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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是一季很冷的冬。
“大將……”
他在無人的拐角探身攔下你,阻攔的左手卻在甫一觸碰到你的衣袍時顫抖著蜷縮回身側。
你微微地頷首。
你看見他漸蘊複雜的眸子裡屬於你的平靜的臉。
你知道他已收好行李整裝待發,你知道他是想要向你請願去修行。
但你不知道為什麼他是一副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
你偏著頭想了想,心裡掠上未出口的疑惑。
為什麼呢?可以變強難道不是件讓你感到高興的事嗎?
但沒有時間細想,黑髮的少年已然跨過安全距離。
那抬頭望向你時在眸中烙下的深紫的灰影。
多麼輕飄飄又莫名的孤注一擲。
“——我有話想對您說。”
-
‘修行……自然是可以的。’
退出天守閣,少年腦中反覆咀嚼著青年聽見他請求時淺淡的笑容。
毫不驚訝,一如既往地仿若預知一切。
‘我會安排好一切的,你已決定好了,我便不會干涉太多。’
……
像是想到什麼的補充,‘……但是要好好地和一期他們告別哦。’
……但是現在我是來和你告別的啊。
‘已經打過招呼了嗎……?那就沒什麼問題了。’
……就沒有其他要和我說的嗎……?
‘那麼,——祝君武運昌隆。’
……
彷彿將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公事公辦地、然後告別。
——‘不愧是主君啊’、
十足的冷靜——這樣的。
但是、
少年攥緊了拳頭,捂住胸口卻又不知這一份堵塞來源何處。
他只知道,
他好像沒辦法把對在這方面如此強大而平靜的主君的態度恢復到之前的那種喜歡了。
他不應該這樣的,對嗎。
但是,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呢。
-
飄渺如霧,如墜雲海。
夢境一如往常地重複著沒有意義的畫面。
‘啊……真傷腦筋吶。’
長髮凌亂纏於繁瑣的古制衣裝中,平日悠哉悠哉的人此時也稍稍露出一點皺眉的表情——雖然依舊笑著的面容看上去也並沒有很苦惱的感覺。
‘啊藥研,你來的正好。’
目光像是毫無阻礙地穿過蒙上的紗布,落到了開啟門的少年身上。
他撩起背後添亂的長髮,露出一小段在此時才能瞥見的後頸。
奇怪……?
少年像是被灼熱般偏頭。他仔細關上了門。
長髮的青年靜靜看著他走近,唇邊溢位微微的笑意。
‘這次也麻煩你了。’
-
……
到底是為什麼呢……?
-
忽然像是扛不住目光,他加快了整理的動作,好將手的微顫掩飾。
為什麼會覺得難熬……又是為什麼會開始顫抖呢?
-
少年躺在修行時的居處,閉上眼,腦子像設定了迴圈播放的DV機,一遍一遍轟擊著他開始動搖的心。
有風經過,如溫言細語,帶來耳尖不自覺的顫慄。
-
再一次地替他捋順不羈的服裝後,青年從身側輕輕籠住他的肩。
微涼的鬢髮試探性觸上他的面板,呢喃似的耳語、耳畔攀上的熱度隨之襲來。
似若有若無疲憊下的真情實感。
‘沒有你幫忙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呢藥研……’
……
撲面而來的霧氣模糊回憶。少年微微失神。
電影暫停。
-
他想起前一天輪值近侍的長谷部,想起他面對他們時暗在炫耀的抱怨。
明明是很驕傲的,明明待在這樣的大將身邊可以永遠不用擔憂持刀人會用他這把“忠誠之刀”做出什麼不可挽回之事。
他遙遙望去,走在最前面的大將是一如既往的強大……
一如既往的。
-
他在原地,看著對方永遠走在前面、永遠相差一段距離的背影,慢慢攥緊了手心。
“……”
明明本該是這樣的。
-
只要說出來……明明只要說出來就好了。大將一定會知道自已這樣的心情是什麼原因的。不坦率的話什麼都不會有進展的。
但是。為什麼會像吃下黏牙的糖被糊了住嘴呢?
修行的目的已經完成,附加的心情困擾卻怎樣也不能得到妥帖的答案——毛線團已經亂到打成死結了。
心情苦惱到動作凝滯,行李半開,但無論如何都已收拾不下去,不願承認開始對返程感到膽怯,仰躺在被褥上黑髮的少年抬起肘部,橫壓過眼。
真是彆扭啊。……這種事情居然會發生在這樣的自已身上。
……一點都不像藥研藤四郎了。
-
電影交疊,屬於同一人微笑著開合的唇齒反覆出演。
他靜靜地聽著:
‘謝謝你呀藥研……’
微笑著的、不帶一絲骯髒全然純潔的弧度、獨獨限於私底下出現的隨意親暱的口吻。
熱度從被遮住的眼與手臂處蔓延開來,黑暗中映照得更加清晰,他黏住的雙唇踟躕蠕動。
‘這種事情真的超-級-麻-煩的……啊啊,多虧有藥研。’
‘藥研的手很巧呢,是因為做多了藥理方面的實驗嗎?’
隔著一方空氣觸碰到的、湊近指尖的呼吸,少年無意識咬住的唇泛出與那被輕輕扶起端詳的手一樣的瀰漫的粉。
他順從地撐開五指,粉白交纏的,掌心與青年的手掌微合攏。
水晶一般的透徹在眨眼間捂上輕盈的霧色。
心臟在某一瞬被用力壓縮。
……
啊、抵住了。
抬眸,對方隨意比對著手的大小,還在露出調侃似的無知無覺的笑。
‘還是因為手本身小小的所以更加靈巧……?’
‘噗,臉紅了?真可愛呀,藥研~’
-
指尖虛虛相抵。
他剋制住與心跳同步的蜷縮動作,剋制住想要靠近那一點溫熱的貪念,面色如常般無奈地縱容審神者有時突如其來的調笑,保持與之同調的遊離。
-
溫馨的剪影掠過,暫停的電影繼續。
熟悉的霧氣侵襲入口鼻,溼潤無形:
‘沒有你的話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移開擋住雙眼的手臂,天花板倒映在眼底。
他深深吐出呼氣。
再也無法迴避的心情因為修行期間長時間的遠離而膨脹到不可壓制。
啊。是這樣麼?……是這樣的吧;還是那樣……?
是因為意識到自已的作用之小而覺得不甘心、覺得吃味。
……還是,
因為意識到自已所求之物而反是不敢靠近了呢。
“……”
他翻了個身,半是無奈苦悶地呻吟出聲。
-
真是的,大將有時候真是狡猾過頭了。因為想要偷懶而下意識把所有小事託付給旁人……習慣下來還養成了一副這樣甜言蜜語的口舌。
明明最開始還是很正經的……果然是和三日月殿待久了學會了不好的習慣吧……對某些事情沒有意識卻天然熟練之類的。
和自已競爭近侍一職的幾刃在腦海裡浮現。標紅。
嘆氣 。
……在波及範圍擴大之前一定要提醒一下了。
-
雖然有很多人頂替我。……已經頂替了我。
雖然我並不是您唯一的選擇。
——但誰也不是您唯一的選擇。
-
不甘心……但是。
這也是唯一值得欣喜的地方了吧?
-
他靜靜地,無害地滑入被對方隱隱隔開的安全界限。
他沒有這麼一刻理解那背影的孤離,也沒有這麼一刻能慶幸自已能夠理解。
最起碼這一刻,我能只落後您一步了吧,大將?
-
他剋制住微顫的手和聲調,配合青年的話順勢深入他懷裡,半真半假地說著話。
‘我會努力成為您可以一直依靠的人的,大將。’
他在對方愣後輕笑的表情裡同樣微笑。
-
‘啊,那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哦。’
‘但是……該說要加油嗎?’
青年配合著說些玩笑話,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腦袋。
若有若無若隱若現,薄紗與視線,氤氳成霧氣,遊離卻從不交織。
‘雖然這麼說有點突兀……但是藥研的話……沒有問題的。’
‘因為感覺是藥研的話,完全託付給你就一點問題都沒有呢。’
看不清眼的面孔帶著微涼的笑。
‘嗯,作為一位同伴和一把護身刀……藥研已經很夠格了呀。’
……
半真半假、半真半假。
真的是他確實會努力成為那樣的人,
假的是他真正想要成為的——
是那唯一的人。
……
所以,您是知道了嗎?所以才會說那種話?
-
……太熟練了啊大將。會讓刃懷疑在他之前是不是就已經有很多撲火飛蛾的。
光是想想就覺得傷腦筋了。讓他都有點為其他矇在鼓裡的刃們感到糟心了。
但……大家畢竟都是飛蛾啊。
原諒我們吧。
微微錯開清冽的晨光,少年對上青年的雙眸,然後又迅速移開。
那屬於清澈的、暗色的紫,深色的剔透,一觸及溫涼的日光,便不可思議地像琉璃一般融化。
-
他看著眼前收拾完畢的行囊。距離離開的時候已經幾個月了……幾個月呢,錯亂的時空讓他無法準確判斷離家的時間。
他揉搓著指腹,想起離開的那天最後一次手持木梳順過那長髮的時候。
-
他嘆息著將收拾完畢的行李放在一邊,熟稔地梳理起某人不知何時又變蓬鬆雜亂的長髮。
真是的,還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
明明您也知道,——我現在再也不僅僅是一把護身刀了。
少年左手捧起一縷青絲,停頓了一秒,還是鬆開。
-
右手拎著行李,走在路上。
少年抬起左手,端詳片刻,指節磨蹭過抿起的下唇,低垂的紫眸流落微光。
是因為外表看起來像小孩子……麼?
……稍微會讓刃有點挫敗呀,大將。
2.
如果這時問起哪把刀的離去,估計每個刃都會先愣一下,才回答出那個刃的名字。
冬日凌冽的風漸漸緩了腳步,然後褪去疼痛的刺,輕軟溼潤。
在天守閣上,有時作近侍的短刀會問他,藥研什麼時候回來呢?
是不習慣了嗎?
他記得他當時是這麼回的。
‘當然是因為我們大家都很想他呀!’
來自短刀一如既往抱怨式的撒嬌語氣,頓了一會兒,卻又小心翼翼地問。
‘難道主君……不會想他嗎?’
事實上,只是一把刀的離去對本丸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太大影響。
但他於情於理都不可能這麼回答。
他又是怎麼回的呢?
‘啊。’
他帶上了笑容,和溫和的語氣。
‘當然……無論是作為同伴還是護身刀,都很可靠呢。我當然很想他。’
……但是是錯誤答案嗎?
‘嗯?為什麼這樣看我?我的回答很奇怪嗎?’
捏住衣角的短刀猶猶豫豫,嘀嘀咕咕。
‘這樣說的話……主君你豈不是就沒有把藥研哥當做……雖然我們都習慣了啦……’
他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但也不在意他在說什麼。
除去附加的人形帶來的同伴關係。
他是一把很好的護身刀。
也只是一把很好的護身刀。
是這樣的吧?
不是這樣……明明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
為什麼每一個問起的人卻要露出那樣帶著悲傷之類的表情呢?
-
於是一日復一日,日月更替,溼潤的氣息在某日敲響本丸沉睡的土地。
“啊,櫻花開了。”
打掃庭院的幾把刃站在那棵最大的櫻花樹下向天守閣上停駐在窗前的青年打招呼,興高采烈地示意著開放的櫻花有多麼多麼絢麗。
“主君~要不要在樹下開酒會呀~我找到了誰藏起來的酒了哦~”
“……等!你從哪挖出來的!別跑——”
“真是小氣~本身就是給主君的嘛,現在拿出來又沒有什麼關係~”
“是這樣說沒錯——住手不要現在給我開瓶啊!!!”
本丸裡的每個人都知道自家的主君嗜好酒,所以除卻特別排斥酒味的,或多或少都會備一兩瓶在房間裡。
哪怕是藥研也會胡謅說備一兩瓶可以作為消毒酒精備用,當做以防一期以小孩子為由沒收好不容易存下的好酒。
……雖然粟田口其他的短刀就沒有這樣正當的理由藏酒了。
青年靜靜地看著樓下的打鬧一片,支起臉微笑著,不予一詞。
不過,“櫻花開了麼……”
已經春天了呢。時間真快呀。
他微微探身出窗去,眯起眼嗅出風裡有無名的甜意。身後的長髮迤邐於地,凌亂著半挽起,不知盡處。
雖然本丸裡不乏有可靠又細緻的刀劍做近侍,他的服飾卻好似從未真正正兒八經地穿正過一般,及腰的發又長又亂。
風數過他的睫羽,一瓣粉嫩的櫻花柔軟地降臨,錯過額頭落到手心,沾染一聚微潮的粉色。
那麼柔弱惹人憐愛,一嘆息便打著卷兒逃出窗外。
可憐可愛的花朵呀……一瓣一瓣。
背井離鄉的遠行者呀……何時歸來。
——何時歸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