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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散盡，轉眼已至三月。開年吏部的換血，讓六部都安穩了許多。
感業寺地處京郊，香火甚旺。汐月同以往一樣，扮作普通香客，只帶了玲瓏一人。進到寺中，進了幾炷香，便被一僧人領到一僻靜的院落。玲瓏知道公主同以往一樣，要與寺中方丈玄智大師議禪，不喜外人打擾，便守在了院外。
“這才月餘未見，你這臉色——”
汐月進屋，徑自在玄智對面坐下。面前的年輕僧人正閉眼打禪，知道她進來，睜開了眼，嘴角帶笑。玄智是感業寺的方丈，老方丈於前年圓寂，將感業寺交予了玄智。世人鮮少見過玄智真容，都以為既是得道高僧，定然年歲不小了。可玄智不過二十七八。玄智本不是感業寺的和尚，出身商賈之家，孃胎出來便帶了病，身子不好。慧真大師覺得他有慧根，便將他帶回了感業寺帶髮修行。許是在慧真大師身邊呆久了的緣故，他便不願意回去了，乾脆剃了頭髮，在這感業寺的偏院修行禮佛。放下手中的佛珠，只看了汐月一眼，玄智便挑眉道。
“暫時還死不了。”
見汐月還有心情與自已頂嘴，玄智挑了挑眉：“那藥還剩幾顆了？”
“三顆。”
“什麼？”見汐月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玄智皺了皺眉。噬心蠱原不可解，當年他研究數月，想到的唯一辦法便是養金蠶蠱，金蠶蠱毒性烈，可以吞噬其它蠱，自然也能吞噬噬心蠱。而金蠶蠱也不是隨便找個人便能養的，需得寒涼之體。世間之事就是這麼巧合，汐月身中寒毒多年，正是最佳養蠱之人。為了讓金蠶蠱發揮最大作用，汐月月月領回寒毒的解藥，卻沒有服下一粒，毒發疼痛難忍之時，只能藉助止痛的藥物。好容易養蠱成功，還未來得及休養，她便要替那人解蠱。噬心蠱並非一般的蠱毒，金蠶蠱想要一下子吞噬也是不可能的，只能借兩人動情之機催動金蠶蠱徐徐吞噬。每吞噬一次，事後便要服藥溫養金蠶蠱，現下這藥，也只剩三粒了。那便意味著，再需三回，噬心蠱便能永久地被金蠶蠱吞噬，養到汐月體內了。屆時，兩種蠱毒再加上寒毒，她又當如何？
汐月倒了杯茶，送到玄智手邊，她知道玄智是在替她著急，可是著急擔心並不能改變什麼，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活著。與玄智的相識本也是偶然，她曾絕望時受過玄智的師父慧真大師指點，心中煩悶時便常來找慧真大師。時間長了，便認識了慧真大師的這位關門弟子。玄智身體底子並不好，便苦修醫術，雖年紀輕輕，但在醫術上頗有造詣，整個雲蒼，怕是鮮少有人能勝過他。
“不是有你嗎？”汐月有些好笑。
“這倒也是，你放心，有我在，我定會叫你死的時候不那麼痛苦。”
聞言，暗暗翻了個白眼，汐月喝了口茶，才正色道：“今日找你，是有正事。”
見汐月正色，玄智也認真起來：“如何？”
“玄智，七殺閣中有永寧宮的人。月前，陸湛曾提起，他率軍返京途中，多次遭到七殺閣死士暗算。這些日子，我暗中讓人查探，可每到關鍵時刻，便沒有線索。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吏部只是個開始，想要給懷瑾一個清明盛世，六部勢必要整頓一番的。所以——”
“你要我幫你找出七殺閣的叛徒？”
“玄智，你是方外之人，我知曉此事難為你，但是除你之外，我並無其他可託之人了。”
玄智示意汐月伸手，仔細地給她診脈：“我何時與你計較過這些？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況且，師父早就說過我六根未淨，不過是個假和尚。這叛徒一事，你交給我就行。你切記，莫要憂思過度！”
玄智會答應，是在汐月意料之中的，見玄智收回了手，面色有些沉重，汐月開口問道：“還有多久？”
“你是不信我的醫術麼？”玄智聲音有些大。
“玄智，莫要瞞著我。”汐月搖頭，早晚的問題。
“若是好好養著，多活個一兩年，倒也有可能。切記，不可思慮過重。”
不可思慮過重？汐月覺得好笑，玄智也覺得自已是空說，對面這人不會聽的，就又補了一句：“若是你還像現在這般，至多一年吧。”
“一年……”汐月頓了頓，“夠了。”
“你這丫頭，說什麼喪氣話呢，不是還有我在麼？”
“玄智，給我一顆絕情丹吧，我知道你有。”
“你怎麼知道我有？你終於想通了，決定忘了陸家那小子了？”見汐月頷首，玄智一愣，立馬反應過來，“你不是為你自已求的，是為那小子？”汐月體內的金蠶蠱雖能吞噬噬心蠱，但是陸湛會受金蠶蠱的影響，漸漸對汐月動心。
汐月唇角淺笑，卻比哭還難看，輕喃道：“他從前心中便沒有我，若是受我體內的金蠶蠱的影響，讓他做出違背本心之事，日後我死了，他清醒過來，定會怨我恨我的。我這一生，親情求不得，愛情更是不可求。何苦，死後還要他怨我呢？”
“你怎知他心中沒有你，若是他心中本就有你，便不會受金蠶蠱的影響！”
“玄智，他不會愛我。”汐月心中清楚，陸湛與她，不過是幼時的相伴之情，而這些情意，早就被這些年的算計消磨乾淨了，況且他們之間，還橫隔著三千陸家軍、陸湛的父親還有淑貴妃。
玄智臉色一變：“如今噬心蠱幾近被你體內的金蠶蠱吸收，待噬心蠱完全被吸收，你每次與陸湛接觸，便會受噬心之痛。這絕情丹，世間僅此一顆，我原打算待你替他解蠱後，便讓你服下，或許能讓你少受些苦楚。”
“玄智，我知你好意，可是我就算不替他解蠱，體內的寒毒也早已根深蒂固。本就是將死之人，不過早晚而已，何苦浪費這絕情丹呢？”
“你！”玄智氣得直搖頭，“你真是——”氣歸氣，玄智終是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內室。再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個小木匣，還有一個碧色瓷瓶。
“這匣子裡便是你要的東西，還有這瓶子，是我新研製出的止痛藥，對他人是劇毒，但對你，卻是鎮痛的良藥。反正你這身子，有多年的寒毒，還有金蠶蠱，也算是百毒不侵了。”玄智絮絮叨叨地說著。
汐月收好東西，見玄智還在唸叨，輕笑出聲：“有你在，閻王也不敢來。”
“哼。”玄智白了汐月一眼，擺擺手，“走吧走吧，七殺閣的事情，我會替你查，沒事少來氣我。”
知道玄智是關心她，汐月也不惱：“玄智，你胸中有丘壑，不該困在感業寺。”
玄智一愣，隨即白了她一眼：“休要蠱惑我出山替你養那小皇帝！”
汐月搖搖頭，多說無益，起身便準備走了。
“汐月！”玄智忽的叫住，“若是那小子早先心中就有你，這絕情丹——”就莫要用了。
“這絕情丹就更要用了！”汐月沒有給玄智開口的機會，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玄智看著她消失的地方，頓了半晌，方才搖了搖頭：“這是痴人！”
汐月回到宮中，才將帶回的東西收好，汐硯便找來了。汐硯打小便喜歡跟在汐月後面，當了皇帝也還是忍不住依賴汐月。
只一眼，汐月就看出汐硯心情不佳，想起方才回宮時，巧玉稟報說今日朝堂上，林相提出立後，散朝後陛下與太后起了些爭執。
“懷瑾今日來找皇姐，可是因立後一事？”屏退了一眾下人，汐月拉著汐硯坐下。
汐硯眼睛一亮：“我的心思總是瞞不過皇姐的。”
“懷瑾總是要長大的，太后和林相總是替你長遠打算的，不好與他們正面爭執。”
“可是——”汐硯搖搖頭，“我才九歲。雖然九歲就娶親的大有人在，可是母后與外祖父他們的意思，分明是要我立林氏一族女子為後。”
汐月點點頭，林清婉與林相會有此打算，也算正常。林清婉已是太后，若是皇后一脈也出在林氏，那麼林氏一族將風光無限。林氏未嫁人的嫡女也就只有一個，林相的侄孫女林雲初，年方十九，是位才女。
“皇姐，我那表姐身材圓潤得很，若是讓她做了皇后，豈不是要讓人笑話？”汐硯有些憤憤不平。
汐月噗嗤一口笑出了聲：“你還學會以貌取人了。”林家的這位表小姐，她與懷瑾都還是在其幼時見過。這些年，倒不見她入宮了，不過才情倒是傳遍京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想來，林家是花了心思培養的。
“說到底，還是我自已沒本事，若我能像攝政王那般，在朝堂之上，直接開口拒絕，想來他們也不會逼著我。”
汐月有些奇怪：“直接拒絕？”
“是啊，今日朝堂，外祖父本提出選攝政王妃的，卻被攝政王懟得啞口無言，才將矛頭轉到我這裡。”
“那畢竟是你外祖父，不可出言不遜。”汐月揉了揉汐硯的頭，溫聲道。剛要再勸解幾句，便聽見“咕咕”的聲音，無奈地搖了搖頭，趕緊讓人找些點心來。
“皇姐，還是你這裡的點心好吃。母后總是說我是皇帝，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許吃。”汐硯捏起吃的就往嘴裡塞，汐月忙給他倒上牛乳茶。太后這些年對懷瑾期望太高，對他嚴格些也是正常。
好容易將汐硯安撫好，又讓人包了他愛吃的點心，讓隨侍的宮人帶著，吩咐玲瓏親自送他回宮，汐硯才不情願地離開。
今日散朝後，江衍便跟著陸湛來到了攝政王府。兩人屏退了一眾人，埋進書房。直至天要黑了，江衍才揉了揉發酸的脖子。
“聽說鳴鳳樓新來了個廚子，一起去試試？”
“不去。”
“你這人，對什麼都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有時候，真想——”江衍挑眉，“真想看看你心裡到底有沒有什麼在意的東西！”說著，一揮手，便走了。
陸湛沉著臉，深邃的眸子動了動，只一瞬間，又恢復了原先的冷漠。
“王爺，影衛來報，汐月公主今日去了寒山寺，待到申時方才回宮。”赤影悄聲出現，在陸湛耳邊輕聲道。
又是寒山寺？陸湛去北疆前，便知道汐月每隔一段時間便會去寒山寺一趟，並且每次都會待上一兩個時辰。他曾派人去查探過，但是並未查到什麼，只知那處是玄智大師的住所，卻從未見過這傳說中的玄智大師。去了北疆一遭，他倒是把寒山寺忘了。今日，並非初一，也非十五，汐月無端去寒山寺，實屬可疑。
“寒山寺那裡，可查到些什麼？”
“回王爺，那玄智大師行蹤隱蔽，只知道他是寒山寺的住持，卻從未有人見過。屬下猜想，他平日並未以真面目示人。”
“昭和殿那裡，再加些人手盯緊些。”陸湛猜想汐月去寒山寺定是去見了什麼人，而這人十有八九便是這神秘的玄智大師。沉默一會兒，又吩咐道，“寒山寺那裡，派人繼續查。”
“公主那裡似乎有所提防，再加人手，怕是——”赤影有些為難。
陸湛微頓，轉而問道：“我要你找的東西，可有訊息？”
“回王爺，今夜，便可得手。”
陸湛點頭：“做得不錯。叫他們處理乾淨些，莫要打草驚蛇。”
赤影應下，剛要離去，只聽陸湛幽幽道：“得手後，讓人送到昭和殿，就說是本王送給汐月公主的生辰之禮，給公主沒事把玩。”
赤影腳下一頓，生辰之禮？把玩？花了這麼大精力搞到這東西，居然是給汐月公主的？暗暗嚥了口口水，王爺的心思真是越來越難捉摸了。
待赤影離去，陸湛負手而立，站在院中，望著天色一點點暗下。良久，薄唇輕啟。
“生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