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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他驚愕地看向朱桁，嘴巴微張，一時竟語塞，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受。
這兩個策略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原來打仗不僅可以避免窮兵黷武，反而還能推動國家富強。
這是他之前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他戎馬一生，如今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戰爭觀念或許都錯了。
終於，他看向朱桁，艱難地開了口：“原來仗還可以這麼打？”
“本來就應該這樣打。”朱桁淡然回答，“你們都被傳統的思路束縛住了。”
“回顧華夏曆史上的大戰，多是遭受外敵侵犯，為了生死存亡不得不戰。”
“屈指可數的統一戰爭，則源於華夏子民骨子裡對於統一的追求和帝王心中的宏偉藍圖，至於財富的積累，並非首要目的……”
“久而久之，人們逐漸忘記了戰爭本質上除了生死較量，更是一種交易。”
“加之儒家強調教化天下、萬國來朝的理念，使我們在對待藩屬國時往往不願動用武力。”
“所以說，戰爭並非純粹的兇器。”
朱標聽聞此言，世界觀受到強烈衝擊。
長久以來接受的教育告訴他“兵者，兇器也；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但朱桁的話卻像一頭狂奔的犀牛，衝破了這套傳統觀念。
“刀劍尚且能傷人，難道我就不用做飯了嗎？”朱桁翻了個白眼，“關鍵是看怎麼使用它。”
“兇器用於正義，亦可用於強國，關鍵在於使用者是誰。”
“使用者……”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盯著朱桁，彷彿看到了能夠駕馭這把“兇器”的人選。
“我明白了！”朱元璋長吸一口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朱桁一臉不解，“你又不是皇帝。”
朱標連忙解釋：“我爹的意思是，治國跟做生意有很多相通之處，你的理論對我們經營生意也很有啟發！”
“少來這套，你們今天已經多次表現出‘頓悟’的樣子了，哪次是真的懂了？”朱桁涮著肉翻了個白眼，“其實這策略還有一個致命漏洞，你們要是能想通才算真明白了！”
朱元璋頓時有些尷尬。
多年來，還沒人敢跟他這樣說話。
上一個敢如此對他直言的人，還是陳友諒！
朱棣嚇得筷子一抖，忙打圓場道：“沒什麼漏洞了吧？我覺得這兩策已經很完美了！”
“你說得不錯，下次就別說了，乖。”朱桁擺擺手。
“這……”
朱標冥思苦想一陣，卻感到思緒紛雜，無法理清頭緒。
在這餐桌上，似乎越是文化高的人，越難插上話。
他瞥了一眼看似最沒文化的朱棣。
不過，朱棣也在皺眉苦思，並未找到答案。
倒是朱元璋淡淡開口：“你說的那個致命漏洞，是不是指這兩策將會與皇權法令及儒家法統產生衝突？”
朱標聞言眼前一亮：“父皇所言極是！”
“這只是小問題。”朱元璋瞥了朱桁一眼。
這兩策核心，在於商貿與軍事。
要佔領敵國市場，就必須大力發展商業，賦予商人通商特權，並廢除海禁政策。
但他先前已下令實行海禁，並嚴厲打擊商人的地位，還確立祖制嚴禁後代更改，這是他自己設定的紅線，無人敢觸及。
另外，將農民轉型為工人，違背了儒家理想中的“五口之家，治百畝之田”的田園世界。
而且以利益為目的發動戰爭，從儒家角度看，乃是失德之師。
這樣的做法必將遭到儒家臣僚的激烈反對。
在華夏，一旦一項政策同時與儒家法統和皇權意志發生衝突，
提出這項政策的人，其結局往往是悲慘至極，
更遑論實施政策了……
他平靜地說：“這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問題。”
朱標也明白父皇的心思，不禁暗笑，堂堂皇帝竟然被朱桁激起了鬥志！
而這兩個矛盾點，確實容易解決，關鍵是父皇這邊已經被說服，難點主要在於如何突破儒家的阻礙。
憑藉父皇對付儒家的手段，應該也能克服這一難題。
他立刻說：“反正這些事都與我們無關，來，吃飯吃飯。”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朱桁頗為無奈，“要說皇權和儒家的阻撓，隨便想一下就能想到。我要你們考慮的是另一個漏洞。”
“比皇權和儒家阻撓更為致命百倍
李文忠肯定地道：“歸根結底，這帝國主義的核心，就是透過海外掠奪財富，再轉嫁到國內黎民身上。”
“然而其內在邏輯，卻與耕戰體系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旦我朝無法繼續依靠外域獲取財富，民間必然陷入動盪，尤其是那些依賴戰爭產業維生的人群，將會大量失業……”
“更嚴重的是，以上這些困境，相較於最後一個隱患來說，還算不上最糟。”
至此，他面容莊重地看向朱元璋，言語擲地有聲：“皇上也清楚，任何軍隊都無法確保常勝不敗。”
“萬一軍隊戰敗了該如何應對？”
“屆時，微臣之前提及的諸多矛盾將提前爆發，甚至可能引來諸國聯合對抗，令我朝深陷連綿不斷的戰火之中……”
“孫子曾言，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此話絕非空談！”
“微臣斗膽請問皇上，您能擔保我朝軍隊能夠永保不敗嗎？”
如此一問丟擲，李文忠臉色凝重，一副剛直不阿的模樣。
朱標同樣陷入了沉思，點頭附和道：“這話確實有其道理……”
李文忠隨後嘆了一口氣，繼續闡述：“上回聽聞那位獻策之人狂言妄語，動輒提及國家興衰，微臣便心生疑竇。”
“為防此人矇蔽聖聽，微臣私下派人對其進行了調查。”
“如今看來，果真不出所料！”
“此人要麼對耕戰之策的危害視而不見，僅憑誇大其詞以求引起皇上的關注，從而謀取高位，那隻能說明他是一個愚蠢且貪圖權勢之徒；要麼，他對這一策略的危害心知肚明，那就更證實了他不僅是個小人，更是個意圖顛覆社稷、禍害百姓的惡徒！”
“皇上，無論何種情況，都表明此人不堪重用！”
“微臣懇請皇上查明此人的底細，切勿被其花言巧語所迷惑啊！”
此番言論一出，氣氛驟變！
眾臣心中暗驚，紛紛向李文忠投去敬佩的目光。
他們初聞帝國主義之時，雖覺其理念與儒家學說不合，卻又無法輕易辯駁。
李文忠竟敢於擅自進行調查，實屬大膽之舉。
但他卻憑藉敏銳洞察力，抽絲剝繭般將那人批駁得體無完膚。
這份急智和洞察，使他在眾人中脫穎而出……
胡惟庸見狀，連忙進言：
“皇上，請容稟，其實私下調查那人的事情都是由臣所為，並非韓國公牽涉其中，若皇上要責罰，請只責罰臣一人。”
“但微臣贊同韓國公的觀點，懇請皇上不要感情用事。”
其他淮西貴族群臣亦紛紛表態：“皇上，微臣也認為帝國主義乃亂世之策，萬萬不可採納。”
茹太素也因擔憂朱元璋會因此誤國，本欲開口勸諫，但在瞥見劉伯溫淡然的表情後，猶豫間又把即將出口的話嚥了回去。
“皇上！”李文忠神情嚴肅：
“此人確有些許才智，但他的才智並非用於治國，而是用來蠱惑人心！”
“他提出的帝國主義策略，正是針對皇上您超越漢唐的雄心量身定製，明知皇上壯志在胸，便以此描繪出盛世願景，以達晉升目的。”
“這是典型的奸佞之輩的進身之術，皇上務必警惕！”
朱元璋閉目沉思許久，突然睜開眼睛，語氣平淡地說：
“你們都退下吧，李善長、劉伯溫二人今晚留宿宮中，明日朕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皇上？”李善長一時愕然，但仍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