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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找她算算姻緣的讖緯，她看起來挺靈。”彧突然想起來說。
“靈？女郎你看她的樣子，像是能算姻緣嗎？”
巧姑姑瞧著前面慘白著一張臉的女子，不自覺地嚥了咽口水。
“那算什麼？”
“……算算咱倆幾時死吧？”
“……”
*
百里斯郎、彧、巧姑姑都下了車輿，步汜和孤雲照例去牽駱駝。
他們離那名站在門前院中的灰布衣女子不過幾丈距離，彧拍了拍巧姑姑的肩膀，狀似安撫地說：“別那麼緊張，沒想到你還怕這個。”
她說完，就自顧自地往裡面走。
巧姑姑趕緊拉住她。
“我覺得不妙，她怎麼瞧著是在等咱們？還是小心點為好……”她瞧見那名女子咧著嘴對著她笑得詭異，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彧笑起來：“說起來，按照吞赫百姓的看法，咱倆才是那個妖怪吧？”
“……”說得倒也不無道理。
“我是這兒的掌櫃，客官打尖兒啊還是吃……”灰衣女子的話被她突然的握手打斷。
彧喜笑顏開地走上前去，突兀地就這麼毫無禮數地用雙手握住了灰衣女子的右手。灰衣女子慘白的臉上的笑似乎僵硬了一瞬，看向面前桃花眼瀲灩、唇邊梨渦深深的白衣女子時，有些不適地眨眨眼。
彧靠近時這才看清，原來灰衣女子臉上敷了粉。也不知道是在哪家破店裡買的，根本不適合她膚色的妝粉浮在表面，僵硬、慘白得像是死了很久。再加上她在唇上塗了鮮紅的口脂，這番顯得臉更白了。
“聽聞掌櫃的喜歡摸人手，好巧不巧，我也有這種喜好。”
誰喜歡摸人手了？！怎地說她像個變態似的？！
她握住灰衣女子的手磨蹭，笑得眼睛眯起來，哪怕是她生得如此好看，卻也竟真的像一個變態。一旁的百里斯郎看得目瞪口呆，默默挪開了幾步距離，滿眼嫌棄。
掌櫃的欲將自己的手抽出來，拔了拔，沒拔出來。
她鮮紅的嘴角抽了抽：“我那是佔！卦！——”
自己的手在白衣女子手裡牢牢握住，她竟然覺得心裡毛毛的。她又嘗試著拔出自己的手，仍是紋絲不動。直至白衣女子微微放開，笑眯眯地看著她因為抽手時的慣力而向後踉蹌了幾步差點兒摔倒。
“啊，抱歉抱歉。”毫無誠意的虛假道歉。
她握她手時微微叩背，如今她直起身子，收斂了笑意，看上去清風霽月、卓卓不可攀也：“姑娘算到了什麼？”
她算個屁她算，她一直在忙著把自己的手拔出來。
原本算卦需要本人的生辰八字，但她袁元，可以透過身體接觸預見一些模糊的影像。她這種占卦，需要凝心靜神，否則便什麼也看不到。
她差點兒翻白眼，皮笑肉不笑的盯著眼前的白衣女子。
“下次再算。”
“好好好，晚些時辰我再去找掌櫃的……”她眨了眨無辜的眼，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嬌俏臉頰壞事兒做盡：“能算算我的紫薇星嗎？我想算算姻緣的讖緯。不行的話，我想想算算我什麼時候能死……”
“……”
這是哪兒來的瘋子？
袁元哪裡還敢站在原地，她趕緊假笑著引眾人進客棧。她甚至忘了給其他人占卦，她只想趕快離開眼前這個惱人的、甚至令人毛骨悚然的白衣女子。
呸，不會是真變態吧？
袁元趕緊搓了搓手。
……
袁元喚了店裡唯一的小二過來伺候著，自己也沒有再走到外面，站在蕭瑟的寒風中和破敗髒汙的掛彩下衝著路過的旅人咧開瘮人的笑，還莫名其妙的招手。
彧捧著熱茶，看著逃似的跑上客棧二樓的掌櫃，差點兒笑出聲來。
秋裳走過來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只是點點頭。
巧姑姑向她豎起了大拇指：“女郎威武。”
彧抿了口茶，茶是粗茶，入口很苦澀。
“再不想點辦法，斯郎就要動手殺人了。”她瞥了眼因嫌棄客棧的茶而要了一杯白水的百里斯郎。他只是輕哼了一聲，眼神在她臉上轉了兩圈。
“你真想佔……咳，姻緣的讖緯？”他有些不自然地問。
“對啊，我在車上還跟巧姑姑說這個來著。”
行路好些時日，妄阮備著的小吃、零嘴全都被消滅得一乾二淨。連被彧揣在懷裡的花生瓜子，都一顆不剩。客棧裡有風乾的蘿蔔乾拌著些許當地特色的辣子，小二端了一小碟來，彧拿著筷子也吃得很歡，當作是佐茶的點心。
妄阮在路上醃製了一些狼肉乾，但還需要晾曬些時日才能吃。
“為什麼？”
彧眨眨眼，嚼著蘿蔔乾：“什麼為什麼？這不是每一個思春少女都想要算一算的嗎？我上次瞧見焉知在街上找了一個算命的瞎子佔姻緣的讖緯呢！”
“女郎！！——”
被點名的焉知，臉驟然爆紅，眾人都轉過去揶揄的眼光看她，她被瞧得不好意思，直直飛跑出了客棧門。
“誒誒，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彧左手撐著下巴，歪了歪頭看向焉知離開的方向。
她說自己思春，她自己都沒有不好意思。
百里斯郎清清嗓子，煞有其事的說到：“如果你想佔姻緣的讖緯，我……我倒是可以幫你算算。”
“你？你會佔卦？”
“陰陽八卦，我略知一二。”斯郎挑眉：“你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即可。”
彧笑起來，唇邊顯出深深的梨渦：“嗤，我要是還記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我還找這個掌櫃的算什麼算，我這不就是記不得了嘛。巧兒和秋裳都說，這袁氏傳人，都會摸人占卦。不需要生辰八字也能算……”
“巧兒也去算一卦？”她轉過頭，看向右側也正在喝茶的巧姑姑。
巧姑姑一噎，想起灰衣女子那張慘白的臉。
“不了，謝謝。”十動然拒。
彧惋惜地搖了搖頭，又看向身後的秋裳：“要不秋裳去……”
黑色勁裝、身長削瘦、生著漂亮的狹長單眼皮的秋裳愣了一瞬，立馬正了顏色，神色堅毅非常。彷彿在向她宣誓自己，此生都不會為任何一個男子心動。
“我心頑石。”說完，轉身去了馬廄。
彧嘆了口氣，又轉向其他人。
其他人像是猜到了她會繼續問，生怕輪到自己一般，趕緊找了個事情忙活去了。
“嘖。洪水猛獸嗎這是？”
“一個二個都準備這輩子賴咱家了都……”她甚至還用胳膊肘捅了捅巧姑姑。
彧癟癟嘴，連平日裡閒話最多的孤雲，都對姻緣的讖緯毫無興趣。
又坐了一會兒，斯郎便帶著板栗上樓了。
夜幕降臨，客棧裡點著的幾盞燭燈自然不夠照亮整座客棧。燭燈籠在特製的鏤空器具裡，火舌在寒冷的空氣裡閃爍搖擺。透過半闔上的小窗，在彧的方向，能夠很清楚的看見大門前不遠處，那幾根巨大的柱子上掛著的一條條灰黑色的掛彩，僵硬著在風中拉扯晃盪。
“嗚嗚嗚——”夜裡的風像是人在哭泣。
客棧的一層，只剩下了她和巧姑姑，桌上胡亂擺著幾個杯子。
彧纖長白皙的手指在木桌上輕輕點叩。
“那上面掛的是什麼？”巧姑姑用很低的只有她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
“死人。”
*
袁元沒想到那個白衣女子真的來了。
也不知道她怎麼找到她住的房間的，明明她剛才一直在樓下廳裡沒上來過。袁元開啟門時，聞到一股淡淡的木質的香氣。大約是從眼前的女子身上傳來的，她倚在門口，笑眯眯的看著她，桃花眼微微眯著，就像一隻饜足的銀狐。
“掌櫃的，叨擾了，我來算卦。”
由於是袁元自己說讓她晚些時候來的，她也不好拒絕她。更何況，女子的架勢就像不讓她進去她就硬闖的模樣。她只好將她引進屋子，喚小二給她們倆泡了茶。這茶比樓下待客的粗茶要好，味道清潤，不苦澀。
“姑娘想算什麼？”
“姻緣吶。”彧答，她伸出手。
袁元皺起眉頭，像是回憶起不好的畫面。
“姑娘倒是可以給我你的生辰八字……”
“記不得了，就是記不得，才讓姑娘瞧瞧能不能算。”
“……”還有人記不得自己的生辰八字？她兒時是被人丟棄過？
袁元用慣常的方式在她手腕下放了一塊軟墊，然後將自己的手覆蓋上她的手掌。她的手指微涼，而袁元的手溫熱。就像她看起來那樣，她的手也很細嫩光滑，軟若無骨。她的手掌也並無一般江湖客那般常年使用武器而磨成的繭，她就像普通高門貴女，十指不沾陽春那般的纖纖玉手。
半晌，袁元凝氣靜神，忽然皺起眉頭。
時間比她自己想象中還要長很多。
袁元驀然睜開眼，震驚於自己所看到的——她什麼也看不到。
一般人在她占卦時，她至少都會看到一些清晰或者模糊的畫面或片段。再不濟，也是一瞬而過的記憶。但這次，她只看到了一片濃霧，一片宛若大海一般的濃霧。這片濃霧沒有盡頭，白茫茫的、無邊無際。
她再努力些去看，甚至會被這片濃霧所攻擊，不得不退回自己的意識。
“看到了什麼？”彧見她睜眼，笑著挑眉問：“我的如意郎君？”
她話語間甚至漫不經心的帶著幾分調侃的戲謔。
“……”袁元有些語塞：“我看不見，我什麼也看不見。”
彧頓了一瞬，但也只是略微遺憾的搖頭。
“為何會看不見。”
“是啊，為何會看不見呢？……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袁元忍不住懷疑。
“我能做什麼？”彧回答。
是啊，她能做什麼呢？占卦是他們袁氏最擅長的秘法，雖然加上生辰八字會更加準確，但透過接觸和看面相的占卦對袁氏來說也是極為尋常的。她這輩子，佔過無數人，從未遇見過什麼也看不到的情況。
眼前這個人，彷彿什麼也沒有。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
就像一個憑空出現的虛無，不能探尋也不能留住。
夜已深，袁元已經卸掉了臉上並不合適的妝粉。原本的她其實是有幾分清秀的，年紀不大，二十出頭的模樣。杏眼柳眉，小巧鼻樑，唇色極淡。不知道她為何要塗抹那樣怖人的妝粉和口脂，難道單純是想要嚇人好玩？
彧在袁元愣神的時候悄悄掃視了她的房間，是一個普通女孩的閨房。
用了些心思裝點，窗臺處有幾盆耐旱的植物與花。木床、梳妝檯、茶几、書桌……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並無不妥。除了……她的眼神劃過牆壁上掛著的一幅畫，那幅畫畫了一個石亭，石亭裡站著一個白衣女人。
畫上還題了兩句詩：
‘我與舊事歸於盡，來年依舊迎花開。’
彧突然站起來，她與袁元相隔不過一臂的距離，她站起來，輕輕鬆鬆就掐住了袁元的纖細脆弱的脖頸。袁元被她突然的動作驚到，下意識地雙手抓住了她掐住她脖頸的左手。袁元被迫也站起來，她不算用力，但袁元確實一點反抗的力都沒有。
袁元嘗試著攻擊，但是她的內力像是一拳打進了棉花力，眼前的女人一點兒反應都沒有。甚至戲謔的表情像是看著一場逗人的表演。
彧微微將她提起，就像提起一隻小貓。
“說說看，你又是誰的人？”
“唔！——”脖子上的手微微放鬆了一些，她漲紅的臉逐漸緩和。
“我……呃……咳，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彧聳聳肩，彷彿並不在意她到底說還是不說。
離客棧有些遠的地方傳來一陣慌亂的馬蹄聲和一群人凌亂的、急切的腳步聲。那是一群身手很好的人，有人奔跑、有人跛行、有人在地上拖著長刀……夜深人靜，哪怕是距離有些遠，彧也聽得清清楚楚。
“砰！——”袁元的房門被撞開。
是焉知。
她有些急切地找尋她，看到女郎的那一刻又放鬆下來。她自然是瞧見了彧手裡提著的袁元，但她也並不在意。焉知一點也不在乎女郎想要殺誰。
今天她守夜，她發現了異常的動靜。
“女郎，有人來了。”
很快，彧聞到了從風中傳來的濃烈的血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