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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本來在書架之間穿行的人不見了蹤影，忽然她的右邊撲來一股濃烈的燒焦的氣味。她心下了然，握著匕首往右邊刺去，正好插入撲過來的東西的眼窩。
那是一張燒焦的臉。
彧已經看不清他的模樣，那個東西整個都被燒得面目全非，甚至身上的衣服都是襤褸著，身上的筋肉都燒成了焦炭，只剩下黑漆漆的骨架和幾塊垂落的疑似肉的東西。
她的匕首在它的眼窩裡轉了轉，那東西被燒得變形的嘴裡發出淒厲的嘶吼，然後化作一陣黑煙。接著從書架頂上撲下來一個類似靈智的東西，彧跳躍躲開，在書架盡頭處找到一把掛在牆壁上作為裝飾的長刀。
在它再次撲過來時，她的長刀輕鬆削掉了它的腦袋。
又是一縷黑煙。
她忽然聽見樓上有人在唱戲，還是在萬卷樓外聽到的那首曲子，正唱著《白麵郎君》的最高\/潮的那一段。她沒有停留，徑直往樓上走，途中在三樓又斬殺了幾個被燒焦的靈智。
然後是四樓、五樓……唱戲之人一直在唱，彧感覺那聲音就在她頭頂，彷彿那人就伏在她耳邊唱。但她每次上樓，卻又沒有發現除了那些死在萬卷樓的人以外的其他東西。
她清掃了八樓所有的靈智，在那層樓的盡頭隱蔽處，發現了一把弓箭。她原本已經有了一柄好用的長刀，想來並不再需要，但她莫名覺得還是拿上會比較好。因此她將弓箭取下來，轉身走上了最後一層。
那間書房，什麼也沒有。
唱戲的聲音消失了。
就在她疑惑之際，她忽然聽見窗戶外有幾句恭迎的聲音響起，還有軟轎落地的聲音。她走到窗戶前，推開門窗去瞧，竟真的看見有人剛巧停在萬卷樓前。樓外天色大亮，並不是她進來時的晚上。
四個轎伕抬著軟轎落在萬卷樓門前，一個玄紫錦衣的男子從軟轎中出來。那人金冠高束，與錦袍同色的玄紫抹額。劍眉入鬢，輕佻的狐狸眼，臉上掛著肆意輕佻的笑意。
此人不就是長著顧覃之模樣的劉昶嗎？
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上的箭。
‘嗡——’銀色的弓被拉緊，彧的手指勾住弓弦，微微眯起眼。
就在她放開手指的那瞬間，她突然想到了什麼。
遭了！
她只來得及撞歪了箭矢的末尾，但已攔不住破空射出的箭。普通的箭射程或許不足百米，但彧的箭加持了內力，哪怕對面的人身披鎧甲，也依然會被這一箭的力量擊穿。
她扒著窗戶框想要衝出去，卻好像被一層透明的牆擋住了。
她眼看著箭快要射中樓外的人，心中暗道不妙，眼前卻突然一黑。
一塊記憶碎片好死不死這時候鑽進了她的後腦。
……
有人從後面拍了拍她的肩。
她睜開眼，轉過身去。
這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白茫茫的空間，自腳面上湧起來的是白色煙霧。她身後的人穿著白色的長袍，無風自動。他是一位身量高大的老者，眉目慈祥，看起來已至耄耋之年，白色的長鬚幾乎落到胸口的位置。他手裡拿著好似骨頭製成的柺杖，腳上並未著靴履。
彧覺得他很熟悉，也很親切。
“彧兒莫急，若是不鐘意，自然不會勉強於你。”
老者伸出手來，又慈愛地拍了拍她的頭頂。彧這才看見，老者的面板上，除了臉的部分，都覆蓋著一層散著暗青色金光的鱗片，像是傳說中的龍鱗。
她本想問些什麼，但有個聲音代替了她。
“可是娘娘讓我選一個呢……”
那是她自已的聲音，語氣中盡是恃寵而驕的意味。
“彧兒想兩個都選也不是不行，誰叫我們彧兒是天尊最喜歡的姑娘呢。”老者撫著鬍鬚笑道：“但那倆孩子脾氣傲，還不知能不能同意呢！”
“那我要是想選其他的星君呢？”
“其他的？”老者想了想，好似有些為難：“倒也不是老夫說同僚壞話，彧兒可要好生想想，這兩位星君，可是紫光夫人最為優秀的子嗣，真身亦是最為俊美的子嗣了喲。”
她癟了癟嘴：“星君的樣貌還不是隨意可換的，有什麼好比的。天尊年輕的時候亦是風華絕代呢，羲伯您的真身可是一條漂亮的金龍。咱們宙界哪有不好看的……”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娘娘說了，她去月姨那兒看了。月姨說我和那二位星君有緣……要說有緣，我與碧霞姐姐也有緣，碧霞姐姐生得可好看了……”
老者連忙打斷她：“乖乖，我的乖乖。你可莫要嚇老夫，天尊等了幾萬年你才開了靈智，好不容易盼來了你這麼個姑娘，你若是心悅碧霞，要我如何與天尊交代？”
彧頑皮，故意說：“天尊又不是每日都在上頭，他不知曉。”
“三界萬萬事，何事天尊不知曉？你要鐘意於其他星君也行，但要跟你娘娘道一聲才是。她可是為你的事兒焦頭爛額的……”老者妥協道。
“我想去羲伯手裡的位面去瞧瞧。”她又提了要求。
老者頭疼得很，拿她沒有法子：“那些位面混沌未開，你靈智才一萬多歲，去了容易被攪進去。萬一哪天位面的混沌開了，你可就回不來了。”
“我就是混沌，我怕什麼。”彧哼了一聲：“若是真的回不來了，羲伯喚天尊來救我便是。”
“誒誒誒——小祖宗，那怎麼能行，天尊可不罰死我！誒誒誒——彧兒！彧兒！”
彧看著自已的身影一下子鑽進了雲海，白霧遮掩了她的視線。
她的腦海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
……
她只是來萬卷樓殺人的。
她並不想跟溫衍愚玩‘誰更聰明’的遊戲。
彧知溫衍愚極慧，但不曾想他連他自已都算計。
他知曉彧要來殺劉昶，便將姓名混淆。但事實上他可能並不能改變靈智的樣貌，只能控制靈智的行動和語言。殺掉了溫衍愚和‘劉昶’的彧並沒有走出萬卷樓，因此彧下意識會認為肯定是還有什麼事情自已沒有處理完全。
他又故意安排了唱戲的聲音，吸引著她又一層樓一層樓的殺完了整座塔樓裡，被溫衍愚禁錮在此的其他靈智。仍是感覺沒有出去，那她自然會認為還有最後一個沒有殺掉。就是她自已猜測的——顧覃之模樣的劉昶。
恰好她在八樓找到了一把弓箭，恰好她又從窗戶望出去看見了顧覃之。
太多巧合了，為了讓顧覃之死，他不惜讓她輕鬆滅掉他的一縷靈智。
而就是因為太多巧合了，所以彧一直心裡都莫名覺得有些詭異，但又說不上來哪裡有問題。或許顧覃之上次進入萬卷樓時，只看見了做劉昶扮相的溫衍愚，所以他才會讓彧去殺掉劉昶。又或許是以前他們相認之時，溫衍愚，就是劉昶的樣子。
畢竟他們倆在這裡也不知活了多少年。
多用幾個模樣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除了這些，令彧心驚的是，按照她在記憶碎片中所看到的那樣，這片大陸只是一個混沌未開的位面。但混沌未開是什麼意思？羲伯說的她會出不去又是什麼意思？她要怎麼做才能出去？她當時又是為何非要進來？
她不會真是單純為了好玩兒吧？彧嘴角一抽，為自已默哀。
她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萬卷樓外時，巧姑姑正扶著中了一箭的顧覃之。
巧姑姑見她出來，大喊：“女郎，你快來看，顧公子被……”
幸虧彧放弓時突然反應過來，最後那一刻敲了箭尾，不然這一箭就不只是射在顧覃之右肩，而是會準確無誤地射進他的腦門。
“別喊了，我射的。”
啊？？？？
巧姑姑咂咂嘴，說不出話來。
彧蹲下來，看著面色蒼白、左手捂住傷口的顧覃之。
她勾唇笑了笑，居高臨下的睨著他：“你說你身上藏著記憶碎片，但我只殺了萬卷樓的他就得到了一塊。你騙了我，我是不是應該去殺了岡潭石亭裡的你？既然我殺他可以得到記憶碎片，那我殺你，是不是也可以？”
“顧覃之，你是……哪位星君？”
顧覃之抬眼，流光婉轉間，他漆黑的眸中她的影子變成了另一個人。
*
他們三人回到燕城主城，顧覃之的傷勢過重，半路就陷入了昏迷。
彧的箭極為狠厲，百米外一箭貫穿了他的右肩。再加上溫衍愚給她準備的箭矢上淬了毒，哪怕是彧一路上為他用內息吊著命，還喂他吃下了魂香散。顧覃之在快到主城時已經到了命若遊絲之際。
彧剛從馬車上下來，突然想到一件事兒，看向馬車：“巧兒，容融呢？”
巧姑姑也沒想到她突然問到容融，愣了一瞬，從馬車上探出頭來：“上回女郎跟假錢芊走了，我就去地牢把真錢芊撈了出來。我帶著他不方便，讓他跟著錢芊一起去了誅神山等咱們，步汜一起去的，應該沒事兒吧……”
“不像步汜的作風，多少時日了？都沒傳個信回來？”
“嘶……”是哈，步汜做事細緻，這種情況，到了誅神山肯定會傳信過來。但這些天跟著女郎資訊量太大，再加上秋裳沒來，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完了完了，完犢子了……”彧大概猜到怎麼個事，但也只能先放著。
她看著喬國皇宮的御醫和魂香齋內的大夫齊心協力將顧覃之搬進魂香齋在燕城盤下的院子，心中有些煩悶：“要不我上去補一刀算了？免得白死了，我什麼好處也沒撈著。”
巧姑姑也幫了些忙，從馬車上下來錯愕的看著彧。哪怕是跟著彧這麼多年，巧姑姑有時候也會因為女郎的拔.吊.無情而感到震驚。
“您是活閻王吧？見女郎幾個時辰都沒出來，顧公子在外邊幾次想要闖進萬卷樓救您。您射他一箭不說，還想補刀？”
彧嘆了口氣：“你不懂，他不會死的。”
巧姑姑忽然反應過來：“他跟我……”
“不，他跟你不一樣，他跟我一樣。”彧想到什麼，望了望天色已明：“這段時間我們要繞著溫衍愚走，別惹他。我還得想想怎麼從燕城回槍州，能不經過溫衍愚的地盤……”
“那怎麼行？喬國下邊兒就是楚國，西邊兒又是越國。越國現在已經被楚軍佔領了，怎麼著也得經過他的地兒。誒，不對，女郎你躲他作甚？”
彧摸了摸鼻子：“我在萬卷樓裡，殺了溫衍愚兩回。”
？？？
巧姑姑滿臉不敢置信：“女郎不是去殺那什麼叫劉昶的書生嗎？”
“劉昶就是溫衍愚，還記得在豐州邊城的方圓驛站嗎？在門口絆我一腳的那個賣畫書生，就是劉昶，也是溫衍愚易容的。”
“啊？——”巧姑姑腦殼發熱：“這麼說來，溫衍愚也是和女郎你……”
彧點點頭：“對，他也跟我一樣，我、顧覃之、溫衍愚來自同一個地方。”
“那你們互相殘殺幹嘛？”
“哪有互相殘殺？”彧眨眨眼：“主要是我得殺他們。”
“……為何？”巧姑姑被噎住。
“記憶碎片啊，我殺了他們的靈智就能得到記憶碎片吧應該……”
“應該？！這種事情您用猜的？！”巧姑姑大喘一口氣：“前些年您在各種犄角旮旯裡找碎片時可還不認識他倆，哪怕是在岐廡淵洞，您也沒見殺了誰……就我死了個稀巴爛……”
“死了，溫衍愚在我的那個幻境裡死了。出來的時候我問他，他看見了什麼，他不是不回答嗎？我覺著他就在我那個幻境裡，他被顧覃之殺了。但那時候的顧覃之不長這個樣子，算了，這不重要，顧覃之變男變女都可以。”彧又想了想：“我回憶我在尋找碎片的時候是不是遇見過他們中的其中一個，但我殺的人太多，不知道哪個才是他們之一。但目前看來，確實要觸發殺死他們的其中一個人，才能得到殘缺的碎片。”
“離譜，太離譜了……”巧姑姑目瞪口呆：“我覺著事情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江湖話本都不敢這麼寫的。但，但他倆就這樣站著給你殺？凡事都講個因果迴圈，也講個代價。你們又不是仇家，況且溫衍愚和顧覃之明擺著對女郎有意思。這說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