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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策在長桌上展開一塊楚國的地圖，羊皮卷勾畫的地圖很是詳盡，上面甚至勾勒了細緻的地形圖，人口分佈，河道等細節。這種各國的地圖只在魂香齋上層流傳，且每半年就會更新一次。
“我常在錦州，最近楚軍在錦州背後的繚山有些行動。但很隱蔽，如果不是我在繚山置了些眼線，很難發現他們的動作。他們從錦州旁邊的鶴州過去，繞過了錦州城，人數眾多，先行的是數十隊糧草兵。”蘇策手指向錦州和越國棕州的交界處，楚越自繚山相分割，北越南楚。
“這麼快？”巧姑姑挑眉：“我和女郎前些日子還在說呢，以為可能要等到開春，況勉他們才會有所動作，大過年的，想打人家一個措手不及？”
印懷常年在越國，議事間很少開口，這才說：“越國未嘗不知曉，越王容瑗近日應是在整兵。但他把精兵大都放在順城，而順城又在越國最北端，楚軍要是這麼快動作，就靠放在棕州的那點兵力，越王可能有些來不及。”
巧姑姑癟癟嘴，想起以前見過那越王幾面：“容瑗？容瑗怕死得很，精兵全部守在順城防賊，擱棕州那幾個兵都不知道能不能跟喬王的軍對上兩日。順城西北的魏國積弱，他防誰？”
錢芊冷哼一聲：“防誰？怕死唄，楚軍強盛，怕是打到他都城他都還明白不過來。下面這麼大個野心勃勃的楚國，想想都覬覦他越國多少年了？楚軍連大祁都敢動，他覺著只要守著那順城就能掩耳盜鈴呢——”
印懷倒是有些不贊同，搖了搖頭：“容瑗也算不上個愚笨的，但是當年容宜王傳位給他時，留了太多隱患。那九曲的越親王容融，就是最大的威脅。好在容融顧念幾分血緣親情，盤踞在九曲並無過多越界，不然以容融的擁兵，如今皇椅上還不知坐的是誰。容融並不好對付，楚軍北上攻打順城，務必要經過九曲。”
林嘉看了看地圖：“楚軍打順城，不過棕州—旁城—九曲—順城，我記得九曲旁邊還有一個封給旁系親王的小州絕崖，不能從旁邊的絕崖過去？繞過九曲？”
“繞過九曲還打什麼打？”白鬱輕笑：“打越國不就是打越親王容融嗎？越王放在順城那些精兵也不夠楚軍喝一壺，但容融的擁兵超過三十萬，且聽說都是精兵良器。容融頗有金銀，長期打下來，楚軍這麼長的戰線，如果糧草不足，可不是易事。”
蘇策啄了口清茶，淡淡道：“況將軍出征，錦州可就危險了。”
“祁聞帝雖年幼，但陸丞相可不是傻子，盤日大帝雖內憂外患的，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白鬱贊同地點點頭。
“喬國蠻州離錦州不過一個山頭，喬軍雖弱，但如果況勉不在錦州，倒也不是不能狗仗人勢、摸摸老虎屁股嘿嘿嘿……”錢芊也補充道。
巧姑姑笑道：“楚軍這些年風頭太盛，旁國早就對他不滿了。楚仺王是有幾分能耐，況勉也確實天縱奇才。再加上，有個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國師大人。不知道這回，能不能頂住？”
眾人皆抿唇笑了一下。
“影響咱們在棕州走商嗎？”巧姑姑抽了口煙，看向蘇策。
“若是真的打起仗來，有些影響，不過……”蘇策看了眼垂簾後的彧，眼神有幾分意味不清的揶揄，又回：“想來女郎跟楚國那邊的關係，楚仺王應是會行個方便。我們通商可以從嵁山下去，自棕州入，沿絕崖去九曲和順城。不參與戰事就行了。”
巧姑姑挑眉淺笑：“哦？倒是個做買賣的好時機。”
蘇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巧姑姑轉過頭，望向簾子後面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的女郎，無奈地問：“女郎？女郎覺得如何？”
“你決定就是。”彧聽得昏昏欲睡，打了個哈欠。
“大買賣，女郎要考慮考慮價格才是。”
“手能伸這麼長？你倒是很看得起他們呢。”
“未雨綢繆嘛——”巧姑姑輕笑，眼裡放出精光。
“都聽你的。”彧抬了抬眼皮。
……
……
難得來一次，魂香齋的首令們都留在了嵁山過年。
錢芊不知從哪兒找了些歌女、舞姬，在嵁山大擺了幾日的唱臺子。魂香齋上上下下也難得齊聚，更是趁此機會好好切磋了一下。白鬱帶來的人頗精廚藝，好吃好喝的，無一不讓人食指大動。
放燈、放鞭炮、放紙鳶……齋裡的小姑子們也玩兒得不亦樂乎。
初三，嵁山下響起了巨大的震動。
嵁山山下的暗衛來報，楚越之戰開始了。
嵁山呈西北-東南走勢，而繚山正在嵁山正東方，正西-正東走勢。棕州，剛好就在這兩座山的夾角處，因此但凡兩軍的動作激烈一些，連嵁山之上都能聽見其動靜、遠遠看見燎燎的火光。
初四，彧正在深院裡看唱戲。錢芊坐在她旁邊，親暱地挽著她的胳膊。焉知、宛兒也在此處，大屋子女人還圍了不少鶯鶯燕燕。彧不覺得吵，只覺得熱鬧。錢芊以前跟在她身邊十年，自從被派去了燕城，平日就很難見她，所以彧也由著她嘰嘰喳喳，話多得不行。
彧正倒在錢芊懷裡喝酒，巧姑姑就來敲響了房門。
她推開門，對這一切司空見慣：“女郎，有人找你。”
彧扶著靠椅坐起來，眨眨眼：“誰？”
巧姑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楚國國師——溫大人。”
*
彧從深院走向前院，時隔月餘，再次見到溫衍愚。
岐廡淵洞之行，是溫衍愚把她送回來的。那時無人能靠近彧，只有他承受住了她狂亂的內息和黑焰的燒灼。當她從巧姑姑被虐殺的心魔裡恢復神智時，他和百里斯郎都走了。他和況勉回了錦州，而斯郎回了誅神山。
她順著石板路走進前院。
那人立在庭院中等她，池塘旁，打著一把朱面黑柄的油紙傘。黑緞錦袍，金線勾勒著祥雲仙鶴，腰間墜一塊血紅寶玉。他今日只披了一件防風罩衣，青絲鋪滿整個後背。
她的步子輕盈，但他卻立馬發現了響動。
見她過來，他微微抬起傘，在與她四目相對的剎那眉目含情，他抿唇淺笑而後輕輕頷首，微微俯身示意作問好禮。那般風光霽月、世人無出其右。
彧亦微微俯身示意問好。
“好久不見，溫大人。”她故意這樣喊他，笑笑。
“不久，四十三日罷了。”他不甚在意，只是將手中的傘往她的方向傾斜了許多。朱面黑柄的油紙傘將她整個隔絕在風雪之外，他的肩上卻落了許多白。
“溫大人好記性。”
溫衍愚卻搖搖頭，直抒胸臆：“度日如年，在下有心記而已。”
他這樣直白，彧倒是不好反應，只是垂首勾唇。
“嵁山雪景甚好，溫大人陪我走走？”
“好。”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穿行在嵁山後院的梅花林間。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家常閒話，溫衍愚說話頗有趣味，聊到彧喜歡的話本，也能探究幾句。要不然他就只是垂眸瞧她，眼神溫柔得彷彿要溺死她。
走了半晌，兩人便在梅花林間的石亭駐足。
綴在他們身後的焉知送上來茶水，而溫衍愚的小廝亦端上來一盒食盒，開啟，裡面裝著許多糕點。除了上次在淵洞裡溫衍愚給她的小酥餅，還有一些五仁桃花酥、櫻桃小餅、晶瑩剔透的柑橘軟糖糕……
彧擺手讓焉知不用拿佐茶的點心了，手指捻了一塊柑橘軟糖糕。
軟糖糕清甜，帶著柑橘的清香和些許橘皮的微苦。
不僅佐茶極好，而且潤肺生津。
“你做的？”
“嗯，新學的。”溫衍愚點頭：“可還能入口？”
“豈止能入口，非常好吃。”彧眯起桃花眼笑起來：“只是沒想到堂堂溫大人竟真的如此巧手罷了。”
溫衍愚挑眉，額間的殷紅勾魂攝魄，大大方方地承認：“不過是些討心上人歡心的小把戲罷了，練個十幾日便是，上不得檯面。”
這種話他倒是說得賊溜，把自已放得這般低，連彧都忍不住輕咳起來。
倒不是她沒見過世面，只是面對這樣的美人兒又這般的示好，哪怕是神仙來了也很難自持。
“還給你帶了些南喬的貢橘，我聽君王說……你很是愛吃。”
“多謝仺王，也多謝溫大人。”
“君王倒是對彧兒印象極好，聽說我要來見你，趕忙喚我帶些貢橘過來。還是快馬加鞭從南喬運來的新鮮貨物，還特地吩咐挑裡邊兒最好的果子，優中選優呢……”他話裡話外，無不帶著酸味。
彧抿了口茶，無辜地眨眨眼。
“溫大人放心，您才是仺王的自已人，我吃幾個橘子罷了。”
明明是吃她的醋，她非要言他是吃仺王的。
她明顯揣著明白裝糊塗，顧左而言其右，溫衍愚知她脾性，抒發幾句不滿便作罷，也並不往深了纏她。
“手……可好了？”
她記得上次在淵洞裡，因為抱了她，她身上的黑焰燎了他的衣裳和手臂。甚至此次見他，她發現他的長髮都短了兩寸。許是剪掉了被燒焦的髮尾。
“無礙。”他搖搖頭。
但彧卻徑直拉過他的右手，撩開他寬大的錦袖。他的手臂上確實有粉色的疤痕，是新長出來的血肉。還有些沒長好的地方纏著紗布，他膚色極白，所以這些疤痕顯得格外扎眼。她又要去看他的左臂，他卻馬上將左手背在身後，不讓她再看。
“醜，莫看。”他有些瑟縮。
“不醜，怪我才是。”彧斂起眉：“給你的仙肌露沒用？”
溫衍愚笑著安撫她：“用了，有用，但還需要些時日不是？莫擔心，不疼。”
她心有不忍，嘆了口氣。
“這次上嵁山尋你，除了答應了要送你些點心，還有一些事情想跟彧兒商議商議。”他放下袖子，將手掌亦藏於衣袖當中，轉移了她的注意。
這不就來了嗎？
彧望向溫衍愚那雙繾綣柔意的鳳眼，裡面藏著刀劍與野心。
“溫大人請講。”
“吾大楚與越國之間的戰事已成定局，如今大楚首戰告捷。況將軍今日將越軍逼退到繚山外二十里，兩軍交戰暫歇。我此方才從軍中來，嵁山離棕州近，想來彧已經知曉了動靜。”
彧捻起五仁桃花酥，淡淡回道：“嗯，知曉。”
溫衍愚自知若不簡明扼要，她定不會主動詢問，便不再與她周旋：“這次來，是想來與彧兒做個交易。仺王願奉上藏寶圖一份。”
“是仺王奉上，還是你奉上？”彧嗤笑一聲。
溫衍愚低垂勾唇，並不接話。
“換什麼？”
“換厄靈軍一百騎，為我錦州城守城十五日。”
意思是楚軍半月便能打到九曲城外？這有些出乎彧的意料。
彧倒是笑了：“仺王倒是放心我。”
讓她的厄靈軍長驅直入進入楚國都城，她應該為仺王的格局鼓掌還是該為他們的自信加冕？
“仺王、況將軍還有我，皆信你。”他誠懇道。
“得虧了我不想為帝王，不然楚仺王可不就送我了嗎？”她似乎是玩笑的一說，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彧兒若想當，本也不是難事。”溫衍愚頷首，翎睫微微扇動。
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勁，但他彷彿也是在與她玩笑話而已。
“你知道的，魂香齋向來不過問朝堂事。”
說是守城，一半是防範於未然，一半是威懾。她若是此番明目張膽的幫著楚國守城，豈不就是告知天下，魂香齋要與楚國合作，一統天下？就算暗中協助，但厄靈軍一出現，又有誰不能辨認其模樣？這不就是讓魂香齋從今往後，和楚國綁在一起？
“是。”
“那麼藏寶圖，不夠。”
“彧兒還想要什麼？”
“聽聞楚仺王兩月前剛喜得皇子，生得極其討喜，倒想瞧上一瞧。”她執杯抿茶，輕鬆坦然的模樣，勾星攬月的桃花眼人畜無害的嬌媚。
溫衍愚聞言一愣。
仺王喜得一子的事情被藏得很深，連宮裡的人都只有不到十位知曉。皇貴妃的孃家——雲家，甚至根本不知道皇貴妃懷孕的訊息。魂香齋的手能伸多長，不敢細想。
風雪漸歇，清風掃過梅花林，撩起兩人相交的衣襬。
一黑一白，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