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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按下石臺上的開關，關著那孩子的籠子緩緩升起，停在了與我們同等的高度
讓我沒想到的事情，是那孩子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對我說的“我見過你”他的手臂指向遲璟驍“他衣服的內口袋裡，就是你的照片”
我沒接他的話茬，只是抱臂淡淡的看著他“為什麼要傷人”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樣笑了起來“傷人？你們三個現在哪個算得上是人？”
“我說的是今日午後，那群孩子，你當時是想傷了他們的沒錯吧”
他的氣焰頓時消了下去，但還是有些倔強的告訴我
“是我乾的，可我沒幹成，洞口的縫子已經被他們扒開了，我想出來，可……等等，是你？”
他扒著籠子目眥欲裂，臉上的暗紅色紋路更加耀眼
“璟驍，這就是你求著我保下來的鬼？他可並不領情，甚至還想殺了我，感覺到了嗎？”
“靈伢子，你當初不是這樣的”
“你知道什麼！你們一個兩個的都嫌棄我廢物，都覺得我是拖累！把我放在那麼個地方就不管了，自已走了，你現在又憑什麼來管我”
他的眼中此刻全無一個孩子該有的樣子“我今天是想殺了那群討厭鬼，你知不知道，那個把臉都伸進來的崽子，和那個叛徒長得一模一樣”
他攥著籠子的手一點點收緊“如果當年不是他，他們又怎麼會都不在了，就剩我一個，只剩下我了”
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遲璟驍不忍的開了口
“收復之責，在我肩頭。你還記得這句話嗎？”
“！我當然記得，就因為我記得，所以今天我才想殺了他，他就是那個王八蛋的轉生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他的情緒波動太嚴重，被強行拉回了暗獄內
從遲璟驍的講述中我們也知道了當年的事情
原來小孩子名叫裴靈，他的母親是個湖南人，遠嫁到了東北，東北淪陷以後逃難來了幽州
在這段時間裡，他加入了一個少年團體，那是一群為國而戰的少年英雄，那枚釦子上的圖案正是已經淪陷的關外地圖
“原本他們一群小孩子的行蹤，在那時是最不惹眼的，幽州已經淪陷了，我們這群人拼死拼活的就夠了，他們還是一群孩子，不應該把命交代在這兒”
事情開始，進展很順利，零零散散的打下來，團裡已經有不少人犧牲了，團長買了宅子，安排那群孩子和犧牲將士的家屬們，分批次的去南方。可是誰也沒想到，已經如此縝密的計劃，卻遭到了出賣
其中一個孩子不知道是收了什麼好處，竟然將計劃和盤托出，一群還未來的及成長的花朵， 裴靈的命好，那一槍沒有打在要害，掙扎著一點點的爬出屍堆，被趕過來想給他們收屍的鄉親發現了。村子裡沒有什麼大夫，裴靈的傷又特殊，鄉親們不敢把裴靈送出去，只能是村子裡的獸醫，用刀活生生把那塊肉剜掉。
“他找到我們的時候，傷還沒好透，但他告訴我們，他不走了，他要留下來，給兄弟們報仇”
“那他說的廢物是怎麼回事？”阿兄很不能理解，他覺得遲璟驍不可能會帶出來這樣的兵
“幽州淪陷的時候，團裡的兵被調到了長城邊上守長城，有些早些年被逼上山的土匪，被團長收了來組合成了一個營，靈伢子還小，所以乾的都是些打下手的活計，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屬於哪個營，靈伢子在去給那個營送子彈的時候，沒少被他們說是廢物，還說他是我的拖油瓶”
“所以他後來為什麼會在那個洞裡，那個洞是那時候就有的嗎”
“那是個防空洞，也是他們去掃蕩的時候，鄉親們避難的地方，當時團長帶著我們一路從長城下追擊過去，部隊迷失了方向，陷進了包圍圈，幾次突圍都沒成功，靈伢子的腿上還中了一槍，我帶著其他人去吸引火力，讓老海找個好心的人家把靈伢子安置過去，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那他為什麼又會獨自在哪兒，當時洞內只有他一具白骨”
“這我就不知道了”遲璟驍看向蓮花臺，皺著眉頭撫摸著其上用來剋制戾氣的銘文“也許花神他們也覺得他的罪孽沒有那麼深重，所以才會安排你來處理，孰是孰非，你心裡是有定數的不是嗎”
是啊，前世今生，因果迴圈，幾十年的徘徊孤寂，午夜夢迴，他的心裡應當時刻惦念的都是報仇二字，雙手結印，一朵碩大的曼陀羅華憑空而起，緩緩降落在蓮臺上，暗獄內部正在執行的禁錮機制被打破，關著他的籠子又一次升起
“冷靜下來了嗎”阿兄淡淡開口，那孩子點了點頭
“當年，你和他們分開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裴靈楞正在原地，蹲坐在籠子裡收緊了環抱雙腿的手臂，沉默許久才低聲開口“你們會殺了我嗎，不對，我應該已經死了，你們會讓我魂飛魄散嗎”
我走上前去緩緩蹲下與他齊平視線“你是個少年英雄，國破家亡之際奔赴沙場，我不相信你會憑空作惡”我舉起右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這個鐲子，是冥府的人交給我的，為的就是撫平你心中遺憾，送你再度踏上輪迴，你願意相信我嗎”
裴靈唇瓣蠕動，目光不停的在我和遲璟驍之間流轉
“我相信你，小文哥哥說過你是個好人，你被營長關了那麼久都沒找機會殺了他，反而是把自已折磨死了，我相信你不會害我”
……該說不說，這孩子……，遲璟驍和阿兄的臉色也漸漸複雜了起來，眼瞧著阿兄又要一拳打上去，遲璟驍慌忙開口“白霽！冷靜！”
我搖了搖頭無心參與他們之間的打鬧“靈伢子，你還記不記得，你的老海叔叔去了哪兒，你又怎麼一個人在防空洞最裡邊”
裴靈的神情是肉眼可見的茫然“那天，我流了好多血，睡著了，再後來……就是好黑的地方了”
瞧著他的神色逐漸落寞我也有些悵然，一束靈光打在他的眉心之上，他的經歷在我們的腦海中開始了倒放，一幀幀的畫面飛速而過，漫長的黑暗後終於解開了我們心中的疑惑
那日戰火紛飛，璟驍的部隊被侵略者打的四散開來，身邊只剩下了十幾個人，其中不乏一些已經傷痕累累的。他們蜷縮在山坳裡，利用地形優勢一邊伏擊一邊尋找著突破口，裴靈被一箇中年男子揹著，在遲璟驍他們的掩護下，走上了那條最不起眼的小路。說是小路，其上幾乎佈滿了酸棗樹，這是一種幽州山區常見的樹，樹身偏矮，樹枝多刺。為了帶著裴靈順利逃脫，那中年男子的腰腹及以下已經被劃出了不知多少道的口子
他背上的裴靈似乎不是在清醒的狀態，二人就一路穿越在佈滿酸棗樹的小路上，藉著周遭的雜草叢和高大足以蔽日的榆樹，算是有驚無險的到了隱蔽的防空洞口，那時的洞口並不似我們現在看到的是在山神廟兩側，而是在破敗磚牆後一個很不起眼的地方，看著倒是距離我們發現裴靈遺骨的地方很近，難怪了
那中年男子在安置好裴靈以後，繼續前進，應當是想搜尋這防空洞裡還有沒有旁人，能讓他將裴靈託付出去，一路行進的路上他身上的傷口也在滴血，掉在地上就形成了我們夜探時看到的血痕
那男子搜尋無果，在狹小逼仄的空間裡漸漸體力不支，最終倒在地上，戰爭結束後，防空洞被村子拿來存了紅薯，於是就在我們如今看到的地方重新開了口子，那男子的遺骨被村民們安葬，而裴靈所在的地方過於迂迴曲折，所以並不在村民們的翻新範圍內
那時裴靈的魂魄遊蕩於世已經有了幾年，多少積攢了些魂力，在他失去神智的時候沒少去村民們存紅薯的地方晃悠，幾次下來那個洞就被徹底的封死了，成了我們如今看到的模樣
“你也看到了，其實你只是忘記了，他沒有拋下你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