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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上次進來可有見過這個房間？”
“未曾。”況勉回道。
“有麒麟，必有金銀，必有財寶。”彧衝著溫衍愚眨眨眼。
“有麒麟，必有祥雲，必有官道。”溫衍愚接著道。
在眾人面面相覷、一頭霧水之際，他們兩人都明白對方在說什麼，齊齊聚起內力於手掌，同時向地面拍去。
‘砰——’
“一叩首，仙神賜福。”
‘砰——’
“二叩首，萬鬼歸宗。”
‘砰——’
“三叩首，開天闢地。”兩人異口同聲開始唱詞。
他們向地面拍了三下，地面的灰黑色的沙子從他們身側飛揚起來，眾人皆因兩人磅礴的內息退了兩步。四周以及洞屋頂部的好像一下子變成砂石堆砌的，在他們的動作間崩塌散落。
其他人拿手去擋，卻沒有觸碰到預想之中掉落的沙石。流沙飛揚，又摔落在地上，融入進去。白霧褪去了些，像流水般的沙子漸漸從他們兩人中間裂開一條縫。流沙像是聽懂了人話，乖乖的向兩旁退去，那條縫越來越寬，漸漸在轟鳴聲中形成一條約兩人寬的石板路。
石板路很長，延伸進白霧裡。
“操，這什麼陣法？”巧姑姑震驚了：“幻陣？！”
“陳國前朝吏部尚書史廣南寫的《陰陽五行雜書註解》，這是其中的神獸開道陣中的一種。史廣南還有個不為人知的真名——袁慶。”溫衍愚淡淡道。
“巫族袁氏？怪不得。”巧姑姑咂咂嘴：“不過為何你倆都看過？”
“平日喚你多讀書了你不聽喏……”彧聳聳肩。
“……”又是在罵她讀書少沒文化嗎？
……
他們一行人踏上那條官道，白霧並沒有散去，彷彿更濃厚了。他們順著石板路向前走，彧突然聞到了一陣很淡的花香，她立馬拉起溫衍愚的袖子讓他捂住口鼻，又抽出巧姑姑別在腰間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
“唔唔唔……”
彧沒有管她的掙扎，正聲道：“有毒，身上帶著解毒藥的趕緊服下。捂住口鼻，沉下丹田，減少呼吸次數。聽我說，從現在開始，所有人屏息凝神，排空雜念。不要發出聲音，千萬千萬不要回頭，千萬千萬不要走下石板路。我再說最後一次，不、要、出、聲。”
《陰陽五行雜書註解》上寫過，神獸開道後，神獸將隱藏在石板路的兩側。小鬼潛行，勾人魂魄入地獄。人不出聲，神獸吃鬼；人若出聲，神獸吃人。
這條石板路，是唯一的生路。
眾人皆帶著一些常用的藥丸，百解丸自是必備。魂香齋的人有百里斯郎特製的解毒丸，更是不用擔心，紛紛各自服用瞭解毒藥。
其實彧也不知道解毒藥能不能有用，因為她現在又是聽不到任何白霧之外動靜的狀態了。她也不能判斷出，那陣香氣到底是什麼毒，是致幻的還是說香氣本身就是一種陣法而已。
但她的本能和直覺告訴她，千萬不能回頭，也千萬不能走下石板路。
她和巧姑姑並排走著，前面是況勉和溫衍愚，身後是百里斯郎和焉知，再然後是王巍和劉奇，馬軻和譚傲，步汜和孤雲，最後是秋裳。
彧眼前的白霧開始散去，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散去。因為石板路的左右兩邊都出現了不可能出現的場景，而她身邊的人在她眼前消失了。但她這次神奇的並未受到白霧的影響，還能聽見巧姑姑的呼吸聲。
所以她明白，這大概只是幻覺。
這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天色將晚，夕陽西下。遠處有幾戶人家，寥寥炊煙。她走在林間的小道上，這條小道就是石板路，在這鄉村裡顯得有幾分突兀。但偶爾路過的百姓好似並未發覺異常……
“顧女公子，才下學啊？恰飯了否……”一個穿粗布衣服揹著揹簍的大娘路過了她的身邊，衝著她親切的說了句話，話裡應是夾雜著魏國的當地土話。她還說了些什麼，但彧沒有聽懂。
她並未回答，大娘似乎也並不在意，徑直走向前面的村落。
“顧女公子好。”一個約莫五六歲的扎辮小童跑過她身邊。
她看了一眼，繼續往前走。
“顧女公子，顧郎君今日在家嗎？”又一個挑著扁擔的粗布合衣的大叔走過來問她，大叔臉上掛著樸實的笑，又怕弄髒了她的矜貴的衣裳，所以並未靠近。見她沒回答，他也沒有生氣，只是搖頭笑了笑，自顧自的走了。
顧？
他們都喚她顧女公子，女公子在這世道是很少見的。家境極好甚至是隻有權貴人家才能培養一位女公子。這樣荒野的山村裡，為何會出現一位女公子？還有一位顧郎君，誰是顧郎君？
彷彿是為了回答她的問題，當她快走到村口時，她瞧見一位穿著洗得褪色的麻布青衫的高瘦少年向她小步走來。少年約莫十七八歲，面容清俊，偏瘦，說不上有多好看但帶著幾分清雅。
他手裡還拿著一本有些破爛的書卷。書的封面被小心翼翼地包了一層又一層的粗布，上面用墨水寫了書名——《秋試題卷》。
“彧兒，今日我在山下米行幹活兒，掌櫃的看我幹活認真，多給了我幾個銅板。我給你買了你愛吃的椒鹽烙餅……”
她微微一愣，他喚她彧兒。
少年有一雙很乾淨的眼睛，澄澈得像是碧悠的湖水。他的手指粗略地綁著幾根布條，露出來的面板也破損、滿是傷口和乾重活才能形成的繭。他的手其實很漂亮，骨節修長，這明明應該是一雙讀書的手。
可百姓大多窮苦，何況看他手上的書，他八成是一個書生。在溫飽都是大問題的時候，‘百無一用是書生’並不是一句嘲諷的話，那是悲哀。
她又看了看那張臉，她確認她並不認識。
但她心底卻莫名溢位一絲悲傷。
這種悲傷的感覺讓她很不習慣，她斂眉搖了搖頭。
少年行至她身邊，與她一起向前走。這條村落的小道似乎很長很長，好像走不到頭似的。旁邊又有村民走過，或者路過了幾座草屋門前。所有人都向他們打招呼，他們對少年的尊敬和喜愛比對她的更甚。
他們喚他顧郎君。
如果他是顧郎君，她又是顧女公子。那麼這就意味著，她是跟著他姓的？可在她的記憶中，她並沒有姓氏，以她的性格，她更不可能做這種跟其他人姓的夢。如果不是夢，又不是真實。
那這裡，很可能是她遺失的記憶碎片幻化成的幻境。可往日她尋找到的記憶碎片大都藏在寶藏裡，像這種以幻境的形式出現的，從未遇到過。往日的記憶碎片也很尋常，多是她有些模糊但仍然能夠聯絡上的記憶，可這次這個顧郎君，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她很想問他叫顧什麼，但她又忍住了。
場景變化得很快，一瞬間，白霧籠罩了過來又很快散去。這一回，她走在了湖邊的小道上，這條湖邊的小道估計和剛才的村落並不遠，因為她能看見方才走過的村落就在西邊不遠處。
顧郎君依然走在她身邊，還是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衫。
他低著頭，沒有看她。
天色有些黑了，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彧兒，你可信我？我以後一定能給你更好的，我會將更好的給你。”少年抬起頭來，一張清俊的臉無一不是食不果腹後的消瘦。
“今年我便去錦州參加秋試，如若高中，你可願隨我去錦州？”
彧在心中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為何？”少年臉上一片慘白，彷彿失去了極其重要的東西。彧腳下沒停，亦沒有回答他。他想到什麼似的，又低下了頭，眼中帶淚快哭出來：“彧兒可是喜歡城裡的……公子？我知曉……公子亦心悅於你，他俊美非凡又家世顯赫，我確實是……”
不知為何，當他說到一個什麼公子時，竟然極其模糊。哪怕彧就站在他旁邊，豎起耳朵，也沒有聽見他說的到底是什麼公子。
到底是誰俊美非凡又家世顯赫，還跟她兩情相悅？
她好想打聽一下自已的八卦，但她確實只能忍住。
她突然聽見巧兒的呼吸聲在看不見的地方逐漸開始急促，不知道她到底看見了什麼幻境，讓她情緒如此激動。她將自已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到旁邊人的呼吸聲上。
周圍的場景再一次變幻，那個顧姓的少年騎在一匹駿馬上，身上穿著楚國的六品文官的制服，黑底銀線，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麻衣少年。他翻身下馬，向她走來，眼神中少了幾分澄澈，多了幾分複雜和堅毅。
“彧兒……”
“彧兒如今可願和我走？我為彧兒買了一處宅子，裡面有個小池塘特別漂亮。如今錦州已春，桃花開了，我想邀彧兒去瞧瞧，可好？”他眼裡都是極致的渴望，他痛苦地望著她，眼裡藏著隱忍又癲狂的情意。
“鶴州的……公子已經被我殺了，彧兒你莫要再想他了可好？我不在意你曾經與他如何，我也不在意你現在如何看我，我不想再失去你，我不想讓任何人奪走你……”
這又是什麼強取豪奪的追妻戲碼嗎？
她望著他逐漸變得偏執的臉，原本的清秀被猙獰代替。
彧心裡又嘆了口氣，他離她很近，兩拳的距離。她正想搖頭，就聽見旁邊巧兒的動靜。她看不見她，但巧兒似乎是想要踏出石板路，彧聽見了她慌張的呼吸和轉身的衣衫嗦嗦聲。
她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她擰著眉咬破自已的中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在紅衣女屍身上畫的相同的咒符，然後迅速的往巧兒的方向伸手抓去。
意料之外的，她竟真的抓住了她。
她果然是想要踏出石板路，卻被她逮了回來。
彧依舊看不見她，只能感覺到手裡握著一個纖細的手臂。巧兒嗚咽一聲，但似乎因為她的抓握回過神來。她肯定四處轉頭想要尋找她，卻沒有看見，彧感覺到了她帶著熟悉氣息的呼吸。巧兒咬緊牙關，但上下牙關直打顫，身體也抑制不住的顫抖。
她顯然被嚇到了。
彧搖了搖她握著她的手臂，巧兒穩定了心神，這才在白霧裡回握住了彧的手。
彧不知道這段路到底有多長，或許很短又或許很長。她眼前的場景變化得很快，無一不是想要吸引她說話或者引誘她走下石板路。
但她不為所動。
她也不知道其他人到底看到了什麼，但瞧巧兒的反應，應該看到的不是什麼很好的畫面。之後她聽見了身後有人大吼，然後是奔跑的聲音、嗚咽聲、嚇得牙齒打顫的聲音……
她又聽見了身後焉知的吸氣聲，前面拉拽衣衫而布料破裂的聲音。
她嘗試著去觸碰前面的人，但事實上是，她沒有碰到。
而巧姑姑因為一直拉著彧的手，之後的一路，便沒有多餘的動作和聲響。
直到一陣濃厚的白霧降臨到所有人眼前，然後是漫長的霧中行走，最後他們所有人都在路的盡頭看見了一塊石碑，那塊石碑在霧裡顯得格外清晰。石碑有些破爛，左上方還缺了一角，碑上刻著三個大字 ——回魂路。
他們依次跨過石碑，眼前的霧氣才消散，方才看見了彼此。他們所有人都站在一間與上一個房間相似的石屋裡。他們面前是一扇熟悉的石門，而他們進來的那扇門就在前面離他們不過十丈的距離。
所以他們走了這麼久，其實一直是在原地打轉嗎？
溫衍愚站在彧的旁邊，他們最先跨過石碑，所以彧和巧姑姑過去的時候就看見左邊的況勉右臂受了傷，而左臂的衣袖被扯斷了垂掛在身上。
“一、二、三、四……”秋裳最後出現，她只是額角有點點血跡，人看起來並無大礙。她一過來就開始數人。看見彧和巧姑姑都安然無恙，她長舒了一口氣。
馬軻一跨過石碑就跪倒在地，他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跡，但他身上除了手臂上一道刀傷並沒有其他什麼傷痕，只是臉上有些發黑的抓傷。
他手掌撐在地上，況勉趕緊上前扶他。馬軻抬起頭來，眼眶紅了：“將軍，譚傲他……他……嗚……將軍！”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