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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州早春氣候溼冷，多雨，淅淅瀝瀝的小雨攪碎一池靜謐，田埂永遠是溼的，道路上永遠有小水窪，灰白雲層連綿不絕，雨聲下，一切都是安靜的。
翠山上籠著寒霧，山頂古寺鐘聲悠揚，山下小鎮安寧如夢。
白牆黛瓦，綠葉紅花，一切都是水洗過的溼潤鮮妍，美如畫卷。
油紙傘和蓑衣在這裡是生活日常用品。
雨天總是讓人模糊對時間的概念，沈安閉眼蜷縮在被窩裡，心裡不斷給自己打氣。
一寸光陰一寸金，他該起床了……
聞雞起舞，螢囊映雪，先輩們如此刻苦，他應當自勉……
可是外面牆壁是潮溼的，紙張是潮溼的，就連被子邊緣伸手一摸也是涼涼的，唯一一點熱度都在肚子下，他要一起來，很快就會沒的。
沈安一直掙扎到肚子咕咕叫，他要起床做飯了，不過缸裡沒多少米了，他也沒錢買米了。
他是鎮子裡唯一的秀才，以開私塾當教書先生為生，清貧拮据，隨著越來越多的青壯年走出小鎮去外面謀生，鎮子裡的小孩越來越少，沈安的私塾也一年比一年慘淡。
今年送來的學生就只有十一位。
沈安長嘆一聲，回顧當年私塾剛開時意氣風發，一邊想著教書育人一邊想著攢路費去風都考取功名，前途一片大好。
再看如今，學生沒幾個了，人也一無分文。
往事不堪回首。
現在也只是接接代寫信之類的活過日子的樣子。
沈安頹唐好久才爬起來，一邊唸叨罪過罪過，一邊飛速洗漱然後起灶燒水。
他動作嫻熟，一雙手全是細小的傷痕，粗糲的雙手與溫潤如玉的君子長相格格不符。
剛將淘好的米下鍋，院牆外傳來老人的聲音：“小安在家嗎？”
沈安蓋好鍋蓋，一邊應聲一邊低頭擦手出門。
推開破舊門扉，外面是穿深褐布衣，佝僂著背，滿頭銀髮的老嫗，沈安兩三步上前攙扶，接過傘送她往屋裡進，問：“徐奶奶找我有什麼事嗎？”
徐奶奶顫顫巍巍地開啟手裡的布包，取出一個信封給沈安：“我孫兒給我寫信了，小安快給我念念。”
沈安淨手後方鄭重拆開信封，但他一眼掃去臉色卻變得僵硬。
注視著老人興高采烈的笑容，沈安喉結滾動，難以開口。
私塾裡的學生越來越少，不單是鎮子裡的人越來越少的緣故，也因為有很多人和徐奶奶的孫兒一樣，選擇去仙門求道。
得道長生的誘惑遠比位極人臣大得多。
見沈安不言，徐奶奶的眼中開始出現不安，焦急地問：“怎麼了，我孫兒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我給他寄的錢和衣服他也全部原封不動還回來，他他他，他怎麼了？”
沈安開口艱難：“沒有，他……沒事。”
信中少年只是以抱怨的口吻說自己做百劍門的灑掃弟子一天天非常勞累，直言讓老人不要再寫信了，他不想讓同門知道他有一個窮鄉僻壤裡的親人。
至於退回來的銀子和衣物……
“同門多穿綾羅綢緞，區區麻衣羞於拿出，仙門交易買賣自有靈石，金銀之物，俗不可耐。”
沈安收起信紙，笑容溫和對徐奶奶說：“您孫兒在信裡說他所在的門派會給他發月錢和制服，奶奶您的心意他領了，不過他更希望奶奶用這些錢對自己好一些，衣服也別做了，愛惜眼睛。”
“真的這樣嗎？”徐奶奶表情有所緩和。
“是，是啊，”沈安絞盡腦汁回想自己看過的寥寥幾本江湖話本，“他還說他們在學那個御劍飛行，還沒巴掌寬的劍踩腳下，離地一寸他就開始抖個不停怕的不行，憂心不能透過考核。”
徐奶奶破涕而笑，揉著眼角抱怨：“那熊小孩，我就知道他吃不了苦，不過我啊是幫不了他什麼忙了。”
她失落地看自己攢的錢，又看向沈安：“我一個老太太也不需要這麼多錢，要不小安你拿著？”
“不不不……”
沈安嚇一大跳，連連擺手：“無功不受祿，這些錢奶奶你留著吧，有個小病小災的也用得上。”
徐奶奶執意要給，沈安執意不要，兩人一時爭執不下，冷不丁一道清幽女聲插入：“打擾一下，你在廚房煮了什麼，好像糊了。”
沈安瞬間：“啊，我的粥！”
然後大步離開跑向廚房，留徐奶奶和門口的黑衣少女面面相覷。
粥沒有事，沈安將帶蒸汽的蓋子推開一些，出門看見徐奶奶撐傘要走，他小跑過去：“奶奶我送你。”
一路送出小巷口，沈安踩著微有碎裂的青石板返回，看著簷下一身黑色衣裙，懷裡抱著一袋烤紅薯，五官清冷髮絲傾瀉未帶飾品的少女道：“顏姑娘，你又沒帶傘。”
枯骨顏輕輕瞥他一眼，大有一種“你能拿我怎樣”的橫行無忌，沈安引她進屋，看見桌上放著兩枚銅板。
沈安收下銅板當代看信的報酬，同時有些好奇，問枯骨顏：“顏姑娘怎麼勸徐奶奶改變主意的？”
枯骨顏的聲音帶著股萬事不掛心的冷漠和隨意：“你真想知道？”
沈安心底驟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但動作快過思考，腦袋已經誠實地點了兩下。
枯骨顏：“我和她說，她把全部身家都給你，你也不會給她養老送終的。”
沈安：“……”
沈安轉移話題：“顏姑娘找我有什麼事嗎？”
“鎮西的蔡婆婆託我過來，想委託你抄一卷《金剛經》。”
“蔡婆婆？”
鎮西的蔡婆婆他從未見過，但也有所耳聞，年輕時是綵衣鎮數一數二的美人，為了愛情遠嫁而來，給一位書生當妻，然而沒過兩年好日子丈夫就滾下山死了，她孑然一人，既沒有子女依靠，也沒有親戚幫襯，一個人守著院子獨自過活，終年一身黑衣，很少與人打交道。
那是一個全鎮聞名的怪人，據說鎮子裡很多人都對她伸出過援手，但都被拒絕了。
被這樣的人拜託，沈安有些好奇還有些受寵若驚。
“可以，有什麼要求嗎，時間期限什麼的？”
枯骨顏：“字跡工整，心誠，至於期限，看你缺不缺這筆錢。”
沈安因為窘迫耳廓通紅，他撓撓頭問枯骨顏：“你吃飯了嗎，要不要留下來嚐嚐我的手藝？”
枯骨顏垂眸看自己懷裡的紅薯，沈安後知後覺，麵皮整個熟了，被自己蠢的。
紅薯被放在桌上，沈安聽見枯骨顏說：“我已經辟穀，不會餓，紅薯是路過給你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