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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生天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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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彌生午睡醒來,洗臉後坐在臥室的木桌前練毛筆字。他上學的時候並不喜歡《古詩十九首》,雖說耐心讀一兩首,品味古樸的詩意,倒也有些樂趣,可與形式百出,由綺麗繁複的宋詞相比,彌生花在這上面的時間很少。近些年來,他開始逐漸喜歡簡單的詩句,大概是看禪宗公案的緣故。

程澈敲了敲房門:“你喝烏龍茶嗎。”

“嗯。”彌生應了一聲,蘸了蘸墨,開始凝神寫下一句,“斗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

程澈推門進來,把盛滿冰鎮烏龍茶的雕花玻璃杯放在桌上,順手拿起寫好的字看。玻璃杯外壁滲出細密的水珠,很是清涼。

“這是婉儀送的茶葉嗎。”彌生問。“是,挺好喝的,可惜剩的不多了。”程澈在旁邊的竹椅上坐下,他穿的是一套彌生母親親手做的靛色棉質禪衣,那是她上半年去寺院做義工時學的手藝。

“我可以請她再寄來一些。”彌生說。

“她總讓我想起另一個人。”程澈放下黃色的宣紙,聲音輕飄飄的。

彌生沒有說話,他耐心寫完了這一首詩,才擱下筆。程澈靜靜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他似乎隨時隨地都可以進入禪定的狀態,而且最近越來越頻繁。彌生隱約感覺到了,但是他只能在一旁看著生命的流逝,就像水陷入沙漠,對此徹底無能為力。

喬茉景的事情他們一直沒有談論過。可能是沒有恰好的契機,也可能是這件事帶給人的感受過於強烈透徹,他們都諱莫如深,從不輕率談論。也或許是,這是當初他們分離的原因之一。

但是,某些情況下,一個死亡會喚醒另一個死亡,一個新生也會孕育另一個新生。

“我認為付出心力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尤其對於比較固執的人來說。你還記得喬茉景和我們說過的話吧?她當時有一個很迷戀的人。”彌生拿起杯子,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那個人我記得,但我並不確定關於喬茉景我記得多少,很可能記得的部分也有殘缺錯亂。”

“沒關係,我全部都記得。這只是我的理論,當年的事情到底怎樣已經無從得知了。人和人最開始都是陌生人,沒有任何關係,從一無所知到了解熟悉,其實是一個很耗費精力的過程。人這麼複雜,過往的歷史和故事塑造成的一個形象,並不如同書裡面的很多人物那樣一覽無餘。對一個人感興趣,恰如在殘缺的迷宮廢墟里行走,有丟失自我的可能,因此很危險。”

程澈歪了歪頭:“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迷宮那樣複雜吧。我們之前談論過的,具備高階意識,神性主導的人感覺應該是溫暖明亮的。”

“那樣的人太少,需要漫長持續的心性訓練,我只在書裡見過有人這麼寫,雖然不懷疑他們存在的事實,但我在現實中的確不瞭解。”

“我覺得你是。”

彌生有點驚訝,他沒有把成為那種人當作目標,自然也不認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而且以他現在比較堅硬冷淡的作風,以及大部分時間都是陰鬱的性格,可以說是風馬牛不相及。

“就算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程澈補充道,“喬茉景是這麼和我描述你的。這個我記得很清楚。”

“她說過這個?”

“好像是那次校慶晚會,她剛剛認識你的時候講的。她對人有極其細緻的敏銳度。有時候過於敏銳了。”

“我覺得這種敏感並沒有很好地運用,相反讓她不愛自己,甚至說很討厭自己。把靈魂的一片拿出去給別人,希望得到喜歡,可惜沒有對等或預料中的回應,就會趨於自毀的結果。靈魂的完整性和充沛程度應該是一個人最珍視的,貴重的東西不能隨便給出去,這是敬畏和持戒。”

程澈的目光從桌上的小木雕移到彌生的臉上,似乎是第一次看見他那樣認真地端詳著。

當時事情發生後,對程澈是很嚴重的精神刺激,他總認為是自己害了喬茉景,作為她最好的朋友,在她自困的時候卻沒有任何有效的行動幫助她。後來這種痛苦的責備除了對自己,也開始針對彌生,這讓他們本來就極其不穩定的關係徹底分崩離析。

他不停地夢見那晚上的一幕,彌生是第一個趕到的,跪在穿白裙子的女孩身邊,已經不用去試探心跳。他呆呆地對著殘缺的身體一動不動。程澈跑過來,在不遠處站定,再也走不動一步,大腦並沒有預料中的混亂崩潰,似乎隱約中早就知道結局。於是他拿起電話報警,語調穩定如同陌生的旁觀者。

“我很抱歉。”程澈終於說。他幾乎不說這種話,因為他總是希望對別人的每件事都做到最好,不要出現錯誤再後悔。不過有些傷害總是在沒有意識的時候發生的,並且很嚴重。

“我知道。”彌生看起來雲淡風輕。以前當然有很難熬的時間,承受過磨骨焚心的疼痛。但無論如何他都早已理解並且原諒。這是他自己的成長,其中種種沒有必要和程澈說了。

儘管從前有過想傾訴一切的渴望。

一切早都結束了吧。

他們默默喝著茶,光影隨著風搖搖晃晃,樹葉彼此摩挲。

“對了,後天我要去參加以前一個學生的大學畢業典禮,你去嗎?”彌生看了看日曆,忽然說。

“好啊。”

盛雍容長成一個很美的少女了。她穿著墨綠色的紗質長裙,齊耳的短髮上綴著緞面的碎花髮夾,黑色方跟皮鞋,不說話的時候總是垂下眼睫,裸露著一雙單眼皮的眼睛。這雙眼睛看起來很刻薄,透著銳利冷淡的氣息。只有她笑起來的時候,才會稍微溫和一些。

校園裡很熱鬧,很多學生的家人朋友都來參加畢業典禮,到處是合影留念的人。盛雍容站在校門口等他們,旁邊熙熙攘攘的人群淌過她身邊。

是一個沒有家人和朋友的孩子。第一次見到她就是這樣,如今還是這樣。彌生心想。

你來了。盛雍容看到他,不由自主地微笑。那個笑容讓彌生心疼,因為這已經成了她的條件反射,看到自己最信任和喜歡的人露出的全無防備的表情。

你好。她不忘和跟在後面提著禮物的程澈打招呼。彌生把懷裡的花束遞給她,是新鮮的龍舌蘭。這種花昂貴少見,從國外空運過來,卻是盛雍容從小最愛的花。

雍容,畢業快樂。彌生說。

謝謝。盛雍容湊近花束深吸一口氣,是她熟悉的氣味,是那個再也回不去的童年的氣味。

你有什麼打算。他們往學校禮堂走去,這條路彌生很熟悉,他大學時經常一個人在晚上走遍學校的每一條路。

沒什麼打算,做著翻譯的工作,想出去一邊旅行一邊工作。

想去哪裡。

花蓮,一直想去看海。然後去臺南住一段時間吧,我父母都是臺南人,那裡是我老家,只不過十多年沒有回去過,老宅子已經賣了。

挺好的。

你呢,還在中學嗎。

不在了,現在工作是給一些樂隊做編曲。

那你,就不是我的老師了。盛雍容笑得很促狹。

彌生沒有回話。這女孩心裡想什麼他最清楚。有時候她喜歡開玩笑。

他回頭找程澈的身影,發現程澈被落在有一段距離的地方。這對他們都是故地重遊,但顯然程澈受到的影響更大,他走走停停,好像已經陷在過去的回憶裡無法抽離。

他是你的愛人嗎。盛雍容問。她一向很直接。

我不知道。我並沒有資格擁有這樣的愛人。彌生回答得也很直接。

他是怎樣的人。

他的三十年也許只有兩三年是我清楚的,其他時間我並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他也不會告訴我。但他和我在一起時,總是很安靜,專注,溫柔。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我們很久以前就在一起了,只不過分開接近七年,一年前重新相遇。

你們為什麼分開。

為什麼……我想是因為一個人的死亡。

那個人是誰。

是我們的朋友,一個美術系的女孩。那個女孩跳樓自盡,就在現在已經拆除的行政樓那裡。我看著她跳下來,變得支離破碎。

為什麼這樣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很可能我們這輩子都無法體會那時候她的心境有多悲涼。我無法忽視這個事情,也無法消化,彼此不能再面對。

你們對她的死亡有內疚嗎,不然為什麼這樣覺得。

是,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我和他都沒有發現她的異常。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美術學院的畫室,約著第二天傍晚去行政樓看月亮。我們快走到時,那個女孩跳下來了。

彌生語調平穩,看著慢慢隨人群走過來的程澈,毫無波瀾地講完了這件離奇的事情。

“我想起來了,你有一次在那棵樹下坐著看書,突然下雨,把書淋溼了。”程澈不知道他在和盛雍容說什麼,走過來和他說。他的記憶很破碎,所以記起來一點東西都很高興。“是,是屈原的《楚辭》,那本書上週我還拿出來看了。” 彌生很溫柔地說。

“典禮快開始了,快點走吧。”程澈不好意思地笑笑,一個人先走在了前面。

“你對他很好。”盛雍容說。

彌生頓了一下。

“你知道嗎,那次看書遇到大雨的是喬茉景,就是那個跳樓的女孩,”彌生幽幽地說,“他記錯了。”

盛雍容收起笑容,心中一冷。

“是的,你沒想錯,我確實沒有資格成為他的愛人,因為他似乎為了消除自己的內疚,潛意識把喬茉景的記憶嫁接到我身上,對我償還他的悔恨。”彌生不動神色地說。

盛雍容沒有說話。她開始害怕那個看起來乾淨陽光的男人。那個人把自己心愛的人錯當成多年前的一個鬼魂,而心愛的人卻甘之如飴,洞悉一切並且接受一切。盛雍容不由攥緊裙子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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