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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聶輕歡便出門了，四處奔走，尋找訟師。然而，當這些人聽聞她要與聶家對簿公堂時，幾乎都選擇了沉默。
聶家的影響力並非如此巨大。能讓整個平江城的權貴們噤若寒蟬的，是其他的因素。
祖宗、禮法、規矩。
幫助外族人與自已的家族打官司？
那我豈不是自找麻煩。
這個世界有法律，但能解決的問題有限。其中，家族糾紛更是不在其管轄範圍內。倘若聶玉蒼真的被聶輕歡打傷，家族內部裁定將點輕眉產業全部賠償給聶家，府衙也無權干涉。
因為他們兩人都姓聶，同宗同源。
也正因如此，甘卓和潤生打人後才會被送進府獄。因為他們是外姓人，聶家無權處置他們。
就在聶輕歡四處求人的時候，獄中的甘卓迎來了訪客。
“此人便是創作《登樓歌》之人？心懷天下？放眼九州？”
跟在顧名譚身後、喬裝打扮成跟班的顧若溪有些失望。
“這分明就是個登徒子嘛！”
禹子興的一封奏則，讓《登樓歌》在京城上層社會流傳開來，他們都知道平江府有一首《登樓歌》，作者是甘卓。
而《短歌行》的作者，則被認為是杜白。
所以，現在除了吳宣文，其他人並不知道甘卓就是杜白。
甘卓看著眼前的老人，已過六旬，卻毫無老態，反而精神矍鑠。
他無法揣測來人的意圖，只能沉默以對。
“為何打人？”
顧名譚率先開口，今天前來，一是探望他，二是想見識一下《登樓歌》的作者有何過人之處。
“爽！”
甘卓的回答簡潔明瞭，兩人隨即展開了快速問答。
“何為爽？”
“就是爽。”
“那讓你坐牢十年，你可爽？”
“還是很爽。”
“爽就是衝動？”
“不是。”
“那你的爽是什麼？”
“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釋放。”
“那不就是衝動？”
“不是。”
“是什麼？”
“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要與天抗爭？”
“我鬥不過天，但我也不願聽天由命。”
“人怎樣才能不聽天由命？”
說到此處，甘卓沉默了。顧名譚也不再言語，靜靜等待著甘卓的回答。
“朝聞道，夕死可矣。”
其實甘卓本想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覺得這句話更有氣勢。如今的甘卓早已摒棄了曾經的猶豫不決。
你們知道莽村的“莽”字是怎麼來的嗎？
顧名譚突然笑了笑，搖了搖頭，說道：
“你這灑脫的心境，實屬罕見。與託我照顧你的那位朋友相比，你倒是沒有他那份執著啊！”
說完，便轉身離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過，我也不會幫你脫罪。小子，你別指望我能讓你出獄，我最多隻能保證你不會含冤。路要靠自已走，既然有這份灑脫，就不要忘記初心。”
甘卓挑了挑眉。
“那你在這跟我廢話半天？讀者還以為我在水字數呢！”
甘卓重新躺下，後背沾上床面，才發覺已被冷汗溼透。
“老朋友？是我的便宜師父吳宣文麼。”
……
“聽說了嗎？今天有好戲看。”
“什麼好戲？”
“點輕眉的掌櫃毆打了聶家的長子，點輕眉掌櫃聶輕歡還要找訟師為打人者辯護。”
“嚯，這一家人鬧成這樣，那聶掌櫃可真是……”
平江府衙，已開堂審理。雙方據理力爭，府衙外人頭攢動，一群百姓正在看熱鬧。
然而，聶輕歡請來的訟師明顯處於下風。聶家訟師咄咄逼人，門外的聶家眾人無不拍手稱快。
也難怪，聶輕歡請的訟師顧忌祖宗禮法，畏手畏腳，再加上當時雖無證人在場，但犯罪事實清楚，物證齊全。現在，聶家律師已經叫囂著要讓甘卓丈八十，流放嶺南路了。
甘卓看了一眼，也頗為無奈，這人請了還不如不請。
還是他自已來吧。他摸了摸懷中那本略顯單薄的書本，心中暗自發笑。
他媽的，第一次當律師竟然是給自已辯護。
“什麼？你要為自已辯護？”
甘卓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全場的人都以為他瘋了。
隨後，那個支支吾吾的訟師如釋重負，趕緊走了出去。
甘卓活動了一下筋骨，說了一句話。
“知府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都說在下故意傷人，導致聶家大公子重傷，那麼聶家大公子究竟傷得有多重呢？”
聶家的訟師剛想反駁，但突然愣住了。
聶公子受傷的地方……
“聶公子傷勢過重，不能出堂，但確實是……”
“傷勢重不重，你們說的不算，得請大夫診斷。而不是你們說重就重，就算流放我，也得有個標準不是。”
“聶公子現在不方便……”
若是在這麼多人面前，將聶玉蒼的病情公之於眾，就相當於告訴全平江府的人，聶玉蒼的命根子斷了。
聶玉蒼也就不用在平江府混了。
甘卓沒搭理他，繼續向知府施壓。
“大人，這位先生說過，我們是用彈弓將人擊傷，隨後我才上前毆打。我只問傷在哪裡，有多重。我們之間相隔百步，哪有未見人傷就定傷人之罪的道理。請大人明鑑。”
訟師很為難，他看了看旁邊的聶家族長，搖了搖頭。他們不願把聶玉蒼抬出來，聶家丟不起這人。
“那你是否承認毆打聶家大公子？大人，當街毆打，丈八十，罰錢一千貫，入獄一年。”
訟師轉移了目標，不再糾結於聶玉蒼的傷勢，只追求甘卓打人的事實。
彈弓傷人沒有人證，但甘卓有，而且很多。當時他過去毆打時，已有很多人在旁邊圍觀。
“我承認。”
甘卓乾淨利落地接受了指認，場下一片譁然。
聶輕歡也皺起了眉頭。
丈八十，足以把人打殘，更別說還有一年的牢獄之災。
“但是哪裡來的丈八十，一年牢獄？”
“我平江府這麼多年，毆打他人一直都是這個慣例……”
甘卓沒再廢話，指了他一下，從懷中扔出一本書。
“公事利器，衙門辦案靠的是你的慣例，還是國家的法度法規？”
那訟師定睛一看，甘卓扔出來的竟然是一本《律》。
“《頌律》明文規定，毆打他人者，罰錢五百，獄三月，丈十。”
訟師呆住了，《律》是國家法規沒錯，但這是幾百年前的版本，這麼多年來早已過時，底下早就有一套自已的辦案方式。你現在拿出這玩意，不是耍流氓嗎？
可讓訟師說這東西不對，他有這麼大的膽子嗎？
訟師看向知府，那表情彷彿在說：我的青天大老爺，你可一直都是這麼斷案的啊！
知府根本沒理他，早就有人打過招呼了，這案子要公平公正，而最終解釋權在國家手中。
這時，聶家族長在旁邊看到局勢對自已不利，知府也沒有優勢，咬了咬牙道：
“大人，此人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草民懇請大人判他丈十，獄三月，罰五百錢。”
聶繪前已打定主意，只要給他教訓就好，後面還要舉行家族儀式，他不願再生事端。
場子在族內找回來，欠下的丈都要打在聶輕歡的臉上。
聶輕歡此時也鬆了口氣，丈十，入獄三月。這個結果已經可以接受了。
可有人無法接受。
“我還沒說完呢！”
一旁的甘卓聲音再次響起，聽得知府都皺起了眉頭。
“你把人家打成這樣，你自已也不能一點苦頭都不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