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彧其實和楚仺王楚弋不熟。
要說熟，她和況勉因為這種亂七八糟的原因，少說還見過幾次。
她對楚弋的印象還停留在十年前，那時的楚弋剛繼位，不過十一二歲。十一二歲的男孩，五官都沒長開，連嗓音都是奶呼呼的。可楚弋是個天生的帝王，因為況家的支援，他在先帝去世後，發動政變，果斷殺了當時剛即位的太子，他那軟弱又毫無謀略的傀儡哥哥。他坐上皇位的這十年間，南征北戰，從無敗績。
楚國一舉躍出眾國，說是成為了現在最強的大國也說得過去。
十一二歲繼位，現在不過二十二歲。少年楚仺王因此得名。
十年前他發動戰爭侵犯祁國，況勉的兵被她的厄靈軍擋在了槍州城門外。
她被邀去見他，年幼的楚仺王坐在軍營帳篷內，只問她一個問題。
“你可要插手朝廷之事？”
她搖了搖頭：“不管怎樣，您得繞過槍州。”
楚仺王聽了這話笑了，然後漂亮的眼睛凝著她：“祁聞帝可是祁霆唯一的兒子。”
彧像是聽了什麼笑話，她十分沒有禮數地對著楚國君王翻了個白眼，拿起他營帳裡的橘子不緊不慢地剝：“那又怎樣？他又不是我兒子。我答應過祁霆不插手朝廷事，我自然不會食言。”
可祁霆的意思，估計是想讓她不要與他作對。
誰知道呢，她的確不與他作對，卻也不關心祁國到底換不換姓。
營帳裡只有楚仺王和況勉，他們對她的性情似乎有所瞭解，並不像其他權貴，因為知道她的本事和身手，面對面時對她誠惶誠恐、多有防備。
可這個令朝廷望而卻步、武林中人聞風喪膽的魂香齋齋主，從軟轎抬進來那一刻起，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吃橘子。
她一連吃了七八個還沒停嘴。
楚仺王笑著喚人又拿了些橘子來，放在離她更近的地方。
“祁霆用了什麼換你的承諾？”
“陛下，這可是第二個問題了。”她道。
“嗯，不可以嗎？”
“您可是說了只問一個問題，所以這個問題，過些年您再來問吧。”
她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幾歲，少女的模樣，是少見的美人。
他見她吃橘子吃得太香，忍不住也拿了一個來吃。橘子是南喬快馬加鞭送來的貢品，很甜，在亂世確實是稀罕物。
“見好就收，陛下現在就想一口吃成胖子，有點難。”
楚弋點點頭。
她的意思很明確，楚仺王想要現在就吃下大祁，很難。祁國地大物博，楚軍遠征已是不易，想要憑著他剛即位這點軍力、財力和實力侵入祁國腹地確實有點異想天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祁仁帝在位時的祁國可是吞赫大陸的第一大國，哪怕兒子再不濟，一時半會想要吞掉他打下來的江山是不可能的。
楚仺王也明白，他也並不是想現在就拿下大祁，更不想動她的槍州，他更多的是想試探。試探祁國也試探她，畢竟他才繼位不久，她可能並不會賣他的面子。她和祁仁帝的關係他並不清楚，她會不會為了祁仁帝而幫他的兒子，他亦只能猜測。
吞赫大陸上，誰不知道，槍州哪裡是祁國的槍州，分明是魂香齋的槍州。哪怕是赫赫有名的祁仁帝在位時，也是預設了這個江湖傳聞的。在不能扳倒她之前，與她為敵，有百害而無一利。
魂香齋確實不管朝廷事，只要他肯繞過槍州。
給誰繳稅不是繳稅？在她心裡沒有區別。
她離開時，又薅了他好幾個橘子，抱在懷裡走了。
“況勉，派人送幾箱這個橘子給她，選最好的。”
“是，陛下。”
*
楚仺王一行人在他們之後也入住瞭如歸客棧。
畢竟是帝王，他們將客棧包了下來，又將客棧裡的其他客人‘請’了出去，而魂香齋一行人卻被楚弋以朋友之名留了下來。掌櫃的趕人的時候，自動跳過了他們所在的幾間客房。
人不累，馬也累了。
再加上正好撞上了漁水節，他們本就打算在聖朝城歇幾天再走。
彧和巧姑姑住的客棧的一間套房，下午未時有人來敲門時，彧仍在睡大覺。巧姑姑從套房內西側的房間出來，開門懶懶地半倚在門欄上。
房間外是一個穿著深灰布衣的僕從，相貌和身段都比普通家人的僕從要好很多。他半托著手行禮，低垂著眉眼，禮貌的道。
“巧姑姑好，奴是楚公子的家僕阿歡。此時來叨擾兩位貴人，是因我家公子想要邀請齋主和巧姑姑去望舒廳聽曲。今日雲姑娘要來，她的琵琶曲可是難得一聞。不知兩位貴人可有閒暇，移步望舒廳？”
望舒廳是如歸客棧在二樓設的茶室，自然也被財大氣粗的楚弋他們包了下來。
“雲姑娘？”巧姑姑挑眉。
阿歡依然垂首，聽她問，旋即回答。
“是雲想衣雲姑娘。”
巧姑姑眨眨眼，有些意外：“雲想衣？可是那天下第一美人云想衣？”
“是，世人大多如此稱讚雲姑娘。”
“我知曉了，但我家主子還在睡覺，待她醒了我便與她說。”
“是，叨擾了。”阿歡躬身又行了禮，再退步走開。
……
彧是聽著優美的琵琶聲醒的，她睡眼惺忪的坐起來。
“巧兒？”
巧姑姑聽見她醒了，連忙過來，給她倒了杯茶水。
“女郎你終於醒啦！”
“誰在彈琵琶？彈得真好。”她喝口茶，問道。
巧姑姑笑眯眯的：“是雲想衣，那個天下第一美人！女郎可有聽說過？”
“天下第一美人不是魏國的孔恩雅嗎？”
“女郎，孔恩雅都死了好些年了……”巧姑姑扶額。
“哦，又是新的天下第一美人。”
“半柱香前，楚王叫人來邀請咱們去聽曲呢。就說的是這雲姑娘來了，雲姑娘師承載筆書院的琮巽先生，她的琵琶曲可不是什麼人都能聽的。雲家的大女兒三年前被封為皇貴妃，如今雲家在楚國風頭無兩。雲想衣是雲長女的親堂妹，誰敢讓雲想衣彈琵琶，除了楚王還能有誰？咱們要不然，也去聽聽？”
巧姑姑倒是想去湊熱鬧，彧無所謂，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可做。
兩人過去時，雲想衣的琵琶已經彈了兩首了，正是第三首剛開始。曲剛起，這首《春江花月夜》裡有古箏，也不知是誰在陪著撫琴。走到門口才看見了，正是那國師大人坐在不遠處，玉指清白，撥弄琴絃。
楚弋坐在正中間的高位，況勉在左側落席
阿歡早就瞧見了過來的彧和巧姑姑，引著她們入座了楚仺王右側第二個席位。而跟來的焉知和秋裳都在門口處，與楚王的僕從在一起。
彧向楚仺王微微頷首行禮，便坐下了。
楚弋見她進來有些欣喜，他聽阿歡說了，她一覺睡到了下午都還沒起。走進來時，她還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樣，長髮未束，甚至只是隨意的抓了兩下，頭頂還有頑皮的髮絲微微翹起。她還是穿著那種寬袖的雪緞，像是懶得更換衣服的款式，連顏色、花紋都是一模一樣的。
女子看起來很是年輕，少女的模樣一如從前。一雙桃花眼懶懶散散，俏鼻柔唇。她這人，一沾桌子她就半靠了上去，一手拿起桌上的橘子，一手支著下巴。毫無半分正經女兒家的姿態。
她半拉攏著眼皮，彷彿是覺得樂曲聲美不勝收，時不時手指輕輕在桌子上點。她的那桌他特地吩咐了，放了很多瓜果和小食，茶也是特地去尋的‘沁雪’。見她還是在眾多吃食中優先選擇了薄皮的南喬貢橘，楚弋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況勉瞧了瞧含笑的楚王，又瞧了瞧毫不知情的彧。
心裡只覺不妙，要遭！
彧哪裡顧得上那少年仺王，她正盯著臺上的兩位美人瞧。
雲想衣不愧是天下第一美人，她一襲水藍色梅花暗紋水袖雲裳，襯得她膚若凝脂。螓首蛾眉，小鼻朱唇，玲瓏剔透，楚楚可人。她挽著精緻繁複的髮髻，耳垂上墜著兩個冰藍色的水仙珠寶耳飾。她描了淡淡的妝，一雙小鹿一般的眼睛煞是可人得很。她幾乎是小說話本里，所有女主角的化身，那般柔情蜜意，純欲交加。
她抱著琵琶坐在臺上，穿著一雙淡色的繡鞋，小腳藏在衣襬之下。
為她伴奏撫琴的是國師大人，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素面錦布直裰，青絲如瀑在日光下帶著絲綢般的質感，很是襯他孤傲絕塵的模樣。他額間點著殷紅的水滴狀的印記，不知是胎記還是刻意描畫的。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問他，她在心底起了好幾次疑。
彧也很吃驚，一是吃驚於他的琴技如此高超，二是驚訝於他願意屈尊降貴演奏樂曲。他可是連楚弋都尊之敬之的人，怎會於眾人前弄琴？確實有些意外。
曉煙風色夢中水，暮靄柳色簷上月。
十里平湖連秋夜，三千筆墨皆不足寫他顏色。
頭上月，眼中他。見了三回，次次都被他的容貌驚豔。
這首《春江花月夜》的曲調她很熟悉，經常在樂坊聽見。可她這是第一次聽見琵琶和古箏的合奏，琵琶很妙，琴聲更是造詣頗高。她不得不承認，國師大人的琴技甚至比吟雪的都還要好。素手撥弄間的隨意和輕巧，偏頭婉轉間流瀉的叩心的琴音。絕世的古琴配著風華無雙的人，怎還會有比這首《春江花月夜》更美的曲子？
一曲畢，在場的都由衷地鼓起掌。
巧姑姑邊笑邊搖頭，睨著臺上兩人，俯身在她耳邊輕聲說。
“這天下第一美人，我現在真不知道說的是誰……”
實話實說，她也不知到底是誰了。
巧姑姑的話很輕，但也算不上什麼悄悄話，並沒有藏著。望舒廳不小也不算大，對面的況勉自然是聽到了，他面不改色，只是輕咳兩聲，裝作沒有聽見。而旁邊高位處的楚弋更是聽見了，他只是爽朗的笑起來，明眸皓齒，意氣風發。
國師大人將琴交給小廝，自己走下來坐到了她旁邊，挨著楚王右側的第一個位置。他走過時，帶起一陣冷香，說不清是什麼香味，好像是夾雜著沉香的味道。
雲想衣稍作欠身，隨後又開始了新的一曲。
彧側頭看向旁邊的國師大人，眼神描繪他絕倫的側臉。
她覺得他有些熟悉，但又說不上來哪裡熟悉。
她要是見過這樣一張絕色的臉，她定然是不會忘的。
這般大膽的目光，國師大人自然是感覺到了。他抿了口茶，然後側首看向身邊的女子。他鳳眼如飴，眸中彷彿藏著千山萬水的瀲灩，顧盼生輝。冷豔空目的氣質讓人為之一振，自慚形穢，不敢褻瀆他一分。
女子卻只是支著下巴懶懶地望著他，好像在欣賞一幅極美的山水畫。
“彧和巧姑姑定是未曾見過國師吧？不如認識一下？”楚弋開口道，打斷這方有些詭異繾綣的氛圍。
“彧，見過國師大人。”
“巧姑姑，見過國師大人。”
國師禮數周到，微微頷首，託手在前，月白寬袖遮掩他半張臉，行了一見面禮。
他表情並無起伏，只是略垂首瞧見木質的地板上，他與她偶然相交的衣襬。皆是白色的緞料銀線的鑲邊，若是不注意看還分不清是誰的。
無人發現，他一時眼眶有些酸澀。
“在下，溫衍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