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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溫衍愚走後，彧跟巧姑姑他們大致講了此事。
他們在院子裡圍爐吃起了火鍋，因為人多，特製的長桌上擺了好幾個燒著炭的石鍋。彧喜吃辣，她面前的鍋底就是特別多放了許多辣子。羊肉、豬肉、牛肉都是經過精心的調味，也預留了一些切薄片的原味的。
還有許多新鮮的時蔬，但彧並不愛吃素菜，所以她那邊也沒怎麼放。
巧姑姑愛吃芝麻醬，她的小碗裡擱了大半碗醬。她夾了幾片薄到透明的羊肉片，裹上麻醬調味汁：“女郎要那皇子做什麼？”
“瞧瞧少年楚仺王的野心有多大唄。”
“虎毒還不食子呢，更何況這可是嫡長子。”
彧沒接話，低頭吃了口涮肉，她愛蘸香油吃。
蘇策碗裡則多是素菜，清湯鍋底，魚羊鮮料。
“錢莊的事情……”他看了女郎一眼。
“稍安勿躁，還有客人會來的。”彧回他：“你的腿如何，這幾天可要好些了？”
“虧了女郎疏導，近日覺得好多了。”蘇策淺笑。
“你腿好了再回錦州，再拖下去恐怕要坐在輪椅上一輩子。下回可不能逞強，遇見危險時，殺人保命，我不是非要活的。還有，有些事情不是非要你親力親為，你下面的副手和下屬幹什麼吃的？”
談到蘇策的腿，彧不免多說了幾句。
他本來身子骨較弱，上回在北祁為了急著幫她斬草除根，中了滕奎族的埋伏，幸虧秋裳及時趕到，不然可就不僅僅是傷了腿這麼簡單了。但那時彧心繫深院毫無生機的巧兒，蘇策又攔了訊息，也沒人敢將此事上報，耽擱了時間。
“可楚軍那邊……”
“不礙事，你的腿更重要。”彧緩緩搖頭，唇邊勾起淡淡的笑意：“那些事情無須急，如今不是我們求別人，我們有的是時間等待。我們只是做生意，又不是……謀江山。”
蘇策頷首。
年初六，楚軍步步緊逼，越軍節節敗退。
越軍退至旁城阿孃河邊，向北方的越親王求助，盤踞在九曲的越親王容融在九曲整兵，疑似將出徵對楚。戰事膠灼，兩軍將相有初步的談判，但楚軍太過強勢，越親王大怒。號十萬精兵南下抗楚，浩浩蕩蕩，勢不可擋。
初八，楚軍在旁城吃了第一回戰停。
兩軍再次談判，不成。
初九，嵁山迎來了楚仺王楚弋的嫡長子楚凝。楚凝還在襁褓之中，粉雕玉琢的甚是可愛。隨他來的，還有楚凝被嚇得魂不守舍、血色全無的乳孃。
“楚弋倒是個狠心的。”巧姑姑輕笑。
錢芊看著被送進內院的楚凝、乳孃和幾個伺候的女官：“人家可能跟本沒當回事，畢竟生一個還有下一個，對楚仺王來說，不是什麼大事。況且雲家早就想利用皇貴妃誕下的嫡長子爭權奪利，楚弋心知肚明。”
“那咱們拿這個孩子，豈不是燙手山芋？”焉知撓撓頭。
“你還沒明白女郎的意思。”巧姑姑回頭，緩緩道：“女郎說了，她只是想看看楚弋的野心有多大，更想看看，溫大人在大楚朝廷之上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
“這跟溫國師還有關係了？”
“怎麼沒有關係？這麼重要的交易，只是溫大人來談的不說。女郎提出用皇子作為抵押的時候，溫大人可只是說了一句‘回去商議’。回去商議？他肯定是心中對此有數，回去商議的說辭，不過是為了幾分皇家薄面。楚弋再怎麼不喜歡雲貴妃，但孩子始終是親生的，這種交易無非是等於向魂香齋低頭。而讓大楚低頭，可不是一件容易做的決定。”
“而事實大約證明，只要溫大人低頭，楚國亦會低頭。”巧姑姑笑著哼了一聲。
“和我們做交易的，不是楚國，是溫衍愚。”
“可萬一楚仺王捨不得孩子……”錢芊問。
“那就是溫大人的事情了，溫大人坐的位置動不動得，溫大人的提議需不需要考慮，楚弋亦會斟酌。”巧姑姑想起什麼，挑眉笑道：“得虧年當女郎放他走了，不然就憑你我幾人的腦子，夠得咱喝一壺的。”
白鬱在一旁笑起來：“有道理。”
錢芊扣著指甲，嬌媚地睨了巧姑姑一眼：“嘖嘖嘖，在座的不跟著女郎的話，哪個又是那省油的燈？退一萬步講，萬一人家溫大人待在女郎身邊就安生了呢？聽說女郎在豐州相中一個戲子，都被他殺了去。他這番要是能回來，知道我幾個在背後小嘴叭叭的，咱可能得喝兩壺。”
“咱們齋裡怎麼這麼多八卦？”巧姑姑掏掏耳朵。
“齋裡最多的不就是女郎和您的八卦嘛。”
“背後說她，小心女郎扒了你的皮。”
“女郎可捨不得扒我，女郎喜歡美人兒。”錢芊得意的挑眉。
……
年十二，況勉率大軍出征伐越，正式與越軍撕破臉皮。越軍一支隊伍從喬國蠻州入錦州，預謀突破其空蕩的都城，使楚軍分心，背腹受敵。但越軍還未穿過鶴州，剛到錦州城門，便被突然從黑暗中浮現的身穿黑金鎧甲，肩披暗紅色襤褸戰袍，騎兩人高的黑色戰馬的厄靈軍擋住了去路。
厄靈軍騎馬持槍就這麼守在錦州城門前，一人一騎便足以挑戰對方百軍。
哪怕知道此時錦州空虛，但越軍哪裡還敢輕舉妄動，趕緊回報越親王。
又過了兩日，越王傳信至嵁山，問魂香齋是否決定要助力楚軍。
魂香齋並未回信。
年十五，越王半夜遣軍自絕崖集於嵁山之下，越親王阻之，未成。嵁山厄靈軍如流淌的黑色洪水湧下嵁山，殺盡越軍，追入絕崖境內。印懷率兩隊厄靈軍黑騎，當夜便將旁支親王容真斬首懸掛於絕崖城門。
印懷佔領容真的親王府，改親王府為魂香齋。
至此，絕崖易主。
越王悔之，再傳信於嵁山，嵁山亦不回。直至因與楚軍交戰而頭疼不已而後又因親哥魯莽得罪魂香齋而口舌生瘡的越親王容融親臨絕崖，事情才得以緩和。
這是彧第一次見到越親王容融，出乎意料的年輕俊氣。這也是容融第一次見到傳聞中的魂香齋齋主，亦是出乎他意料的年輕貌美。
容融只穿了便服，藍衣白靴，翩翩公子。他並不畏懼膽怯，他來時只帶了十幾個人的隨從。彧邀他進府，他竟孤身一人進來，看見正在案上喝茶的彧。
“初次見面，越親王。”
彧喚人奉上好茶，將容融尊為上賓。但她並未起身，只是微微頷首示意問好。容融也不是個在意這些禮節的人，再說了，他現在不得不看她臉色。
“女郎再打下去，我可能連個親王都沒得做了。”
彧啄了一口茶：“王爺，容我多一句嘴。是越王出兵打我嵁山在先，我魂香齋向來沒有任人宰割的道理，您說是也不是？”
“是。”容融嘆了口氣，說到他那腦子連著勾子的皇兄，他額角都跳疼：“這次來，還是為了來給女郎賠個不是。皇兄他……魯莽了些，做事情不想後果，一時氣急敗壞，才行了此等下下策來。”
“道歉就不必了，您皇兄送了不少賠禮來，此事作罷。”
“那厄靈軍……”
“厄靈軍早就退回了嵁山，您自九曲過來，應是沒有受到阻撓吧？”
容融搖搖頭：“女郎，我的意思是，守在錦州的厄靈軍。您這樣明目張膽的幫著楚軍，是要昭告天下您魂香齋意屬楚王了嗎？還是說，您要背棄數百年來不問朝堂事的諾言？”
彧知道他一定會問：“這是我跟楚仺王之間的交易。我無意於要幫他打越國，但守城一事，確實是我首肯了的。況且，實不相瞞，江湖上對我魂香齋不過問朝堂一事頗有誤解。王爺可能也有所耳聞，我當年只是答應了祁霆，不過問祁國的朝堂事。”
說到底，她的意思就是，具體到底過不過問，如何過問，不過是她想不想而已。但她今日既然還願意見他，想來此事也不是沒有婉轉的餘地。至少，魂香齋如果真的有意願幫楚軍，她直接與楚軍將越國打下來即可，何須在此與他多費口舌。
“如果我想讓女郎不插手楚越戰事，女郎想要什麼？”
彧在案上寫了些什麼，看不清，她只是微微抬了眼皮，興趣寥寥。
“你早些來跟我談便好了，現在，我哪怕是不插手，對於楚軍那邊，事情不過是麻煩些而已。王爺可懂？”
絕崖就在嵁山以北，就像她咬住了絕崖，她便不會松嘴。越王送給了她一個絕好的藉口，還擊並佔領絕崖，是再正當不過的事情。而現在楚軍已經攻到了旁城以北，馬上就要進入他的封地九曲。楚軍亦不可能這時候退軍，將棕州和旁城吐出來。
容融明白了：“誰來跟您談的？”
“楚國國師，溫衍愚溫大人。”她如實回答。
“可否問一下什麼時候？”
“唔……想來是年前吧。”她想了想，然後將手裡寫的字條給了旁邊的巧姑姑，巧姑姑也沒有避著容融，當著他的面將紙條綁在信鷹的腳上，送走。
“九曲金礦，女郎有沒有興趣？”
容融喝了口茶，雖然有些挫敗，但並未慌張。巧姑姑倒是很喜歡容融審時度勢、沉穩冷靜的性子，在女郎面前都贊過他幾回。
“金礦？”彧轉過頭來，眨眨眼。
沒聽見過九曲有什麼金礦啊？齋裡送上來的越國地圖上，也沒有勾畫過。
“是九曲傳了上千年的暗礦，只有越國皇室的嫡系知曉。就算楚仺王攻下了越國，他不一定能找得到金礦。況且，那可是金礦，楚仺王會這麼大度的拱手相讓與女郎？”
“嫡系？那越王？”
“他不知。”容融搖頭，苦笑：“當年是我，無意於帝位罷了。”
彧倒是猜到幾分，就憑容瑗那腦子，能坐穩皇位這麼多年，還不是因為有容融在後面扶持。雖然容瑗腦子不行，但大事上還是很聽容融的話。
“王爺想要什麼？”彧來了幾分興趣。
“絕崖。”容融看向案前俯首的嬌俏的白衣女子：“您如果要將絕崖納入槍州，我便也要在絕崖。”
彧懂了：“你要我保你？說起來，王爺和魏國公主交好，去魏國也未嘗不是一個極好的選擇。您也不是沒有自保的手段，這樣做，不就等於把金礦拱手白白送給我嗎？”
“如果說吞赫大陸還有誰能立於亂世而不懼強權，只有魂香齋，我找不到比魂香齋更安全的地方。雖說魂香齋從不插手各國朝堂事，但魂香齋又何嘗不是這亂世最大的強權呢？這是溫大人找您的原因，也是我求於女郎庇護的原因。”
“萬一我拿到金礦，殺人滅口？”
“那隻能怪我容融賭錯了罷。”容融輕笑，從絕崖的親王府府邸看出來，能看到一片連綿的丘陵，低矮但秀麗。他忽然輕聲說道：“我母妃生下我後不久便煙消玉殞，她葬在絕崖，我想留在母妃這裡。”
彧微微愣了一瞬，與巧姑姑視線相交。
“承蒙王爺青睞，成交。”
……
……
二月中，容融將自已的精兵全數撤至絕崖。沒了越親王容融的阻撓，楚軍順利北上至順城。佔領都城那天，容瑗自縊於金鑾殿。
楚弋沒想到彧會順勢吞下絕崖，更沒想到容融會投向彧。
他給了彧什麼？彧才答應了保他？
想必一定是能狠狠刮他一層皮的東西罷。
彧那個人，從來不做虧本買賣。
想來是他大楚打下的越國，而她卻坐收漁翁之利，不僅得到了不少好處，得到了絕崖，還得到了擁有三十萬精兵的容融。現在容融躲在絕崖，說白了就是和魂香齋坐上了同一條船。尋求庇護，也要有尋求庇護的資本。那三十萬精兵，何嘗又不是彧所考慮在內的呢。
戰事初歇，楚軍開始整頓整個越國。這廂楚弋穿著黑鐵鎧甲和幾位大人站在順城皇宮宮殿內，遙遙望向絕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