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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陽光下的河下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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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樁婚事對於田家而言與其說是喜倒不如說是憂。田家是詩書禮樂之家,家醜不宜外揚的千年古訓禁錮了他們的頭腦。田仁杰寬慰母親,姻緣本是命裡註定,醜陋何妨?再美的鮮花總有凋零之日。只要她能遵守婦道孝敬母親,足矣。田母很是欣慰,兒子能有這樣的態度也不枉為讀書之人。

命運,彷彿對田仁杰極不公平,在有意捉弄這個不幸的男人,僅有的一點願望也被無情粉碎。這個女人的品性與她的容貌一樣無比的醜陋,過門不足十天,她惡性畢露,就是一個母夜叉,只要有一點不隨她的心願,就是汙言穢語,甚至手持棍棒追打田仁杰滿屋轉。更使田仁杰無法容忍的是她虐待和謾罵年邁的老母親。在這樣一個書香門第,詩書傳家的田家,有辱斯文的惡劣行徑屢屢發生,田仁杰實在不抱任何幻想,決意要趕她走,可是菩薩心腸的老母親拉住兒子的手,老淚縱橫苦苦相勸,“還是忍忍吧!她也許一時狗血糊心,總有一日會幡然悔悟,不也是我們田家的幸事啊!”田仁杰只好抹去淚水,順從了母親的勸導。然而,那女人並未因田家的寬容而有絲毫收斂,相反愈是不加掩飾變本加厲。

端午節那一日,一家人吃過粽子,田母覺得兒媳婦今天挺高興,意圖藉著她的興頭跟她好好聊聊,耐心開導開導她。沒料到田母話一出口兒媳竟勃然大怒,像瘋狗一樣狂吠,抓住田母的白髮將她掀翻在地,一隻大腳踩住田母的後背,破口大罵:“老不死的東西,少來管我,老孃我就是這副德性,看你們以後還敢管我,不給你們的點厲害看看還不知道馬王爺三隻眼!”田母哪裡經受過這種羞辱與謾罵,一病不起。

田母躺在炕上,知道自己時日不多,骨瘦如柴得手顫巍巍拉住兒子的手臂,彌留之際對兒子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兒啊……娘錯了……讓兒受了委屈,媽放不下你啊!……”。田仁杰死死抱住母親,撕心裂肺放聲痛哭,“娘啊!……兒子不孝,是我害了您啊!……”

失去母親後的田仁杰情緒低到了極點。他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吃不喝,仰面朝天躺在炕上,不分晝夜,一躺就是三天。他心已死,躺在黑漆漆棺材裡,四周一片死一樣的安靜。名利地位、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消失殆盡,擺脫了禁錮,終於解脫了,享受到了從沒有過得輕鬆愉悅。母親走了,帶走了他的靈魂,他飄忽忽坐了起來,摸著炕沿彎腰抓起母親為他親手做的布鞋,哆嗦著套在腳上,一步步移到屋門旁,吱扭扭拉開兩扇木門,黑漆漆天空,沒有星光。他彎著腰弓起背,踉踉蹌蹌來到白龍河岸邊,一步一步走上白龍河那座白石橋。他僵硬的身影就像石雕泥塑,兩眼空洞,任憑風兒吹亂他凌亂不整的衣衫。他默默仰望長空,俯視腳下流淌的白龍河,向生於斯長於斯的這片土地默默告別,“可憐我七尺男兒,生於天地之間,空懷光宗耀祖建功立業之抱負,不曾想一路波折,一事無成,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我書生,就連自己的慈愛母親都不能保護,還有何臉面苟活在河下鎮!娘,等等兒子,我去也!......”他準備縱身一躍融入白龍河,迴歸自然的懷抱……。可是,他用力掙扎,無論如何動彈不得。.....他慢慢轉過已經麻木的頭顱,發現兩雙大手死死拉住他不肯放手。

“大哥!你好糊塗啊!……”禾魚傑大聲斷喝,劃破沉寂的夜空,似乎白龍河水已經凝固。“大哥,你跳下去,就像一片枯葉掉入河底,連一個水花都沒有,無聲無息。可你想過沒有,這樣死去河下鎮人會瞧的起你嗎!……不要以為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河下鎮缺了你就不行,錯了。....可惜讀了那麼多年聖賢書,原來是酸文假醋,遇到一點坎,就沒了活得勇氣,這是啥?懦夫,逃避!……。”禾魚傑一句句冰冷刺骨的話直戳田仁杰的心窩,不禁寒顫。“您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咱們弟兄仨樂呵呵回家,算什麼事沒發生過。......如果聽不進,算我瞎了眼,錯交了朋友。你跳下去,我一滴眼淚也沒有,......更別想週年給你燒紙!”

禾魚傑是風雨中捶打出來的硬漢,從沒見過他傷心落淚,今天,看到田仁杰走到了這一步,滾燙的熱淚情不自禁滾落下來。這眼淚他不想被他們看到,背過身,面朝黑漆漆的夜色。

一直緊緊拽著田仁杰胳膊的周世傑,聽著禾魚傑通肺管子的話,直冒冷汗,渾身起雞皮疙瘩,恐怕田大哥聽不進去,事與願違。他調整了站姿,面朝田仁杰,儘量把話說的委婉。“大哥,兄弟我非常理解大哥的悲痛心情,你想啊,人活一輩子總有馬高鐙短的時候,活著就得朝前看。退一萬步講,您的難處就是我們的難處,只要咱們一起想辦法,還有啥過不去的坎?……大哥,書讀的多了,想的就多,不是我埋怨你,芝麻大的事,想的西瓜那麼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大哥,咱們回家,把話說開說透,頭上那片雲彩就散了,心也就敞亮了!”

兄弟倆一番掏心掏肺的真誠,田仁杰麻木的神經被敲打的一陣陣疼痛,涼風吹拂,發脹的頭腦逐漸冷卻下來。是啊,我有啥了不起,與兩個兄弟相比,我也太渺小可憐了,讀了幾本書自視清高,真的遇到一點點困難就悲觀失望,一死了之,.....想想自己幾十年來都做了什麼?慚愧……碌碌無為,家不像家,業沒有業,……田仁杰越想越覺得羞愧,把頭埋的深深,蹲在地上嗚嗚哭泣起來。

禾魚傑跟著也蹲下來,態度緩和下來對他說:“大哥,兄弟我知道,您的苦不完全因為日子難過,您苦在心裡,一件件,一樁樁煩惱的事壓的您抬不起頭,把面子看的比命都重的人卻偏偏失了面子,……大哥,我就是一個粗人,心裡有啥就往外掏啥。您千萬別見怪。……我是心疼大哥啊!”

“什麼都不要說啦!……”田仁杰拉著禾魚傑一起站起來,“走,咱回家!”三人緩緩走下橋頭,朝周世傑的《一品坊》走去。

燦爛的星光從雲層中鑽出,灑在靜靜的河面上,此刻的白龍河就是一條流淌的星河。而不遠處的河下鎮萬籟俱寂,黑暗中偶爾閃出一點點微弱的燈光,夜已經深了。

周世傑家正屋客廳內,兩支紅蠟燭把屋子照的通明瓦亮。田、禾、週三人圍坐於那張紅木八仙桌旁,兩壇《醉八仙》已經被喝光,酒興濃,情意更濃,兄弟三人敞開心扉,坦誠相見,壓在田仁杰心底的那塊沉甸甸大石頭終於被融化了。

人的情緒一旦墜入生不如死的黑洞中,死就是最好的解脫。

開啟心結後的田仁杰,追悔莫及,緊緊抓住禾、周的大手,滿目淚水。“我此生有你們兩位兄弟,乃是我人生之大幸,沒有你們相助就沒有我田仁杰,二位賢弟如不嫌棄我,我願與你們結為金蘭之好,仿效古人結拜為異姓兄弟,可否?”三雙大手緊緊拉在了一起,朗朗笑聲衝出庭院,久久徘徊在空中。

三人匍匐在香案前盟約發誓。

從那之後,河下鎮三個異姓兄弟演繹出人生精彩篇章,“河下鎮三傑”被後世傳為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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