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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巴赫緩緩駛下盤山公路，車窗將漂浮在半空霧濛濛的水汽和冷空氣阻隔在外。
宋瑾禾頭頂還蓋著那張長絨棉的方巾，視野的大半都被白茸茸的布料遮擋，現在他只用側頭靠在座椅上，不必與方宥川對視和交流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
車裡開了暖風，熱流穿過溼透的襯衣直達面板。他褲子上沾染的泥水不可避免的蹭到真皮座椅上，頭髮上細碎的水珠還在不斷順著額頭往下流。
不過他已經不冷了，甚至有一種空調要把他溼透的身體烘乾的錯覺。
方宥川和司機不熱嗎？他倆又沒淋雨。
這麼想著，宋瑾禾抬眼朝斜前方的司機看去。司機脖子上很顯眼地掛著一滴水正緩緩下淌。
那是汗？
現在把空調調低一些也是可以的，不過宋瑾禾還是習慣地維持了他鴕鳥的自我保護機制，沉默不語外加一動不動。
狹小的空間裡迴圈著熱騰騰的氣流，宋瑾禾埋在柔軟的方巾裡，身體逐漸適應了這裡。他的呼吸變得平穩，窗外快速流逝的芭蕉葉和桂樹變得渺遠而朦朧。
一聲短促的咳嗽聲讓睡夢中的宋瑾禾猛地抖了一下，他緩緩將歪靠在車窗上的頭擺正，眼睛四下打量就碰上了方宥川意味不明的目光。
宋瑾禾抬手捏了捏眉心來緩解他對自已的視覺衝擊。
“被吵醒了？”方宥川開口問他。
宋瑾禾搖頭否認，“我睡了很久嗎？”
他將方巾從頭頂拿下來，現在再蓋著就有些不禮貌了。
餘光就看到方宥川煞有介事地看起了腕錶，“確實很久，已經錯過了我們吃飯約定的時間。”
“……”
“怎麼不叫醒我？”宋瑾禾抬手遮住雙眼揉了兩下，嘴角露出無奈的笑容。他其實還沒醒透。
“叫了，沒醒。”
宋瑾禾不說話了，他按下車窗，試圖用冷空氣來讓自已變得清醒點。
“宋先生餓了嗎？”
宋瑾禾還在消化他的前兩句話，微微搖頭說：“不餓。”
方宥川清了清嗓子，“我餓了，走吧，麻煩宋先生陪我吃一頓。”
“……”
宋瑾禾從車上下來，路邊有一灘積水，他順勢踩在高起的路牙石上。
他的衣服已經乾的七七八八，空氣裡彌散著獨屬於雨水的氣味，榕樹葉間隙中還不斷落下濛濛細雨，路面都是溼漉漉的，鞋子裡面還積著些雨水在咣噹。
“宋先生，我的車上已經沒有第二塊乾淨的方巾供你擦雨了。”
宋瑾禾聽出他話語裡的揶揄，下意識想瞪他。
卻又想在他面前維持一個溫柔斯文的形象，故而只是繃緊唇線朝方宥川的方向小跑了兩步。
他沒想到會被方宥川領到海月灣酒店，這塊地還有宋氏投資的一部分股份，大堂經理也認識他。
想到這，宋瑾禾將帽子重新戴上，雙手把帽繩收緊只露出兩隻眼睛看路。
他跟在方宥川身後上了貴賓轎廂，直達23層。
出了電梯，方宥川轉身想要和宋瑾禾聊兩句，就看到一個只露雙眼睛在外面的酷哥。
這回他沒忍住笑出聲，“宋先生的眼睛很漂亮。”
宋瑾禾緊忙將帽子從頭上扯下來，巴掌大的臉上突兀的泛起兩朵紅暈。
他身位靠得方宥川很近，以至於在方宥川停在2323房門前，宋瑾禾的步子堪堪剎住，卻還是沒能保持社交的安全距離。
方宥川推開房門，等宋瑾禾進屋後站在玄關沒了動作。
宋瑾禾換上拖鞋側身歪頭看他，“方先生？”
短暫的安靜過去，宋瑾禾的手腕驀地被方宥川抓住，“宋先生好信任我，進屋不怕被我做什麼？”
“昨天不還一板一眼拒絕了我的邀約，今天就可以扮演別人的相好參加飯局？”
宋瑾禾蹙眉，眼神隨之冷下來，對他的質問不明就裡，“不是因為方先生餓了我會來這裡？進一步說，去哪裡做什麼都是我的自由，你管的太寬。”
兩人視線相撞，宋瑾禾看到方宥川目光中的凌厲和威壓，讓他覺得陌生，還有些不自在。
匆促間，房門被敲響，是酒店的送餐員推車過來了。
方宥川轉瞬間收起眼底的情緒，鬆開宋瑾禾的手去開門，又變回了那個文質彬彬的富家少爺。
服務生嫻熟得將餐盤蓋收走，留下一句“祝您用餐愉快，有什麼需要隨時叫我。”就離開了房間。
宋瑾禾面無表情立在玄關處，他在想自已現在是不是應該離開。
可經過這一通折騰他肚子裡的荔枝已經消化完了，宋瑾禾很餓。
“宋先生，不要因為我的無禮而辜負了美食。”
宋瑾禾覺得方宥川和精神分裂一樣，他被方宥川握著胳膊來到餐桌前，煎牛腩排、糙米飯、看不出什麼魚的味增湯、海鮮叻沙面、芒果奶昔和兩個抹茶慕斯。
宋瑾禾只想吃蛋糕喝奶昔，對其他的都不感興趣。
介於幾分鐘前方宥川的無禮行為，宋瑾禾也懶得再裝給他好臉色，將抹茶蛋糕和奶昔拿到自已面前，自顧自地吃起來。
慕斯里的動物奶油綿密絲滑，抹茶味濃厚卻不苦澀。宋瑾禾三勺子就把碟子刮乾淨了。
至於那杯芒果奶昔，冰沙裹得果肉飽滿，酸奶濃厚在口腔清涼軟糯，等他反應過來，玻璃罐只剩下薄薄一層奶黃色的底。
“……”
這麼點份量誰吃的飽。
宋瑾禾癟嘴，他在吃完自已那份後視線不自覺地飄忽到方宥川的那份上，沒等他不動聲色將目光收回，方宥川悠悠開口了。
“宋先生請用。”
他很自覺的將那份抹茶慕斯推到宋瑾禾身前，卻沒有將奶昔一起拿過來，那杯黃澄澄的玻璃罐子還立在他肘邊。
宋瑾禾又覺得他不夠紳士了。
“連喝兩杯冰的胃受得了嗎？”方宥川含笑問道。
“受得了。”
宋瑾禾說得理所當然。
他吃東西不分季節也不忌口，喜歡吃的就一次吃夠，也沒見身體哪裡出毛病，這麼多年從來如此。
方宥川點頭，抬手將芒果奶昔端到他面前。
宋瑾禾滿足了。
“嘗一下這個蝦，還不錯。”方宥川剝了叻沙面裡的一隻斑節蝦放在宋瑾禾身前的小碗裡。
宋瑾禾盯著蝦肉半天也沒動筷子，只是無聲的吸著玻璃罐裡的奶昔。
等他喝完，拿起玻璃杯用清水漱了一遍口，才把那隻蝦夾到嘴裡。
“好吃嗎？”
“沒味，和水煮的一樣。”
方宥川吃飽了，他左手撐著下巴看向宋瑾禾說，“宋先生吃正餐也只吃甜點？”
宋瑾禾覺得他的問題很白痴，雖然他從小就想那麼幹，但賀雲不讓。
他沉默片刻後微笑著點了點頭回應了方宥川白痴的問題。
半晌，方宥川的烏鴉嘴開始奏效。
宋瑾禾頓感肚子裡面變得不太對勁，“我去一下洗手間。”他強撐著鈍痛走到盥洗室，關門，坐在馬桶上竄稀。順帶將方宥川從頭到腳罵了一通。
但他的肚子並沒有因為這番洩憤變得好起來，反而痛感愈來愈尖銳。
太丟人了，他覺得自已這輩子的臉都扔在方宥川這了。
咬牙在洗手池衝了一下手，宋瑾禾便再也沒了力氣跌坐在地面上蜷縮成一團。
這時候，盥洗室的門從外面敲響，“宋先生，你還好嗎？”
好個屁。
宋瑾禾罵完這句就疼昏過去了。
當他再醒過來時人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昏暗的房間裡充斥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宋瑾禾後知後覺感受到肚皮上傳來的暖意，不知道是誰給他在肚臍上貼了一片暖寶寶，襯衫下那一小塊面板已經被蒸紅出了汗。
宋瑾禾肚子已經不疼了，他起身下床注意到了矮櫃上放的藥盒和大夫開的處方，診斷寫著急性胃腸炎。
他覺得診斷寫得太嚴重，自已不過是冰吃多了涼著肚子。現在已經恢復如初，根本不需要吃藥。
宋瑾禾將那處方紙折了兩下塞進裝藥的塑膠袋裡。他握著門把手將上半身探出去，視線在四周快速掠過，沒看到方宥川，他鬆了一口氣。
宋瑾禾快步走到過道盡頭的垃圾桶前將袋子扔了進去。
“宋先生，你在幹什麼？”
方宥川打個電話的工夫，就目睹了宋瑾禾這一串令人費解的行為。
宋瑾禾像幹壞事被抓包的小學生，兩隻胳膊交疊在身後擺弄，心虛道：“我要回家了，方先生，謝謝你送我來醫院。”他說完就往樓梯口走。
“宋先生就是這樣口頭謝人的嗎？”
昏黃的樓梯間，宋瑾禾看到方宥川挺拔的身姿緩步朝自已走過來，距離越縮越近，直到他能清晰的聞到他身上香樟樹的味道。
方宥川不笑的時候會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錯覺，宋瑾禾藉著並不明亮的光細細打量面前的男人。
光潔的面龐稜角分明，深邃的眼眸正專注的看著自已，鼻樑挺翹，薄而紅的唇讓宋瑾禾很想試一試它的柔軟度。
方宥川的黑襯衫也沒好好穿，釦子只扣了兩顆，從布料的縫隙依稀能看到裡面肌肉的紋理。
“還沒看完？”
方宥川俯身說話時，宋瑾禾能感受到他身上熾熱的體溫。
不經意間，樓上傳來金屬門被推開的又關合的磕碰聲，宋瑾禾抓著欄杆的扶手後退了幾節樓梯。
見宋瑾禾一個勁的走神，也不知有沒有在聽自已說話，方宥川繼續道：“明天宋先生陪我去吃飯吧，就當是謝我了，好嗎？”
宋瑾禾遲疑。
“剛才你許久沒有回應，我就把盥洗室的門踹壞了，看到你窩在角落不省人事——”方宥川下了兩節樓梯，似乎打算對宋瑾禾敘述一遍幾小時前他的經歷。
“陪你去，別說了。”他妥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