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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吳海運吃過早飯就來到原底鄉派出所，聽說孫小明上班總是遲到一個小時，他就耐著性子在派出所門前死等。果然九點剛過，就聽到摩托車的轟鳴聲，吳海運本能的抬頭一看，正是孫小明風風火火的飛了過來。
孫小明一個猛剎閘，雙腳撐地，熄了火，話就隨口而出:“好傢伙，啥時候到這裡？”
吳海運慢慢站起來，挺直了腰板說:“八點就到了！”
孫小明說:“走，到我辦公室說話。”
孫小明推著摩托車朝前走，吳海運跟在後邊。
鄉派出所院子很清靜，幾隻麻雀在樹上嘰嘰喳喳鳴叫，給略顯空曠的小院平添幾分熱鬧。孫小明在小院陽面第五個門前撐好車，開啟房門，熱情地禮讓吳海運。
“老同學快請進，咱倆今天好好說說話，中午我請你吃羊肉泡饃。”
“吃飯就免了，我今天來是想和你交交心，希望你能以誠相待。”
“有啥話你就直說。”
“聽明慧說你經常去學校找她。”
“對呀，有啥不合適的？”
“你這樣沒事去找她，是不是太過分？”
“你這話說得見外了，咱們都是同學，我和周校長是哥們，沒事到他們學校轉一轉，順路看看明慧，這有啥過分的？”
“你影響了她的工作，她心情很不好。”
“這話就對了，你就說我到學校去看明慧，對她工作有影響。這樣吧，以後我有時間去家裡看你們兩位，咋樣？”
“不咋樣!”
“不咋樣是啥意思？”
“自已慢慢想去吧。”
吳海運撂下這句話就起身走了。孫小明站在院子裡看著吳海運遠去的背影，心裡卻暗下決心，決不放棄。
吳海運走進家門就想睡覺，躺在炕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他一次又一次掂量著孫小明的態度，覺著他們遇到的不像神經病，倒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潑皮無賴。
周明慧離開學校直接來到吳海運家，吳海運在後屋聽到明慧的聲音就趕緊從炕上爬起來，一隻腳跨出房門就被周明慧堵回去。
“見到人了？”
“見到了!”
“說得咋樣？”
“跟沒說一樣。”
“這算啥話？”
“人家根本不當一回事，臉不發紅心不跳。”
吳海運將他和孫小明見面的情形和對話如實敘說一遍，兩人一時沒了話說，直到吳海潮悄悄走過來喊兩人吃飯，周明慧才回過神來，走出房門，來到前屋，言說家裡還等著她回去吃飯，就離開了吳海運家。
周明慧走進家門，父親周建華就問：“今天咋回來這麼晚？”
“去海運家了。”
“坐下慢慢說。”
周建華拉過來一個木凳子，讓女兒靠近自已坐下。
母親張巧霞端來一碗麵條。
“先吃飯，一會就涼了，辣椒自已調。”說完話就回廚房收拾去了。
“爸，您還是找我二叔說一下，讓海運進學校，我退出來。”
“到底咋回事？”
“海運早上去找孫小明瞭，根本沒法說。”
周明慧吃一口飯，放下筷子，簡單的將吳海運去找孫小明的情況講給父親聽，周建華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爸，說真心話，就是沒有孫小明這一檔子事，我的心思也不在學校，我對當教師沒有興趣。”
“你的心思在哪裡？”
“我想在城裡賣衣服去。”
“你到城裡賣衣服，那姓孫的一天到晚找你，你咋辦？”
“我想到上海去賣衣服，聽說那裡的真絲衣服賣得很火，賺錢快。”
“你聽誰說的？”
“我有個初中同學，已經在上海賣了三年衣服。自從去年回家我倆見過面後，她就一直給我寫信，那時我就一心想去上海，要不是我二叔給我安排民辦教師的事，我早就給我媽說了。”
“你沒想想海運咋辦？”
“海運適合當教師，到外邊闖不開，我先過去幹上兩年，立住腳就讓海運也過去。”
“這事先說到這，讓我和你媽好好商量一下，這可不是小事情。”
“爸，這事不算大，人家讀完初中就能幹的事，我有啥幹不好的，再說，我從小就喜歡做衣服，賣衣服我識貨。”
“你不要著急，我得好好想一想。”
周明慧也不再說什麼，只是低頭吃飯。
周建華起身來到了廚房，兩手背在後邊只是不停的轉悠。
“娃的事你又沒轍了？”張巧霞轉過頭問。
“明慧有個同學在上海，你知道不？”
“聽說過，是個女娃？”
“誰問你男娃女娃？”
“那你想問啥？”
“明慧說人家在上海賣衣服生意很好，她早就想到上海去。”
“啥？這女子賊膽大，還想跑那麼遠，怪不得沒心思教書，我還以為是孫家那小子搗亂的。”
“我現在問你放不放？”
是的，讓一個女孩子跑那麼遠，她實在不放心，但讓孩子守在家裡，就得有個事情幹，多虧她二叔給安排當民辦教師，村裡多少人眼饞，現如今兩人訂了婚，按說啥事都沒有，誰知孫家小子來搗亂，讓本已安下心的女兒心更野了。
“你是咋想的？”她停下手裡活，兩眼看著周建華。
“如果沒有孫家小子搗亂，我咋說也下不了這個決心，咱家又不是很缺錢的，讓娃出遠門誰能放心？但現在不下決心不行，好在那裡有她同學已經立住腳，先讓娃走一趟，能行就留下，不行再回來，全當逛一回大上海，開開眼界沒有啥不好的。”周建華一字一板地說出了自已的想法。
“你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我晚上和她二叔說說這事，聽聽她二叔的意見再定，人家必定見多識廣。”
“我贊成。”
吃過晚飯，周建華來到周樹華家，兩人抽菸喝茶就說上了正事。
“賊女子心也太野了，整個一個村，甚至咱周圍幾個村，也沒聽說誰家女娃跑到外地去的，偏就咱娃有同學出去，鬧得人心裡亂糟糟的。”
周建華給周樹華交了心底，說出了自已的無奈。
“你也不要太擔心，既然娃有這個心思，就讓娃出去見見世面，年輕人在外邊闖蕩闖蕩有好處。”周樹華對這件事情有他自已的判斷。
“既然你也認為大方向沒錯，我心裡就踏實多了。那你說海運進學校問題大不大？”
“問題不大，走一個進一個，情理上說得過去。”
“那我回去了。”
“回去給娃好好說。”
“知道了。”
周建華回到家裡並不著急說明慧的事情，他更關心的是吳海運能不能像周樹華說的那樣，只是換一個人那麼簡單。張巧霞想知道周樹華支援不支援明慧離開學校到上海去，她在給碗裡盛飯的時候，眼睛就一直盯著自已的男人，希望周建華開口。眼看一碗飯快吃完了，周建華仍然不說話，她只能打破沉默。
“她二叔認為娃到上海去不妥？”
“和咱想的一樣。”
“你咋半天不說話？”
“我在想海運能不能順利進學校。”
“她二叔咋說？”
“說沒問題。”
“她二叔說沒問題，你還想那麼多幹啥？”
“怕有人不服氣，從中搗亂。”
“你說孫家那小子？”
“村裡想進學校的娃有好幾個。”
“這倒是個事。”
“有啥想法？”
“明天再說吧！”
“給明慧說不？”
“不急。”
周明慧沒等父親回來就吃完飯到裡屋看書去了，她心裡有底。二叔是個明白人，她想離開學校到外邊去闖，不會有人阻攔的。她從小就活潑好動，敢做敢為，性格上完全像男娃，如果一直把她窩在學校，她會發瘋的。現在，她雖然手裡拿著書，那只是做做樣子罷了，實際上她在心裡一直盤算著自已的計劃。
十六
周明慧心中有了自已的打算，情緒反倒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好，上課精力集中，批作業認真，對待同事和學生的態度也變得更加和藹，周小娟和周宇紅私下交流，感受最直接。早上最後一節課鈴聲剛響，周明慧班上的學生就坐不住，週二虎乾脆站起來以示下課了。這要在往常，沒有一個學生敢交頭接耳，更不用說站起來示威。現如今，聽到鈴聲就迫不及待要離開座位，這顯然和周明慧自已對待學生的態度有關。剛開學的時候，學生娃太活躍，男孩特別調皮，周明慧幾次被氣哭，但她天生堅強果斷，發起脾氣，高中同學都怕她，所以，兩個星期後， 班上學生就被她訓練的有模有樣。想到這裡，周明慧一點都沒有責怪學生的意思。
“二虎已經著急的坐不住了。下課！”
周明慧剛發話，教室裡就嘩啦啦一片起坐聲。
“明慧，夠麻利的，比我班放學還快！”
周小娟走進門就裝作很不服氣的樣子說了一句。
“咋了，就興你按點走。”
“那倒不是，你一向愛拖延時間，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是人從西邊過來了。”
“聽不明白你的意思?”
“以後就明白了。”
“兩人今天這麼高興，有啥好事情？”周宇紅接著話茬就走進來。
周曉娟說:“明慧今天比咱倆放學還早。”
周宇紅趁機就講起了大道理。她說“明慧到現在才明白過來，我早就說過，小學生不比大學生，鈴聲一響，心就跑了，講也白講。”
周明慧只是和藹的笑著，她已經下決心要離開了，無論怎樣都要給學校每個人留下好印象。
周明慧跟著學生後邊走，到了吳海運家門口，她不由自主的推門進去。前屋一個人都沒有，她只好往後院走，當她推開虛掩的後門，一幅秋糧豐收後的家庭勞動場面眏入眼簾，吳海運全家都在院子打玉米。槐木槓子和玉米棒有節奏的撞擊聲，加上吳海運靈活的身體擺動，使一向寧靜的農家小院，顯得異常熱鬧。
“明慧來了，海運，你先歇會，看看是不是有啥事？”吳有根起身換下了兒子吳海運。
“明慧，你坐後屋去.” 吳海運的母親張菊琴說了一句。
“沒事。”明慧沒訂婚前，管吳海運父母叫叔叫姨隨口而出，現在反倒不知道咋稱呼了。
“走，到後屋說話。” 吳海運招呼周明慧。
“不用了，就在這兒說。”周明慧自已拉過來一個木凳子，坐在吳海運母親張菊琴跟前，撿起一個玉米就剝顆粒。吳海運也只好就地蹲下。
“學校是不是有啥事情？”
“學校沒事，我就是過來看看。”
“真的沒事。”
“沒事。這些玉米棒個頭不大，顆粒也不飽滿。”周明慧似乎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半坡地，早熟，產量低。”吳海運解釋了一句。
“海運媽，該拾掇飯了。” 吳有根對著張菊琴喊了一聲。
“開飯了。”張菊琴緊跟著也喊了一聲。
“我該回去了，家裡人還等著呢!”周明慧站起來就要走。
吳有根說:“海運，送送明慧！”
“爸，知道了。”
臨別時，周明慧對吳海運說:“今晚八點，在老地方見，我有事和你說。”
“啥事，現在說不成?”
“大事，到時候就知道了。”周明慧沒回頭，大踏步地走了。
吳海運一個下午只是更加起勁的幹活，一句話都不想說，吳有根很關切地問：“明慧是不是給你說啥了？”
“現在還沒說，晚上見了面再說。” 吳海運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一家人上午還熱熱鬧鬧的打著玉米棒，說說笑笑的，到了下午，就因吳海運的情緒不佳，大家只是埋頭幹活，話就少多了。
活幹完了，該吃晚飯了。吳海運匆忙吃了一碗飯，就說周明慧找他有事，離開了飯桌。
吳海運到村外路口，周明慧已經站在那裡等候多時，不是吳海運遲到，是周明慧在家裡坐不住，想出來散散心。
“我想到上海去賣衣服。”周明慧和吳海運見面的第一句話，就讓吳海運吃了一驚。
“和誰去？”吳海運擔心地問。
“我初中有個同學在史家村，叫史紅梅，已經在那裡跟人家賣了三年衣服，去年我倆見面後，她就一直給我寫信，鼓動我過去。要不是我二叔讓我進學校，剛畢業我就走了。”周明慧說完話，就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吳海運。
吳海運一時不知道說啥好，只是低頭走路，沒有顧及周明慧的眼神。他在想，周明慧能和他談這件事情，肯定把該想的問題都想得差不多了。這不是在徵求他的意見，而是希望得到他的支援。
“要是有個同學在那裡已經站住腳，我覺得去看看沒有啥不妥的，只是丟了學校的事情，怪可惜的。” 吳海運道出了自已的想法。
“我已經給你說過了，讓你頂替我進學校。”
“學校是村上的學校，咋能說頂替就頂替？”
“我二叔已經答應了，還會有假。”
兩人沿著原路往回走，心裡都在盤算著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