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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彧午睡起床時,巧姑姑早就帶著焉知出門玩了。
她也想去逛逛,趕緊起來在客棧吃了飯。這兩天盤日開始入秋,氣溫降了不少,早晚更甚。彧胡亂拿了件月白外衫套著,提著妄阮買的紙燈就準備出門。路過溫衍愚的房間時,她發現他竟並未關門。
他一身墨色錦緞,站在書桌前,微微俯身,玉手執筆,好似正在寫字或者畫畫。
她在樓裡走廊跑動時,木樓叮叮咚咚的作響,他自然也發現了她。
他從筆墨丹青中抬首,望向那視禮法於無物、毫無章法可言的頑劣女子。在眼神劃過她身上胡亂披著的外衫時,竟少見的愣了一瞬,耳垂倏地泛起薄紅。
她站在他門前,沒進來,笑著問他:“溫大人在作畫?”
他輕咳,搖搖頭:“只是練練字罷了。姑娘這是?……”
“我去要河邊放燈,盤日的漁水節大人可知?”她回答道,然後突然望見溫衍愚的桌上放著一個形狀稀奇的紙燈,那是一隻蟾蜍,俗稱癩蛤蟆。她便鬼使神差的多問了一句:“溫大人可要與我一起去放燈?”
問完,彧就有點後悔了。溫衍愚現在一個人在房內,楚弋和況勉不知道去哪兒了。他身邊就只有一個小廝在伺候著,他好像又不會武功。兩不相熟的情況下,跟她在一起確實是有些危險。
“若是不方便就算……”他半晌沒回答,男女有別,這樣正統高貴門第出身的男子自然很多教法規矩。他不願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倒是她有些唐突。
“好。”
她話還沒說完,溫衍愚便應了。
彧眨眨眼,有些愣。
“那……走吧?”
兩人剛走到門口,碰見捧著衣衫來尋她的秋裳。
“女郎!”她喚了一聲,早已習慣女郎進進出出沒個人影,但她打量她片刻,驚訝的道:“女郎你穿的誰的衣服?!”
“嗯?”彧走得匆忙還沒發現問題,只是覺得今日衣衫袖子長些:“這不是我的衣服嗎?我還以為妄阮換了薰香,我吃完飯,看一樓內院掛著的……”
這時溫衍愚的另一個方才正在收衣衫的小廝也步伐匆匆的走過來。
看見彧身上穿著的衣衫,嚇了一跳,腳都軟了。
他好好的在收衣服,正好內急去了趟茅廁,回來就發現公子的衣服不見了。又見那貴人的護衛也來收衣裳,便跟她說了兩句,秋裳也說幫著找一找。
誰知道呢?這衣裳正在公子身邊的這位姑娘身上掛著呢!
他們家公子絕不可能不識得自己的衣裳,但公子偏偏又不說。男子的外衫,按道理和規矩,只能給自家的娘子披。這可是怎麼個事兒啊,幸好還沒穿出門呢……
“這……這是……我家公子的衣裳……”
“哈?!——”
彧看看帶著冷香的衣裳又看看溫衍愚,想起方才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溫衍愚垂眸抿抿唇,只是淺淺笑。
……
納目聿河上已經飄了不少紙燈。
漁水節時,盤日會歡慶七日,很多商鋪和公職人員都會放假。街市上更多的是自願出來做買賣的百姓,還有些輪班的守衛、衙役。
溫衍愚和彧穿行在人群裡,女子看什麼都稀奇,這裡瞧瞧那裡看看。她許是很開心,時不時問問他要不要吃她買的蜜餞、瓜子。她像個稚子般走走停停,有時走快了突然想起後面還有個人,便轉過身回來尋他。
“誒誒誒——操……”
“抱歉抱歉抱歉……”
他的長相比她還打眼,當她第七回被陌生人不小心差點撞歪時,她忍無可忍,在小攤上買了一塊防風沙的薄紗。
是本地人很多都會使用的物品。
在這裡用面紗,並不奇怪。
“喏,戴上?”她將面紗遞到他跟前。
他微微疑惑:“為何?”
彧嘆了口氣,指了指周圍街市上盯著他瞧的那些女子或男子。倒也不是說瞧不得,畢竟也不是她的臉,但她不止一次看見有人為了看他,或者說看呆了去而撞上人、撞上小攤、撞上馬車、撞上駱駝……
“溫大人生得太好看,我怕街上女子今夜會睡不著覺。”
溫衍愚輕笑,稍微抬了抬雙臂,無辜道。
“可我好像不方便佩戴。”
兩人都沒帶僕從和護衛,一來她覺得好不容易遇到一年一度的漁水節,想著讓秋裳他們自己去玩一玩過過節,本就無需時時在旁邊伺候著;二來本以為養尊處優的國師大人會帶一兩個人出來,沒想到他也拒絕了阿歡跟隨的請求,賞了些銀子讓他們自己去逛;
所以這次出來放燈,只有他們兩人。
他手臂上掛了不少她買的東西,三五種蜜餞、糕點,一兩個泥人,剛出爐的烙餅……雖然兩人是第一次出來逛街,但彧確實是個沒臉沒皮的。現在哪怕是楚仺王在旁邊,她也會讓他幫著提東西。
他沒拒絕,她就當他願意了。
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
“……我給你戴?”除了提著肉乾,幾乎是兩手空空的彧摸摸鼻子。
“那便有勞姑娘了。”
他比她高了快一個頭,因此只能輕輕俯下身,方便她能夠到他的臉。彧捏著面紗的兩角,瞧著面前突然放大的蠱人容顏,自詡‘見多識廣’的她一時竟也有些怔忪。他鳳眼裡閃過一絲狡黠,額間一點殷紅的水滴狀印記彷彿更紅了。
“怎麼了?”他抬起眼眸,笑意清淺。
彧趕快用面紗遮住他足以蠱惑眾生的臉。
她手指微涼,劃過他因俯身而滑落向前的青絲,又劃過他比女人還要細膩如雪的臉頰,最後觸碰到他微微泛紅的耳朵……這張臉實在太勾魂攝魄,若是真的有神,這簡直就是最完美的神作罷?
面紗的細繩輕巧的掛上耳骨,他左耳垂上的紅繩耳墜在涼風中搖曳。
彧忍了又忍,手指終是輕輕點上他額間的殷紅。
溫衍愚因她突兀的觸碰而怔忪,鳳眼睜大,瞳孔微縮。
“姑娘……”
她悻悻收回手,自覺有些過分。
“抱歉,我只是想確認額間印記是不是你描的……”
溫衍愚直起身子,腰背如松。墨色的錦衣襯得他面板更加冷白,精瘦的腰上僅僅掛著一塊血紅的玉佩。他半張臉被面紗遮住,瞧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含情的鳳眼眼尾,瞧著比方才好像更紅了。
“那……姑娘的結論呢?”
彧彷彿有些挫敗的擺擺手:“我還以為這般好看一定是描繪的,沒想到真的是天生的。我還跟巧姑姑打賭來著,一百兩銀子……”
“所以姑娘賭我描了妝?”他挑眉。
她點點頭。
“我是男子。”
“男子又如何?雖然不多見,但在吞赫大陸,男子描妝也算不得多稀奇吧……”她想起吟雪,吟雪就會描眉,甚至比她描得都好,他手極巧,刺繡描眉,無一不精。
溫衍愚見她眼神有些縹緲,似是回憶起了誰。
他驟然冷了眼眸,語氣莫名。
“憐人、戲子、賣笑者方才描妝,堂堂男子何以擦脂抹粉?”
“……”
彧望著前面突然冷漠又自顧自走了的男子,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這翻臉比翻書還快,果真是美人的特權是吧?
她搖了搖頭,追了上去。
……
兩人行至納目聿河邊,河邊沙灘堆砌了許多鵝卵石。河水清澈見底,仔細看能瞧見河底飄搖著的水草。夕陽滑落,明月升起。河水上也掛起另一輪明月,銀白色的光隱隱綽綽、盪漾著柔意。
彧提著紙燈,是他和她的。
她跟溫衍愚做了交換,用鴛鴦的紙燈換了他手上的蟾蜍。
“溫大人為何要買這隻紙燈?”
“……”他表情閃過一絲不自然:“瞧著特別。”
“確實特別。”彧真心的讚許道,蟾蜍可以說是做得惟妙惟肖,可壞就壞在這惟妙惟肖上。在一群兔子、小狗、小貓、錦鯉……的紙燈中,它倒確實是特別。
“溫大人真有眼光,我也覺著它特別可愛。”她甚至笑嘻嘻地補充了一句。
可愛?她管這種叫可愛?
他可沒說過‘特別’等於‘特別可愛’。
彧將兩隻紙燈的燈芯點燃,本來白色的紙燈一下子升起了暖色。她將鴛鴦的紙燈遞給溫衍愚,讓他將手裡的吃食暫時放在旁邊的石凳上。然後自己又美滋滋地捧著蟾蜍紙燈,和他一起走近河邊。
兩隻紙燈都隨著河水飄去河中間,慢慢匯入了眾多各式各樣的紙燈當中。
緩緩在水中飄搖著遠去……
“溫大人,你瞧我們那倆紙燈像什麼?”她突然問。
溫衍愚看了看,沒瞧出其他來。
見她古靈精怪的表情,遂了她意,便問:“像什麼?”
就等著他問的彧故作神秘的笑了笑,她的那隻蟾蜍紙燈正隨著水流衝撞著旁邊優雅的鴛鴦紙燈:“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溫衍愚愣了一瞬,隨即笑道:“如果我沒看錯,我那只是鴛鴦。”
“差不多嘛……”她倒還挺大氣。
“姑娘可知盤日每年放紙燈寓意為何?”
月色中,雪鍛白衣女子站在河邊玩著漂石子兒。她玄色抹額的絲帶亂在一旁,長髮散亂著,她似乎一點也不顧及自己的形象。她有一張嬌俏可人的臉,那張臉上有著幾乎所有人都以為的柔軟、無辜、不諳世事……她笑時,一雙桃花眼翻飛著豔色,美得令人灼心。不笑時,神色冷淡,是目空一切的傲慢。
她皺了皺小巧的俏鼻:“是說預祝來年五穀豐登,風調雨順來著。”
一顆石子兒從她手裡飛出,內勁加持,石子兒在水面上打了十七八個漂子才沉入河中。比上一次多漂了兩下,她高興得跳了兩下,銀白軟靴差點兒被河水打溼。
是啊,放紙燈是寓意著來年五穀豐登,風調雨順的祝福。
可她不知道的是,若是有情的男女在納目聿河相約一起放燈。
則是表明此心忠貞不渝,此情長長久久,日月可鑑。
“嗯。”
“怎麼,難道還有其他寓意?”
“……”他沒接話,只是勾了勾唇。
“不會是什麼在這裡放燈,女子便要懷孕的那種寓意吧?”
“?”
“聽說納目聿有河神呢,河神應該不同意接送子觀音的活兒,嘖嘖嘖。”
溫衍愚扶額,瞬覺太陽穴直跳。
她果然,一如既往的喜歡破壞氣氛。
河邊周圍很黑,只有星星點點的紙燈在河水上明滅。
聖朝城有好幾座寺廟和佛像的群集地,最大的寺廟是祇園寺,是保佑百姓無病無災、吃飽穿暖這樣的‘小佛’。祇園寺似相比祁國、楚國的國寺自然是小了很多,也沒有那麼多財政去支援百姓的沒有實際用處的信仰。
寺廟裡傳來敲鐘聲,在夜色中沉穩而悠揚。
漁水節敲鐘已是習俗,平日裡寺廟只在午時敲鐘,其他時候並不會叨擾百姓的生活。而在漁水節這幾天,祇園寺會每兩個時辰敲一次。
古怪的是,這一次敲鐘,並不止響了三聲。
“走水啦走水啦,寺廟走水啦!”
“啊啊啊!——救命——”
“有人嗎?拿水來快拿水來!——”
“阿拉聿!阿拉聿你在哪兒!”
“阿慈阿慈!”
……
不遠處的寺廟泛起紅色的光,那是火焰的顏色。在紅光周圍還聚集起了濃煙,看得人好不心驚。河邊放燈的人也都發現了,愣愣的看著不知道如何反應。人群騷動起來,寺廟到河邊的路上有很多人跑動、打水、呼喊、哭泣……
本來熱鬧的節日氛圍,一下子緊張起來。
彧是不想管這些事情的,但總感覺心裡有些不安,預感是不妙的。自從巧姑姑從灰燼裡爬出來,她和她就有了一種奇特的心理聯絡。雖然不是很明顯,但她卻很難忽視那種感覺。
她回頭看看正看向她的溫衍愚,安撫道。
“這裡離客棧不遠,你可能自己走回去?”
他沒有回答,只是憂心地斂眉看她:“你要去?”
彧點點頭,眼看那邊的火光更大了。
“我看見盤日命法的人已經去了,你去了也不過杯水車薪……”
“不,我只是去找人。你先回去可好?我一會兒便回。”
雖然現在有些混亂,但是對他來說逆著人群回到客棧應不是難事。她本來覺得,她將人帶出來,便將人安全帶回去是理所應當的。但眼前的情況,她帶著他去寺廟顯然不現實,她內心有些奇異的不安,她必須要去寺廟看看。
溫衍愚抿抿唇,低垂著眼眸,沒說話。
彧也沒管這麼多,再囑咐兩句就抬腳消失在人群裡,那是去寺廟的方向。
河邊的人群仍是嘈雜的,有人驚呼有人嘆息有人幫忙。
溫衍愚站在河邊沒動,唇邊勾起冰冷的弧度。
“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