人，不得不按照家主的指示做事。夕顏一開始也被矇在鼓裡，後來夕顏從她的父親那裡聽到了風聲，這才去告訴了狛治，並幫狛治脫了身來找我。
狛治找到了我，以為我活不成了，如死物般失魂落魄地找到夕顏，把我送去了產屋敷家的醫師那裡，請求醫師妥善安置我的“遺體”。那醫師經驗很足，雖然手底下門生只有一個，他唯一的徒弟就一直在給無慘調理身體。隨後狛治便走了，之後夕顏就聽說了那場素山家的大火。素山家的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她後來也再沒有見過狛治。
我笑著和夕顏道了謝，夕顏說我還是這麼地溫柔。她告訴我，黃葉後來真的很愧疚，他說我臨走時還在和他說著謝謝。
夕顏問我會不會恨她？畢竟這一切都是因為家主想讓她嫁給狛治。
我搖搖頭。
恨她？她什麼也沒做，也不是她想要嫁給狛治的。就算不是她，也會有她的替代品出現。
我們都不過是這個時代的犧牲品罷了。
和夕顏告了別，一場大雪過後，又是一年立春。
我的心中隱隱有一種預感，我也許找不到他了。
……
我開始漫無目的地在夜晚遊蕩。
我的體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開始變得厭食，吃不了一點東西但卻感覺不到飢餓，也不容易疲憊。在夜晚，我能看到很多原本看不見的東西。所有人的動作在我眼裡開始變慢，就像蝸牛一樣慢。
我心裡很難過，如果這種體質可以早一點擁有，我就不會失去我的孩子了，也不會失去狛治。
我早已失去了勇氣，已經不再敢數日子。
……
有一日，那是一個滂沱的雨夜，我踩著木屐走進了一座有很多橙子做的人的賭場裡。這裡沒有正常的人，有的只有這種奇特的水果。
我認出了他們，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是我依舊忘不了他們的那副面孔。
他們，與當年殺死我孩子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我平靜地望著他們，他們也害怕地看著我。空氣裡驟然變冷，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朔風夾雜著冰雪吹到他們的身上，他們就那麼定格在了那裡，面板上凝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我很難過。
他們不是當年殺死我孩子的人，他們只是一些橙子而已。
我不能為我的孩子報仇，我能做的只有把這些和仇人長相相同的傢伙給吃掉。我遺憾地撫摸著他們的臉，流出了失落的眼淚。在我觸碰的瞬間，他們表面的冰霜全都融化了，露出了裡面的果肉。
我慢慢將他們吃了。
正在我吃得飽飽的時候，卻有另一人踏入了門檻。我回頭望去，只見一位穿著和狛治同樣貴族服飾的男子，他的豎瞳像野獸一樣泛著梅紅色，面容俊朗，好看得如同鬼魅。
他，不是蔬果做的。
他是活生生的人。
反正我也吃不下了，於是我拿起手中的橙子問他：“你餓了嗎？你要吃嗎？”
他似是愣了下，隨即笑了：“你又是什麼時候變成鬼的？”
“我不是鬼。”我平靜地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