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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幾天，端午節就要到了。
按照傳統習俗家家戶戶開始忙碌著買糯米、大棗和蘆葦葉等食品，為端午節包粽子做準備。除了包粽子之外，心靈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婦還要趕製式樣精美的香荷包，到端午之時粽子、荷包一起送給街坊鄰居、親戚、朋友，表達他們之間的友情、親情。河下鎮人過端午節還有一個重要的傳統習俗，家家門口插艾蒿。大人、孩子從田邊地頭割來艾蒿，捆紮成把，自家留足之外，還要送給街坊鄰居或者行動不便的老人，總之做到端午節豔陽照，家家戶戶插艾蒿。這一民俗不知從何年何月傳下來的。其實，插艾蒿趨利避害，祈福健康，所以傳至今日仍然不衰。
這幾天河下鎮大街上來往的人明顯多起來，這可是商家賺錢的好時機，紛紛提前開門迎客，把那些早就備好的商品擺列出來，河下鎮一下子又紅火起來。
《一品坊》的小夥計王有福今天格外精神，特意穿了一身嶄新的灰色衣服，腰間繫著白色圍裙，肩上搭著白毛巾，手裡握著托盤，喜笑顏開，迎送來往的客人，哪眼睛早就笑成了一條線。
“先生您慢走，……歡迎您下次再來！”
“劉大叔，您留心腳下!”
.........
周世傑手握著紫砂壺，端坐在銀櫃後面，眼望著這滿堂的客人，一口一口品著香茶。他盤算著這幾天的流水與日俱增，心裡有說不出的喜悅。“照這樣下去，多攢點錢，秋後把門臉再粉刷一遍。”他籌劃著美好前景，心裡像灌了蜜美滋滋的。他望著小夥計跑前跑後，一頭是汗，還不住用毛巾擦拭，他真心疼。
忽然一團胖乎乎人影閃進大門，因為迎著陽光看不清楚面孔，有福恰好在門口，看到來人稍做遲愣，立即笑臉相迎，熱情招呼。
“大腳嬸好！今天一大早，花喜鵲屋簷下喳喳的叫個不停，我還有點納悶，原來是嬸子駕到，快快請進！”有福上前把王大腳攙扶進來。
“哎呦呦!……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這張嘴多會說話啊，是真是假，聽著就是舒坦！”大腳說。
王大腳得意洋洋地扭著微胖的腰肢，甩著兩隻大腳板走進《一品坊》大堂。她滿臉塗粉，耳環金光閃閃，頭髮溜光鋥亮，髮髻間還插著一朵絹作的大紅玫瑰花，那花朵伴隨著肥胖腰肢左右搖擺，甚是搶眼。一身洋布褲褂，上紫下藍裹著肉乎乎的胖體，那模樣滑稽可笑。
“大腳嬸兒，您說的不對，河下鎮誰不知道您哪張嘴的厲害，口吐蓮花，別說能把死魚說活，您那張嘴還能大變活人。經您一說，啞巴不啞，瘸子不瘸，麻子變成俊閨女,......您說說，是我厲害，還是您厲害？.....大傢伙給評評理！”有福的話引來鬨堂大笑。大腳可掛不住臉了，那張塗的厚厚白粉的胖臉是一陣紅，一陣白。她從沒吃過這份虧，當眾受人羞辱，她惱羞成怒，甩開大腳上前抓有福，她無論如何追趕也抓不住有福，氣的她喘粗氣。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大堂內轉了三圈，一個像靈活的魚，一個像肥胖笨拙的鴨子。
“好你缺德的有福！.....竟敢戲耍老孃，我叫你打一輩子光棍，娶不上媳婦！”大腳實在跑不動了，雙手叉腰，跺腳罵有福。
周世傑看著有福戲耍大腳，偷偷發笑。有福這孩子表面看挺憨厚老實，沒想到鬼點子不少，罵了大腳，竟沒吐出一個髒字。算了，適可而止，犯不上得罪她，她那一張顛倒乾坤撥弄是非的破嘴，別髒了《一品坊》名聲。想到這兒，周世傑從收銀櫃臺內走出來，大聲呵斥有福。
“有福！.....不懂事，沒大沒小，怎麼跟長輩開玩笑，惹你大腳嬸生氣了吧？”周世傑給有福遞了一個眼色，“還傻愣著幹啥，趕快給你大腳嬸賠禮道歉!”
熟悉大腳的人都喜歡和她開玩笑，葷素都有，今兒有福就是跟大腳尋開心，開玩笑。東家發了話，他嘻嘻一笑，吐了舌頭，滿臉堆笑向大腳道歉。
“大腳嬸兒，有福知錯，不該惹您著急上火，您打也打的，罵也罵的，有福給您賠不是啦！”有福給大腳深鞠一躬，逗的大家又是哈哈大笑。
“臭小子，.....算了！......老孃我沒時間跟你逗咳嗽，耽擱我的正事。”大腳從襖袖裡抽出一條繡花手帕，擦了擦腦門兒上滲出的細汗珠，扭動腰肢故作扭捏，樣子真的叫人噁心。
“有福，快給你大腳嬸安排座位，看看要吃點啥？……我請客。”周世傑笑著對有福說。
大腳堆著笑臉接過話說，“周老闆，不用忙活了，我是來找您的。”
“哦！有事啊？”
“有點小事，耽誤您一點時間。”
剛剛還是一個母夜叉，一下子變成溫柔似水的女人，儼然一個逢場作戲的老江湖。一個人求得生存，必有他的生存之道吧，適者生存，不變的法則。
大腳說話表情很不自然，笑容苦澀，結結巴巴，目光不敢正視周世傑。原本週世傑就不喜歡與大腳這號人打交道，遠遠的躲著，免得讓人說長論短。今日何故上門，一時琢磨不透。
“有事你說吧，來這邊坐。”周世傑的意思儘快把她打發走，就向銀櫃那邊走去，大腳腳步有些慌亂，跟在身後。她想這裡不是說那種事的地方，走上前一步，笑著對周世傑說：“能不能換個地兒說話？”
周世傑看了大腳一眼，沉吟片刻後說：“有啥事不能在這說？”
大腳說:不太方便。”
周世傑說:“不方便？……好，就到後宅吧。”
周世傑低頭收拾攤在銀櫃上的賬簿，一邊在想，“不行，對這種女人要多留一個心眼，”於是他把有福招呼過來，與他耳語幾句，有福頻頻點頭向後廚去了。
不一會兒時間，傳來一聲清脆響亮的說話聲，“大腳妹子呀!......稀客，稀客!....”是巧翠邁著輕盈的步伐從後廚向銀櫃這邊走過來，她一眼看到世傑身旁站著的王大腳，心裡就有點膈應。大腳見到是巧翠心裡就發怵。真是應了那句話，“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河下鎮人都知道《一品坊》老闆娘精明能幹，人稱小辣椒，大腳沒想到周世傑會把她喊過來，心口咚咚亂跳。江湖老油條王大腳努力控制自己的心情，一臉的驚詫瞬間是滿面笑容，扭著肥胖的屁股一把拉住巧翠的手，親熱的就像至親的老姐妹。“.....哎呦！......我的好嫂子，那麼年輕漂亮，真讓人羨慕！.....你看這臉蛋，這身段！”她嘴裡不停嘖嘖誇獎，聽著令人起雞皮疙瘩。
巧翠只是微微的一笑，算是做了回應，根本不去理睬大腳這一套把戲。她迅速轉向世傑。
“我那正忙呢，喊我過來有事嗎？”巧翠表現的不耐煩。
世傑說，“大腳說，有點事,.....把你喊來了一塊聽聽。”
“呃？......那好吧，大妹子，有事就說，我還忙著呢！”巧翠硬邦邦撂下這句話，就向後宅客廳走去。
周宅的客廳雖說不上富麗堂皇，卻是寬大明亮。做工精細簡潔明快的明式傢俱，古樸典雅。中堂青綠山水畫軸，青山逶迤，水霧嫋嫋，晨鐘聲聲似乎隨風飄出，禪意綿綿，彰顯山水畫清雅而不失渾厚的獨特明清風格。
王媽在清掃客廳，擦抹几案。忽見東家帶著一個打扮俗氣的中年胖女人走進來，她立即停下手裡的活，，為主人、客人分別沏茶倒水，忙完之後退出客廳。
“這裡安靜，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周世傑落座後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大腳一路神色慌張，心怦怦亂跳，坐下來仍是忐忑不安。為掩飾慌亂的情緒，她端起茶杯，偷瞄一眼周世傑夫妻的表情，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她二人面無表情，如一潭靜水，靜候大腳說話。本就心虛的大腳，面臨這陣勢她很難開口，心裡嘀咕，“這哪是來提親，分明來受審”。自從她進了周家院，就覺得矮人半截，並不是因為周家財大氣粗，而是她覺得攬下這件事肯定遭到周家夫妻的臭罵，甚至被轟出大門。
王大腳決定來周家提親經歷了艱難的抉擇。
四月二十日晚，王大腳自離開《便宜居酒樓》那刻起，就像丟了魂，半個月內精神恍惚，惴惴不安，什麼事情也做不下去，自個感到瘦了一大截。她曾三次走到了《一品坊》門前，最終缺乏勇氣沒敢跨進《一品坊》，原路返回。大腳手捧五塊銀元，哪裡是銀元，分明是五隻刺蝟，時常在噩夢中驚醒。她太瞭解鬼三這個十惡不赦的惡魔，得罪了他，不要說以後沒辦法在河下鎮混下去那麼簡單，甚至有生命之危。昨天晚飯後，大腳正坐在炕沿上發愁，突然，二狗子敲開家門，不由分說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厲聲喝問為啥還不去周家提親，威脅她膽敢糊弄弓少爺，小心你的狗命，王大腳哭天抹淚到天明。她畢竟抵禦不住鬼三兒的淫威和金錢的利誘，事已至此，豁著去了，寧遭周家罵她祖宗三代，也不敢得罪鬼三兒。於是她把心一橫，硬著頭皮來到周家。
大腳未曾開口，先是長吁短嘆，接下來哭天抹淚，然後一句一字把事情全盤托出。她說鬼三兒是如何如何逼她，弓家少爺如何如何看上了蘭蘭姑娘，花言巧語說了一大套。
“周老闆，巧翠嫂子，不瞞你們說，我願望你們兩家能結成親家，兩家都是河下鎮顯赫大戶，門當戶對。......周老闆您是精明人，比起我婦道人家，您站得高看得遠，盤算得明。所以，這門親事用不著我費嘴皮子。....是，弓家少爺長得是磕磣點，可他是真心喜歡你家蘭蘭，蘭蘭做了少奶奶就是進了福窩，往後你們周家生意會更加順風順水嗎？......”
“住嘴！”大腳還要繼續說下去，被巧翠厲聲打斷。只見巧翠蛾眉倒豎，臉色鐵青，憤怒地站起來。“王大腳，你馬上走，越快越好，你膽敢再多說一句，別怪我不給你面子！”
大腳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沒料到巧翠反應如此強烈，口爆粗話。大腳她哪裡曉得，巧翠的火氣從廟會一直憋到現在，過去了數日無處發洩，大腳覥臉上門提親，欺人太甚！巧翠本就是小辣椒性子，顧不上老闆娘的體面，雙手叉腰，難聽的話一串一串破口而出，“瞎了你們的狗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告訴鬼三兒，弓家勢力再大，老孃我也不怕，大不了魚死網破。……弓家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好人！.....”巧翠這一頓痛快淋漓的大罵，仍然不解心頭之恨，兩眼冒火，胸膛起伏。周世傑也一改沉穩，暴跳如雷，揮起拳頭搗向桌面，嘭！一聲震響，茶杯跳將起來，一聲大喊，“滾！......”像一頭暴怒的雄獅。
大腳胖臉羞得通紅，哪裡還能繼續坐下去，戰戰兢兢起身，惶恐不安地辯解道，“一家女百家求，你何必這樣對我？”大腳灰溜溜轉身就走，身後傳來周世傑厲聲喝叱聲。
“回去告訴他們，還有什麼招數，儘管來，我周世傑等著！”
王大腳惶惶然如喪家之犬，慌不擇路，在影壁牆轉角處與來人迎頭相撞，腳下一滑，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藉機嚎啕大哭起來。
“哎呦！.....周家要我的老命啦！.....”她哇哇地大聲嚎叫，似乎要把剛才一肚子委屈嚎出來。
說來也是巧，來人正是禾濤。不巧不成書。禾濤慌亂地放下手中的魚簍，上前扶起躺在地上的人。“哎呀！怎麼是您？”禾濤也覺得非常意外，她怎麼來周叔家？.......腦子裡浮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大腳嬸，摔傷了沒有？都怪我走的急，對不起。”禾濤連聲道歉。
大腳聞聲望去，眼前竟然是禾濤，她腦子嗡嗡一陣眩暈，差點再次跌倒。她也顧不上疼痛，撿起掉在地上牡丹花，扭著屁股逃也似的走了。禾濤盯著王大腳倉皇離去的背影，他的疑問更大了。“她吃了啞巴虧，竟然連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這不是王大腳的性格啊？”禾濤正在出神，發現站在屋簷下的巧翠嬸子，正咧著嘴發笑。
“嬸子!....”禾濤提著魚簍走過去問巧翠，“這個人到這兒幹啥？被我撞了一個跟頭，一句話沒說，扒拉扒拉屁股就走了。”。
“沒啥事，......說閒話。”巧翠支支吾吾，把禾濤問話搪塞過去。禾濤也不再追問。
“嬸子，這裡有幾條鯉魚，我媽說端午節了，就給您拿過來了。”
“我也正想過去看看你媽，包了一些粽子，剛好你就順便帶回去吧。”巧翠說。
禾濤連忙推辭，“嬸子，不用了，我媽也包了一些。”他放下魚簍轉身就要離開。
“禾濤，你別急著走，我有話說，你過來的時候遇見到你周叔嗎？”巧翠問。
禾濤回答，“沒有啊。.....”
巧翠心裡惦記著世傑，幾十歲的人了，剛才被大腳氣的不輕，一轉眼就不見世傑去哪裡了，恐怕他出現意外，當著禾濤的面不便說出事情的真相，於是她大聲招呼王媽，把昨天包好的粽子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