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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萬卷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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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勉口不能言、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的症狀在十日後逐漸消失,他如今只是說話有些吃力,但不影響其行動了。

他撩開營帳,見黑衣墨髮的溫衍愚俯首案邊。

“溫兄,間真阿斯的象騎軍現在盤踞在西南邊的寨子,他們本來也不敢入城,魂香齋在這裡守著。他們可能是跟厄靈軍交過手了,輸得極其難看。”他們已然不再藏著掖著,稱呼也隨之變更。

溫衍愚點點頭,展開手上的信箋,輕笑。

信箋上的字極大,油紙被墨水浸透,況勉想看不見也不行。

——讀書少,看不懂,說人話。

“這次委屈你了,況兄。你也莫要怪她,這次的事情因我而起,是我先惹惱了她。她才對你下手……”溫衍愚嘆息著搖頭。

況勉哪裡不知他的心思,坐到溫衍愚身邊的位置。

“我知曉,你看我這不也沒事兒嗎?”況勉擺了擺手:“不過,溫兄你如何惹到彧了?”

溫衍愚失笑回道:“我讓唐連去跟著她,易容成她一位首令的模樣。但唐連跟那女子許是有些過節,他瞞著我毒啞了那位首令。幸虧那位首令並無大礙,不然……”

“不然下給我的,就不是這種毒藥了?”況勉嚥了咽口水。

溫衍愚輕笑,搖了搖頭。他將那張皺巴巴的油紙輕輕抖了抖,然後小心翼翼地摺疊好,放到懷裡的貼身處。

“我看間真阿斯也不過強弩之末,我們明日便將他們剿滅如何?”

況勉忽然提到,如今他們的軍隊氣焰極盛,幾次勝仗打得大快人心,士兵們也越戰越勇。想著一鼓作氣,將盤日也吞下。

“先不忙,況兄你想想,魂香齋比我們先入盤日。他們一沒將間真阿斯趕盡殺絕,二沒將四下無主的聖朝城佔為已有,三不準任何勢力進入皇城,是為何?”溫衍愚緩緩道。

況勉皺起眉頭,也對啊,魂香齋到了聖朝城竟然就這麼僵持著,確實很怪異:“可是她讓厄靈軍放我們入城了啊……”

“放我們入城只是放我們入城,你明日派軍去皇城試試看?”

“她到底想要做什麼?”況勉疑惑道:“難道她也想要……”

“不,我說過。她並不想要天下,她也不關心天下。”溫衍愚說:“她要和我們談條件並且最重要的是,用盤日的事情來……拖住我。”

“我不確定她要什麼,但她一定知道我要什麼。”

燭火在營帳中搖曳,外邊兒風很大,吹得營帳嘩嘩作響。兩廂一時間沉默了,況勉也不知該如何措辭才好。畢竟他很明白溫衍愚的心意,他心悅於她,但她與他,好像又有很矛盾的目的。

“她到底想……”

況勉話還沒講完,只見溫衍愚身影一晃,他修長的手指驟然揪緊胸前的衣襟,身子不住地往桌案前一俯,一口黑血從他嘴裡湧了出來。案上的宣紙被血跡鋪滿,寥寥幾句滿是繾綣情意的字被遮掩。

他的身影彷彿模糊了一瞬,又艱難的凝實。

“溫兄!——”況勉大驚失色,趕忙上前扶住他。

溫衍愚痛得額角青筋凸起,鳳眼通紅。

“來人!來人!——”

帳外衝進來守衛計程車兵,溫衍愚攔住況勉,吃力地擺了擺手,士兵又退了出去。他唇邊浮起些微苦澀的笑意,緩了一會兒才轉頭看向況勉。

“她已經去了萬卷樓,她想殺我。”

“賠罪?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向我賠罪……”他又低聲輕輕道。

況勉一愣,手腳發涼,不敢去細想溫衍愚說的‘她想殺他’是何意思。他不住地小幅度搖了搖頭,神色複雜,嘴唇顫抖:“不,不可能……她怎可能想要……想要殺你?她與溫兄你,她與你……”

“況兄並不瞭解彧,可我知曉她。”溫衍愚望著案上的宣紙,翎睫緩慢地扇了兩下,血色流淌間浮現出一雙淡漠又嬌俏的桃花眼:“於她而言,情是情,而事是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孫璟在帳外站定。

“溫大人!況將軍!魂香齋……白鬱求見。”

溫衍愚收斂神色,抬起眼皮,眸色深沉。

“請。”

……

……

彧望著眼前的九層寶塔。

塔樓呈黑色與磚紅色相間,磚瓦精緻雕刻著鳥獸及不知名目的植物。拱形的大門,粗大的圓柱樑,樑上掛一塊木質的黑色牌匾,上面用金墨勾寫著‘萬卷樓’三個大字。

“為何叫萬卷樓?”彧問。

周圍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唯有萬卷樓和一個小池塘佇立在密林之間,夜風起,樹葉‘撲簌’著發出拉扯、拍打的響聲。

顧覃之亦望向這棟樓:“以前是喬國史官置放史書、古籍、卷軸的地方,所以先帝賜名‘萬卷樓’。但二十五年前,萬卷樓發生了一次大火,將整個塔樓全部燒燬。如今你所看到的萬卷樓,已經是重新修葺過的。”

“二十五年前?那現在這塔樓……”彧轉身。

“這塔樓不會鬧鬼吧?”巧姑姑在旁邊摸了摸手臂。

彧瞥她一眼:“在岐廡淵洞還沒看夠?”

“夠夠的了。”巧姑姑虛虛地笑。

“這次不會帶你,你不用進去。”彧輕笑搖頭。

“你想帶也不行,”顧覃之轉過頭來看著她們倆,神神秘秘地眯起眼睛:“如今萬卷樓,已不是誰都可以進去了。自從那場大火後,皇室重新修繕它,然修繕後不過七日,便進不去了。”

“看吧,我說有鬼……”巧姑姑臉色有些不好。

彧沒有理她:“進不去?什麼意思?走不進去?”

這萬卷樓至少外面看起來很正常,並無奇怪的地方。甚至還散發出淡淡的書香,抬首望去,還可以在夜晚看見塔樓裡亮起的隱隱綽綽的燭火。

顧覃之也看著塔樓裡搖曳的燭火。

“進不去的意思就是——所有人進去的人,都沒有再出來過。傳聞有一晚上路過的柴夫,望見裡面有人作畫還聽見有人唱戲。只有一人進去了又活著出來了……”

“誰?”巧姑姑接話比她還快。

“我。”顧覃之挑眉:“所以萬卷樓,只有我們能進去。”

彧想了片刻道:“你說的劉昶……”

“對,就是這個意思。只有,我們,能進去。當年燒死在萬卷樓的,就是劉昶。”

彧明白了個大概,點點頭:“那你跟我一起?”

顧覃之輕咳幾聲,眼神閃躲,別開臉:“我不進去,就你一個人進去。”

“?”

“?”

兩隻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

“什麼?!”彧撓了撓耳朵,生怕自已聽錯了。但她思忖片刻,上下打量了不自在的顧覃之,忽然頓悟,狡黠地笑了笑:“哦——懂了!你上次說的被打了個稀巴爛,就是進這萬卷樓,然後被他打得稀巴爛吧?”

“……”顧覃之突然轉過來瞪她,一張俊臉通紅,卻說不出話來。

“嘖嘖嘖……”彧睨他一眼,也不逼他:“我自已進去就自已進去吧。”

“我是真的進不去了!如今!”他深深喘了兩口氣,免得氣急攻心被她氣死了去。

彧沒說話,抬腳就往掛著萬卷樓牌匾的大門走。

巧姑姑連忙拉住她,嚥了咽口水:“你就這麼進去?這裡面可死了人的……還有這麼多人進去了沒出來……”

“那不然怎麼進去?飛進去?”

巧姑姑望了望這高塔,心想輕功飛進去難度太高了。拉住彧的手只好鬆開,咂咂嘴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劉昶?他們剛才說的是劉昶?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呢?

“哦,對了。”彧剛走兩步,又轉過身看向顧覃之:“你都被打得稀巴爛了,萬一我也打不過怎麼辦?按照江湖話本的說法,這可是劉昶的域。域知曉嗎?領域。一個人死在裡邊兒成了鬼,這可就是他的地盤兒……”

“裡面沒有鬼,只有靈。”顧覃之嘴角一抽:“況且你肯定能打得過他,若是你都打不過,咱們誰都別整了,廢這力氣幹嘛,躺著吃點兒花生瓜子不好嗎?”

更何況,那人絕不可能傷她。

彧贊同地點點頭,終於有人跟她同一個觀念了。

她轉身再次走向萬卷樓,剛一踏進廊下,塔樓裡便響起了詭異的聲音。是有人在唱戲,聲音故意捏著,是唱戲的腔調,不容易分辨男女。

夜風中燭火飄蕩,昏黃的光線在搖曳晃動,明明暗暗間有些詭異的氣氛。

“碧桃女忠厚秉天性,純金璞玉好天真。他與小姐相廝鬢,恰好似螢火隨月輪。拜尊府先見老院公,他慈眉善目貌雍容,奴從主貴鳥從鳳,快樂逍遙終此生。小姐即是人中鳳,令兄他必然是,品貌端正美德懿行,芝蘭玉樹瑞藹映,這友于之情定使你家道昌興——”

‘咿咿呀呀’的聲音和著樂器的聲音傳來,碎碎低低吟,如歌如泣婉約抒情。

縱然彧不懼鬼神,但這四下夜色濃重又寂靜無聲的,聽著唱《白麵郎君》確實有些讓人頭皮發麻。

她轉過頭來,扯了絲笑:“這記憶碎片,感覺也不是非要不可……”

巧姑姑抬眼看見有人在塔樓裡舞袖,燭火的光將那人的身影照映在窗戶紙上。

“來……來都來了,女郎。”她瞧著比彧還緊張。

“……”

*

她進入了萬卷樓。

她甚至不知道自已怎麼進來的,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萬卷樓。

因為她剛一推開門,就聞到一股醉人的異香,然後就是刺眼的白光。她忍不住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就站到了一排深棕色的沉木書架旁,哦不,或者說,無數排書架旁。她是站在了兩排書架之間的空地,地板也是木質的,踩起來微微‘吱呀’作響。

皆是書,目之所及皆是書。

她視線穿過書籍上方空出的位置向書架的左右兩側看去,亦是密密麻麻的書架。她也看見了人,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人,反正有幾排書架前出現了幾個帶著帽子的腦袋,正在整理書架上的書或清掃書架上的灰塵。

她的面前就站了一個捧著一摞書的男子。

那人背對著她,身量很高,身形削瘦,灰色的粗布衣衫攏在身上顯得有些寬大。粗布的腰帶緊緊繫著,腰細如柳。

彧走了兩步,腳下的地板又發出‘吱呀’的聲響,那人聞聲轉過頭來。

她微微一愣,她識得這張臉。

面板蒼白,五官尋常,只說得上清秀。圓眼薄唇,但帶著很濃的書卷氣,看起來頗為溫和親切。他抱著一摞書卷,骨節分明、修長無肉的手,面板有些乾裂,右手中指的第一根指節處側邊兒有常年握筆的變形。

這不就是當時在方圓驛站賣畫籌趕考路費的劉昶嗎?

不,不對,那個劉昶是溫衍愚易容扮演的。雖然溫衍愚沒有明確承認,但她指出時他並未反駁。再加上他手下有唐連這麼個人存在,他想要易容成誰,實在輕而易舉。

但是還有點什麼不對勁,她一時想不上來。

男子轉過身見到她,亦是吃驚的模樣。

他立馬垂下眼眸,耳根泛紅,低俯了身子,對著她行禮:“溫大人今日為何來了萬卷樓?是有什麼想要查閱的古籍嗎?您大可讓宮裡的女官傳話,下官為您尋來便是……”

他喊她什麼?溫大人?溫?

彧趁著他低垂著腦袋,她也看了看自已的身上,確實不是穿著她進來時的一身白衣,而是一身玄青色的錦袍,看樣式像是喬國的官服。這裡沒有銅鏡,她沒辦法知道自已的臉還是不是她本來的模樣。

但有一點她可以確認,她抬首狀似不經意間撫了撫胸口,她還是個女的。

她現在在萬卷樓裡,不知是不是進入了幻境、回憶或者其他什麼……她如今在劉昶眼裡,應該是一個官職在他之上的女官。

喬國一直以來都設有女官,多在禮部、戶部等任職,亦有女公子、女先生。

“你……”

她剛要說話,就聽面前的男子低低地‘啊’了一聲。

怎麼了這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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