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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院平藏一身鮮豔的山茶花紋路的女式和服，頭髮被挽在腦後，用一支木簪別住，左右各插了一簇紅色的花穗裝飾，此時正板直了身，盤腿坐在家中客廳的蒲團上，雙目死死緊閉。
“嘖，眼睛閉這麼緊幹嘛，會卡粉的知不知道，放鬆一點！”源桂津跪在他面前，一手拿著粉底一手拿著粉撲，告訴他道。
鹿野院平藏不敢說話，稍微把眼部的肌肉鬆弛了些，任由源桂津在自已臉上折騰——實際上他感覺，稍微不小心，那些粉就會被自已吸進肺裡，或者掉進眼裡，又或者吃進嘴裡...
“好了，瞧！”源桂津笑嘻嘻的拿來一面鏡子遞給他看，待他接過鏡子後便迅速地跑到他身邊與他一同注視著鏡子裡的他。
鏡中的鹿野院面色皎若凝脂，嫣紅的眼影暈開在他的眼角，細長翻翹的睫毛下壓著他那雙碧玉般的眸子，一雙劍眉被源桂津修成蛾須，輕輕挑在額下，他雙頰微紅，唇上飾以淺淺的硃色——配上這一身恰到好處的山茶花和服，在亮堂的光焰下，鹿野院此刻宛如一位山茶花花妖修成人身的漂亮妖精。
“哇哦...看著好像我媽。”鹿野院平藏下意識地說了一句。
“你這算是哪門子的評價...”源桂津立馬就拉攏了眼皮，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看著對方。
他看著鹿野院滿意的對著鏡子打量著自已，不懷好意的笑了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怎麼樣，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吧？”
“不錯...不錯...”
鹿野院回答著他，細細看著自已鏡子裡的模樣——都不知道是該誇這個傢伙的化妝技術出神入化，還是該說自已皮相真好...總而言之，這樣的話大機率是不會被人認出來了。
“所以說，就這樣直接去跟風俗店裡的人應聘遊女？”鹿野院平藏看了看他，提起和服的下襬艱難起身——他明明記得自已老姐平時穿這種衣服走路做事挺利索來著...
“聲音夾起來一點，稍微小聲一點溫柔一點老弟。”源桂津用手指向上挑劃，告訴他道。
“這樣怎麼樣？”他捏起嗓子說了一句。
“可以。”源桂津滿意的點點頭，“很有潛力嘛小同心！”他拍拍平藏的肩膀，笑嘻嘻道。
...
（傍晚，吉原某地）
鹿野院平藏此刻隻身一人走在吉原的街道上，看著四周有些茫然無措。
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吆喝聲，叫買聲，遊女的呶呶調戲和酒客的喧譁罵聲，吵得他耳朵發疼，招牌的霓虹燈配著頭上穿梭來去的燈籠，把整個吉原的夜晚照耀的恍如白日。
燈光的顏色越絢麗，越明目，鹿野院平藏眼中的吉原看起來就越晦暗。
壓抑昏惡的味道從他的鼻孔鑽進他的肺腑，侵入他的五感和大腦——他忽然覺得有些反胃。
源桂津呢...？
他微微晃動腦袋讓自已清醒一些，悄悄打量著四周——那隻狐狸把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到吉原後，就原地蒸發了一般消失了。
這隻狐狸實在是奇怪...當初被源桂津一番幫助的言語沖刷著思維，他來不及反應——為什麼要幫他？石田和他又究竟是什麼關係，或者該說，這隻狐狸和這件案子裡的涉事人是什麼關係...是因為關係好所以想幫助他來找出殺人兇手嗎？
按理說這樣想才合邏輯，但偏偏他...
鹿野院平藏看過很多人的眼神，罪犯的，受害者的，幫兇的，證人的...多次破案的經驗使他往往在直覺的加持下，可以快速的鎖定每一個人在案件劇本里的所扮演的“角色”。
但源桂津...但偏偏源桂津的眼神...
他居然什麼都看不出來...
“！”
平藏感覺身後被誰拿著東西一碰，忽然一嚇猛地轉身連連後退，卻不小心踩到自已這身過長的和服下襬，眼見著要向後摔去。
“小心。”
他睜開眼，發現自已的手腕被源桂津抓住，這隻狐狸正拉攏著眼看著自已，另外一隻手上拿著一小壺酒。
他立即調整好自已的站姿，穩穩站好——自已剛剛想的太入神了，連背後突然有人來了都沒發現。
“謝謝...你剛剛去哪了？”
鹿野院平藏問他道。
“喝點這瓶酒，然後再把酒往身上灑一些。”源桂津的音色低了下去，神情看起來似乎不太精神。
“你怎麼了...”平藏問他。
“你不是要查案嗎？”源桂津忽然與他對視，“扮成跟隨小吏來這裡，醉酒的逃跑小妾再合適不過了，老鴇不會懷疑你，反而會因為你這張臉把你偷偷安置在自已的店。”
源桂津語言平淡，同他說道。
“我聽說你還沒有成年，別喝太多，有點酒味兒就行，其他的可以演。”那狐狸背過身去。
“我怎麼找你？”平藏問他。
“過段時間我會自已想辦法來見你，扮成酒客...”他回答著，忽然一笑，轉過身來，揹著手歪頭看著鹿野院平藏。
“非必要情況下，學習學習吉原的女人們她們處理事情的方法，儘量不要和裡頭的人起衝突哦，我的大偵探~”他狡黠的笑了笑，站直了身體，微微眯眼，似是無奈一般的笑了笑，同平藏對視了幾秒，沉默之後又是一笑。
“你可要加油啊...”
鹿野院平藏看著他，愣神了片刻，接過了他的酒壺。
“我會的。”
他感到心裡一陣莫名其妙的不安，再抬頭看時，方才的狐狸已經不見了。
動身吧。
他如是想著，揭開那壺酒的蓋子，對著嘴唇傾斜了瓶身，讓酒順著他的嘴角溢位，流到衣領上，然後稍微含住一口，嚥下之際卻忽然咳嗽起來，把酒吐了一地——他並不算是第一次喝酒，雖然說只是當初因為工作出席宴席上做戲一樣的讓嘴唇沾沾酒而已，但是剛剛把酒嚥下去那一刻，他感到自已的喉嚨鑽進去一條火蛇，嗆得他直咳嗽。
他到底買的多少度的酒...這真的是別喝多就能不醉的嗎...
幸虧沒一口喝下去...我也不清楚自已到底多少酒量啊...
他佝僂著身，拍了拍胸口緩解肺部的嗆痛——不過這樣倒是更像那麼一回事了...這也是那隻狐狸的算計嗎？
鹿野院平藏站直身來，把還剩半壺的酒瓶用兩個指頭捻著，斜放在胸口，讓酒瓶自他的胸口滾落，任由酒液飄灑在自已這身漂亮的山茶花和服上。
本來還想著要不去借老姐的衣服...最後還是聽他的買了一身，看來確實是個正確的選擇...
他輕輕擦了擦嘴角的酒，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無神地晃悠著身體朝不遠處的燈紅酒綠之地跌跌撞撞走去。
......
“嗨呀，妹妹，醒醒啦~”
鹿野院平藏感到腦袋一陣一陣的昏，隱隱還有些疼痛——
他記得他當時並沒有醉，只是演戲一般地晃悠在大街上，跑到小奈琴所在那家店附近...然後似乎是被一個男人搭話了，後來又突然跑出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被兩人矇住了嘴...
我被藥迷暈了！
他突然反應過來，人一下子清醒了，立即睜眼看著前方，面前濃妝豔抹的女人手裡捏著一支細長的菸斗，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已。
“呀，眼睛真好看，面板也水靈，是個可人吶，我就說我的眼光，什麼時候差過嘛呵呵。”那女人歪頭看向旁邊另外一個男人“咯咯”的笑著，“等我和她談談，你先守店去吧。”
“醒了呀妹妹，和姐姐說說，你叫什麼名字？”那老鴇細細地打量著他，問他道。
“我...我叫萍子。”鹿野院平藏捏著自已的聲音，回答她道，餘光卻悄悄注意著離開的那個男人。
“是叫萍子吶...”她微微笑著，將自已半個身探過去，伸手輕輕抬起平藏的下巴，用一塊手絹給他輕輕地擦拭著嘴角的酒漬，“被壞男人灌酒了吧，可憐的孩子...”
那老鴇輕輕的說著，言語間溫柔的好像流水一般——這樣的一番關懷，如果他真是源桂津給出的劇本里的那種女子，怕不是此刻已經要開始哭哭啼啼的把肚子裡的東西全倒出來給對方了...
可惜他不是，正如他的直覺告訴他那般，眼前這個女人柔情的關懷，矇住的是一顆在泥潭裡發現了珠寶一般，而按耐不住的，虛偽的心。
“是的，我想辦法逃走了，他太粗暴了，總是打我，我逃出來了，他一定會恨我，會把我抓回去！”他順勢哭了起來，把臉埋在那老鴇的肩頭，輕輕地抱著她微微顫抖。
“姐姐，我該怎麼辦才好...自從被父親賣給他，逃走後我就沒有地方去了...”
“別怕，別怕...”老鴇輕輕拍著他的背，笑吟吟地給旁邊守著的禿使眼神，看著禿離開自已的視線，不久後又帶著紙墨回來。
“妹妹不如來姐姐這工作吧，你要知道吉原可是咱們女人的天，在店裡工作了，誰找你的麻煩就是和整個吉原的貴人作對。”她挪開身體，從禿的手裡把紙墨接過來，遞交到平藏眼前。
“認的這個麼？”老鴇問他。
他看著眼前的這張擬寫好的賣身契，淚眼婆娑的搖了搖頭，“我有些字認不得。”
“啊呀，這樣嘛，沒關係的呵呵...妹妹，這個是給每個來這裡工作的孩子擬寫的保障書，護佑你們安全的，簽了你就是我們的人啦，在這裡你不用愁吃喝，每天的工作也就是陪陪客人吃吃點心做做遊戲，彈彈琴，作作詩什麼的，快樂自在著呢！”老鴇興高采烈地同他解釋道。
“有些字不認得呀，沒關係，會有別的姐姐教你，你呢，就和別的妹妹一起學。”她笑吟吟地伸手去撿起平藏的手，別出他的手指頭來，邊說邊沾著墨印，不知不覺，他的手指已經在那份“保障書”上留下了一個手印。
“這樣就成啦！”老鴇“咯咯”地笑著，站起身來，冷冷的看了一眼屏風後邊，“叫兩個禿來，咱們京極屋又多了一位可人的新造了，給萍子換身乾淨衣裳，梳妝打扮打扮帶去和那批新造一起學習。”
“謝謝，謝謝姐姐...”鹿野院平藏感激地答謝著眼前這個女人，起身跟著趕過來的兩個小女孩，一同走進了屏風後的陰影中。
“還聽著呢？”那老鴇猛地吸了一口煙，慢悠悠的把氣籲出，冷不伶仃地說了一句。
男人從牆後慢慢走出，看著眼前的中年女人，眼神帶著幽怨。
“怎麼，你是對我剛剛的所作所為有什麼不滿嘛？不該吧，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你也沒少協助我。”她譏諷一般地說著，慢慢轉過身來，盯著男人的眼睛。
“沒有意見...只是...”男人支支吾吾，發現與她對視後，眼神閃躲，把頭扭向一旁。
“杉君，你是在擔心那女的的男人找上門來要人嗎？”她抽著煙，歪著腦袋笑吟吟地看著高橋杉四郎，“那女人身上的酒的味道，我聞的出來，不過是平民喝的劣質烈酒，她身上穿的衣裳也是，看起來華麗但用料粗糙，細皮嫩肉的丫頭穿久了怕是會磨爛面板呵呵...讓自已女人穿這種衣服，又愛喝這種酒的男人，捏著指頭猜猜也知道，肯定是那種名氣無幾，沒幾個錢卻愛顯擺的小吏，這種人要是敢來吉原要人...呵呵...”
她繼續“咯咯”地笑著，“怎麼，高橋不在，你還這般畏畏縮縮做什麼呢，杉君？”那老鴇笑了笑，走過杉四郎的身邊，抬頭往他耳朵旁輕輕地吐氣說著，最後嘴唇輕觸男人的耳垂，悠長的走開了。
杉四郎忽然嚥了咽口水，喉結上下滑動，像被釘子定住一般呆立在原地——他想追上去，追上去那個女人，將她撲倒然後用行動告訴她自已並不軟弱。
但目前來說，他只能任由恐懼把他定在原地。
高橋杉四郎捏了捏拳頭，無力地蹲坐了下來，一拳砸在榻榻米上，牙齒咬得發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