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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七歲上農校的那年春天，發生了一件事。雖然事小，也已過去了近三十年，但至今憶起，仍有一念讓我想表達出來的慾望。也就是因為這件事讓我第一次坐上了警車。
其時我上學的農校在洛陽的關林鎮，距繁華的芳林經貿市場僅有四五百米之遙。我的家位於伊川縣的一個邊遠村莊，每次回去要轉乘兩趟車，中間還需步行一段長路。我嫌來回坐車不便，再者也想節省一點可憐的生活費，父母也同意，所以星期天的時候就大多留在學校不回家。
這個星期日，我往市場上游逛，在服裝攤看中了一件草綠色的上衣。圓形的紐扣凸印著五角星，衣袖處有兩道黃色條槓，衣領配著風紀扣。闆闆正正的，猛一望，和當時的軍服頗有兩三分相似。看著神氣，試穿又合身，且不貴，我便買了下來平時在學校穿。
時間如小橋流水一天天過去，很快到了學校放五一小長假的日子。算起來，已駐校二個來月了，實在有些想念家人。趁著下午放學的一點時間，我決定上市場買雙單鞋，明天好早點回家。
剛走近賣鞋的門店，一個腰挎警棒身穿警服的人打北邊衚衕翩翩走過來。他招手喊我：
“哎！哎！看一下你的工作證。”
我愣了一秒，說：\"我是農校的學生，沒有……。”
“上治安室！”他立刻提起了高腔。
我以為是檢查暫住證之類的，就隨其進入了衚衕口的一個寫有蘭貿分局治安隊字樣的小房間。他追問：
“穿軍服犯法，你不知道嗎？大前天，幾個小年輕偷軍服冒充軍人被逮住，在邙山關押著到現在還沒放出來。
說吧，你的軍服哪裡來的？老實點！”
“這是在華祥成衣市場買的，不是軍服呀，你好好看看！”
我老實回答。
“抓那幾個和你這衣服一模一樣。狡辯有啥用，你這身不像軍服像啥？上星期嚴開啟始，你這號的兩間治安室都蹲不下！”
我一下懵了！腦袋嗡嗡響，如亂蜂湧動。眼前浮現出千百隻螢火蟲跳躍。迷漓中，但見兩位大神，問話的這位，臉像水煎鍋貼一般長，雙目好比滾圓的玻璃球。端坐桌子後面的那位，臉如發麵饅頭一樣圓，兩眼眯縫活似弓腰長眠的蝦米仔！
彌勒佛似的圓臉人似乎和善一些，他勸長臉：
“你那麼較真幹嘛？人家是學生，怪可憐的，少罰點款！”
長臉喝了一杯水，緩口氣，說：
“算了算了，看你是學生，不拘留，交一百塊罰款！”
說著，開始寫罰單。
這時我的思緒還處於一片空白。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已只有四十二塊錢，也是未來一週的生活費，這錢就在我褲子後面的衣兜裡藏著。
我扭頭對著他們一言不發。長臉看我不怎麼配合，便湊在我身邊前後左右像審視一件新奇的物品一樣觀瞅。圓臉則悠哉悠哉地脫了皮鞋，雙腳翹在桌沿上如雞啄米似的跳起舞蹈。
我掙扎著出去，倆人堵門不允。就這樣僵持了近半個小時。
領導：“口渴的難受，我想喝水。”
“喝，隨便喝，水壺裡多的是。”
其實我想喝水是有目的的：一會兒小便憋不住了，總得讓我去外面上個廁所吧！這樣我好逃之大吉！這屋裡又沒建個廁所。
可是，我喝了一杯又一杯也總沒有那個意思。
長臉上門外轉悠了一圈，回來後對圓臉人說：
“一會兒，分局的執法車開過來，把他帶走！”
“0K”圓臉人伸出了兩根手指。倆神開始坐在椅子上旁若無人地哈哈說笑，並各自吹捧自已執法中遇到的不配合而受到嚴懲的案例，時而一問一答。
我聽著這些話並不甚害怕，因為我知道自已並沒有犯什麼大不了的罪過，真追究起來我把他們帶到那個服裝攤對質不就真相大白了。
突然，“嗵”的一聲，長臉拍桌子呵斥：
“把上衣脫了！”我緊皺眉頭，嚇了一跳。極不情願但還是把上衣脫下來扔在了桌子上。他翻出小刀，胡亂地拆我衣袖上的兩道黃槓……
牆上的鐘表\"嗒、嗒嗒”響，如回聲在我耳畔的心跳。透過玻璃門望去，外面紛亂嘈雜，商販們正陸陸續續收攤關門…我有些恐慌，不單害怕蘭貿分局的車開過來把我帶走，還擔心再晚一會兒學校食堂會沒有飯吃。更晚，甚至連學校宿舍的大門也無法進入！
我想來想去，終究還是妥協了。我弱弱地說：
“我……我沒有那麼多錢，只有四十二塊。”我掏出錢給長臉看。
“你……，就這吧，念你是個前途無量的窮學生！”……
末了，我拿上衣服，懇請他給我留下兩塊錢作明天回家的路費。他瞪我一眼，抬手把我推搡出了門外！
回到學校，我沒有吃飯，躺在宿舍越想越生氣，心裡陡然產生了一個衝動的念頭。我起身找到班主任，把下午發生的事詳細告訴了他。我說，明天我要去市公安局投訴他們。班主任勸道：事不大忍忍算了吧。但我倔犟著非去不可。無奈，他只好寫了一封證明我是農校學生的介紹信給我，並加蓋上了團支部的公章。
第二天一大早，我拿了向同學借來的十塊錢，特意又穿上這件草綠色加黃槓的上衣，乘車前往洛陽…
公安局門口，信訪接待處。工作人員看過介紹信，聽我講述了訴求，讓我找綜合執法辦公室。
綜合辦位於公安局大院的北邊，敲門進去，裡邊十幾個人正在埋頭辦公。我見一位年齡略大，像領導的中年人在喝茶，就徑直走了過去。不待人家發問，我伸著破損的衣袖委屈巴巴地向他訴說起了事情的經過。他認真聽，反覆看學校的介紹信，然後筆走如龍寫下半頁字條，遞給我，說：
“你去找蘭貿分局的郝局長。”
接過條子，我從草草的字型中認清了，署名姓白。
後腳剛走出辦公室，這位姓白的領導也跟了出來。他親切地喊我的名字，手裡攥著一張十元的人民幣。
“你把這錢拿上，做路費”
“我不要，不要！”我執拗著跑開了……
十點半多一點的時候，我趕到了蘭貿分局。找到郝局長辦公室，輕敲門進去。郝局長正伏案閱讀報紙，他來不及瞟我一眼，直接問：“啥事？”我回道：
郝局，白叔叔讓我來找您。”我說著呈上紙條。他扶正鼻尖上的眼鏡看了，站起來問：“你和白局…是啥親戚？”我說：“不是親戚。”他聽完，不再應聲，坐了下來。
“他是我叔叔的戰友。”
這時我耍起了心眼，面不改色地接著又回答一句。
“哦”郝局長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
接下來，他簡單對我作了訊問筆錄，瞭解事情的經過後，吩咐一旁的工作人員：你去把這事調查一下！……
眼看中午了，公安局馬上要下班，郝局長告訴我：
“經調查，你反映的情況屬實。那倆傢伙是剛聘用還不到一星期的臨時工。都怪我們沒帶好，下午我讓會計把錢先墊付給你。”
“對了，我和樓下飯店的老闆說了，中午飯你就在那兒吃，記局裡的賬，想吃啥就點。”郝局長又特意交待。
下午，上班後郝局長讓一位民警喚我到辦公室，滿臉悅色說：
\"白局剛才打來電話，要求以這個反面典型開個現場會，他一會兒還要親自來，你是當事人，到時候也參加。”
說著遞給我四張十元和一張二元錢，又說道：“事情解決了，那倆臨時工已經開除，一會兒白局問你話的時候，多包涵些。”我嗯了一聲。工作人員過來給我倒了一杯水，讓我坐在辦公室裡等。
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去……窗外，太陽已經斜西。我著急不安，從椅子上坐了起來，說：“我今天下午還要回家，再晚就趕不上公交車了！”郝局長連忙勸解：“不急，再等等、再等等，白局工作忙，可能來的遲些。”……
差不多又等了半個鐘頭。這時，電話鈴響，郝局長接了，扭頭告訴我：“白局下午有其他事，現場會取消，你可以走了。”
“郝局，這麼晚公交車早沒有了，讓我咋回家呀？”我焦躁地嚷嚷。郝局長微微露笑，喊一位年輕人：“把這位兄弟送到伊川縣城，送到他家。”
辦公室門口，他拍拍我的肩頭叮囑說：“以後有啥事來這裡找我，白局是我多年的老領導。”
“中”我點頭答應。
就這樣，我第一次坐上了警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
真巧，那個冬天，軍人的親戚送我了一套嶄新的空軍制服。這套衣服漂亮又合身，但我只在家裡穿，總不敢在大街上得瑟！
一年後，也是星期天的下午。我與幾位同學上大市場閒逛，在北街盡頭又偶遇了長臉和圓臉兩位保護神！他們忙於訓斥小販，熙熙攘攘中，倆人瞅我幾眼，竟然全無察覺。
大抵是因為我沒有穿那件假軍上衣不認得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