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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川市。
七月的南方小城總是瀰漫著一種曖昧的氣息。
將落未落的暴雨，若有若無的熱風，以及，註定會成為無數學生未來的——得過且過的人生。
前來諮詢入學成績的家長把一中門口圍了個水洩不通，徐妍在不得不攥緊書包的肩帶，深吸一口氣側身擠進校門。卡在人群中的書包一個回彈撞上了她單薄的後背，巨大的反作用力讓她不禁吃痛。
這樣的場景徐妍在已經連看五年了，孩子的成績明明沒有過線，家長卻非要擠破腦袋來學校求情。徐妍在不理解，沒考上就是沒考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求來也沒用，趁早放棄才是真理。
午後天氣悶熱得要命。教室裡僅有的幾臺風扇咯吱咯吱地響個不停，攪散了凝在半空中的黏膩。
今天是高二暑假再普通不過的一天。離摸底考試只剩兩週了，補課果然如期而至。
試卷從第一排傳來，教室裡像是打破了墨囊，瞬間蔓延出一股印刷廠的氣味。
“這都發了10分鐘了，怎麼還不到頭啊？”徐妍在的同桌是個微胖的小寸頭，皺眉時額頭上的脂肪就會順著力道擠在一起，還怪可愛的。
“你是在明嘲試卷，還是在暗諷補課啊？”趁他轉身的空檔，妍在將桌上亂成一團的紙張快速整理好，“你快把你卷子收好，別一模考砸了又來怪我偷寫了你的作業。”
小胖一聽這話，眉頭帶著頭皮都快皺在了一起：“別記仇了嘛，我就隨口一說應付應付我媽，誰知道她竟然為了這事還去找了班主任……她也不想想堂堂年級第一有必要偷別人的作業寫嗎。”
“哼，記仇怎麼了？要我說咱倆如果幾十年後還有聯絡，這事我能記你一輩子！”徐妍在抬了抬下巴，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也是，這麼驕傲的一個人，就連記仇也要爭個第一。
小胖搖搖頭趕緊岔開話題：“不過你聽說了嗎，咱們班今天要來個轉學生！”
“轉學？都要高三了還轉什麼學？學校是嫌升學率太高了？”
徐妍在的話不無道理，畢竟從現在起，幾乎所有學校的高三教學模式都只有一個——題海戰術。原本就成績好的沒必要轉學，成績差的轉了也沒用。
“不知道，大概是家庭原因吧，父母搬家，換工作之類的？”
“那也不至於轉學吧，寧川市就巴掌大點地方，開車40分鐘都能橫穿市區了。”
一聊到八卦，徐妍在的雙眼都快冒出星星了：“難不成他之前一直在山區上學，如今終於能搬到城裡來了？”
“妍在啊，我發現你想象力真的不是一般的豐富……”小胖眨了眨無辜的大眼睛回道。
“是吧是吧！”徐妍在激動地抓著小胖的蓮藕手臂一陣狂搖，“沒辦法，誰讓我天生就是塊學藝術的料！”
妍在手中的動作一頓，剛到嘴邊的話又被她嚥了回去。
要不是礙於情面，她還打算再加一句“真是太遺憾了，年級第一的我要參加藝考，沒辦法跟你們一起爭那幾個985211的名額了。”
這話屬實有些不要臉，嘚瑟的痕跡太重！
“碰碰”幾聲敲桌板的悶響在前方爆裂開來，四周的喧鬧戛然而止。
班主任手中的三角尺震掉了一層粉筆灰：“都安靜一下啊，從今天開始，將有一位新同學和我們一起共同奮戰，備戰高考！”中年男人不經意地提了提啤酒肚上的皮帶，“來，陳帥，做個自我介紹。”
陳帥？！
這名字也真敢起。
徐妍在一手轉著筆，一手翻看著歷年高考真題，頭也不抬地冷笑了一聲。
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夾雜著些許好奇和質疑，一個穿著常服的少男走進教室。
寧川市一中的夏季校服是棉質長褲，酷暑天坐在空調製冷效果幾近於零的教室裡補課，讓許多學生叫苦不迭，紛紛把褲腿捲起散熱。奇怪的是，眼前這個少年明明擁有短暫的穿衣自由權，卻依舊穿了件黑色的長褲。
徐妍在的目光從下而上掃去——
純黑的棉襪搭配了雙常見的黑白板鞋，一個巨大的運動挎包從胸前穿過，在白色寬版T恤衫上留下了些許褶皺。再往上看去，一張還算帥氣的面龐闖入了她的視線。
“陳帥，也沒那麼帥嘛。”妍在小聲嘟囔道，“穿的倒像是個兼職賣保險的房屋中介。”
不過，倒還算乾淨利落。
少年站在講臺上一語不發，等待著空氣中的竊竊私語逐漸消散。
“剛剛的十幾秒裡，想必大家對我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因為我本人不善言辭，所以自我介紹就只准備了一句。對於沒有提及的部分，我還是希望在未來一年的相處中，交給各位同學去判斷。”
他的聲音清澈得像顆薄荷糖，瞬間擊碎了夏日沉悶的午後。
“大家好，我叫陳帥，人不如其名說的就是我，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少年俯身淺淺鞠了一躬，還沒等他起身，臺下便爆發出劇烈的掌聲。
“人不如其名？這還不叫帥？”
“他也太謙虛了，長成這樣都可以去評校草了吧。”
“光是這身穿搭，就知道他審美超好……”
周圍的議論聲被徐妍在一條不落地捕捉到，她放下旋轉的筆，反手撐在了下巴上，雙眼逐漸變得細長。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入心頭。
語言的藝術算是被他玩明白了，短短一句自我介紹，看似是自嘲，實則是在降低對方的期待。僅憑五個字，就能讓5分的帥氣變成8分，8分的帥氣再變成謙遜幽默的男神。
這人……怕不是個心機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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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自那天起，曾經只屬於徐妍在的光環，開始被陳帥一點一點分走。
7月，每到課間，陳帥的座位旁就圍滿了男男女女。之前總纏著妍在討論明星和化妝技巧的女生們，竟都跑去了那邊，又是問數學題，又是問八卦。
沒關係，誰還沒個好奇心嘛。妍在篤定，要不了兩週，這份名為陳帥的新鮮感就會過去。
兩週後，摸底考試成績公開，陳帥的名字赫然出現在了徐妍在的上方。兩個字的名字本就不多，印在A4紙的第一列第一排就顯得更加扎眼。
妍在覺得自己真是踩到狗屎了，不過，花無百日紅，總有一天他會成為自己的手下敗將！
9月，正式開學後的校園熱鬧了許多，陳帥加入了籃球社團，每天中午都會跟一群高二的學弟打上幾場。而徐妍在，則是幾乎住在了教室，為了奪回年級第一，她必須比陳帥更努力。
不幸的是，月考裡，那傢伙又憑著細微的差距，讓自己的名字落於妍在上方。
那段時間裡，徐妍在經常會在陳帥不在的時候，死死盯向他的桌兜。
“你說，這人是不是請了咱們學校的老師當家教？是不是有人幫他押題？我要不要把他的卷子偷過來做做？”
小胖不可置信的目光向她投來：“你一定是學魔怔了。”
10月，在朋友們的勸說下，妍在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努力了，反而會發揮不好。於是她開始學著陳帥培養鬆弛感，重新回到了廣播社，讀起了她喜歡的現代詩。
迄今為止，妍在雖然還從未跟陳帥搭過話，卻熟知他在學校的一舉一動。
她會在他打球時播放重低音舞曲，濃郁的土潮風曾一度遭到籃球社投訴。還會好心建議跟他走得近的同學，有時間多帶他去遊樂場散散心。畢竟科學研究表明，勞逸結合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果然，專家誠不欺人，陳帥的成績更上一層樓，拉開了第二名整整30分。
這次，徐妍在是徹底洩了氣，跟媽媽狠狠哭了一鼻子後，更加堅定了要藝考的決心。
“沒關係，反正我又不跟他爭那幾個985211名額，他自己學去吧！”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總算是在冬天來臨前結束了。
臨近藝考，妍在一門心思撲到了專業課上。那時的她並沒有想好自己要學什麼，仗著自己長得好看人又聰明，總想把播音表演編導都考一考。
在她不在學校的某個週一，意料之中班裡重新排了座位。可意料之外的是，陳帥那個晦氣鬼竟然坐到了她的身後。
11月已過半，凜冬將至。
寧川市標誌性的潮溼，在沒有暖陽的清晨裡，結成了落霜。
那天是陳帥第一次主動跟徐妍在說話，一如那次自我介紹，話裡話外挑不出一絲錯處，卻又讓人不禁火大。
“嗨！”他將手掌舉在臉側，一臉友善地看向徐妍在。
嗨你個頭！
妍在放下書包，並不打算理會他。
“你不記得我了？我之前坐你左邊的左邊的左邊的……後面的後面。”陳帥側過半邊身子，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說道。
“是嗎，班裡人太多了，我可能一直沒注意到。”妍在斜眼瞥了眼他，打算立刻終結話題。為了能讓這氣焰囂張的傢伙吃癟，她不會放過任何一次機會。
“啊，這樣啊！我倒是記得你，徐妍在！每天中午的校園廣播就是你播的吧，我打籃球的時候聽的清清楚楚！”
他好討厭啊，跟我熟嗎話這麼多！妍在忍不住偷著翻了個白眼，在心裡誹謗道。但嘴上卻依舊維持著體面：“嗯……是我。”
“下次來看我們打球吧！”陳帥的聲音在身後再次響起，“一週以後有場高一高二的聯賽，我會代表整個高三去湊湊熱鬧。”
“下週……我不一定在學校。”妍在委婉地拒絕了他。
“沒事，從預賽到決賽持續一週半呢，你肯定能趕上！”
這人怎麼回事啊！沒一點邊界感？！
妍在猛地轉身，對上了陳帥滿眼期待的目光。
這眼神……怎麼可以如此人畜無害？
本想發作的妍在僵在了原地，嘴邊的話一時間不知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