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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呢，我們此次開會的目的，不是為了處罰，而是為了警示，為了讓你們在類似事件中獲得教訓，能有更優的處置方法。”“是是是，王局說得對，就是要在實踐中吸取教訓積累經驗肯定成就，我回去也會和所裡的民警傳達此次會議精神，就是想問一下市局督察對這次墜樓事件民警賀之斌處置過程有什麼意見？”
“這次事件發生之後，面對網上的輿情和對你所民警處置的質疑，市局督察高度重視，第一時間調取了出警民警的執法記錄儀錄影，結合現場消防救援人員和圍觀群眾等證人證詞，認為民警賀之斌的處置原則上沒有明顯的不當之處；對圍觀者郝某擾亂現場秩序、影響現場救援的行為給予其行政拘留的處罰合理合法合規。”“行呢，那我心裡有底了，好回去給所裡的兄弟們一個交代。”“劉指導，關係自然是要維持，但教訓也不能視而不見啊，老賀也只是原則上沒有處置問題，可我認為在一些細枝末節上還是有所疏忽，以他的警齡和工作經驗完全可以避免此類事件發生。”
“嗷對了王局，你們晉江區分局刑警隊有沒有一名叫邢政的幹警？”“嘶，你說的怕不是一大隊三中隊的中隊長邢政吧。”“呃，是這樣，我們在昨天晚上清理完現場回所之後，老賀和我說林武申——就是那個跳樓的孩子在跳樓前給了他一個什麼袋子，說不光可能和跳樓原因有關，而且據他所說林武申跳樓前的言行還很可能涉及未成年人犯罪。”“好嘛，我就知道你過來肯定是賊不走空，說說吧，你有什麼想法？”“我想借你們邢中隊長使使，他在未成年犯罪領域稱不上專家也算得上有所建樹了吧，十年前的未成年人假綁架案和北方某個大學學生林落墜樓案就是他參與並主導偵破的，在南希市日報的頭版那可是待了幾天的......”“那你說，怎麼個使法？”“王局放心，肯定完璧歸趙，我想讓邢隊和老賀對接一下，當晚他出的警，一些關於林武申墜樓前的細節，就是怕我那小廟容不下邢隊折騰。”“沒事，人員這塊我去協調，反正這案子如果定性還是要移交到我們這邊，邢政這小子就算提前接觸一下，順便也算下個基層。”“那行呢王局我回去找找老賀，讓他和邢隊倆對接一下。”
賀之斌自打昨天晚上林武申的警回來後，覺都沒睡的安穩，聽說自己的處置結果下來了，得知劉指導在區分局便馬上前往分局“等候發落”。儘管是他自己覺著年紀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也給年輕人騰騰地兒，主動從刑偵戰線轉下的基層派出所，可面對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被流言和地心引力撕碎，很難不有些情緒上的波動。想到這，賀之斌不由得自嘲了句：“三十多年的從警經驗還是少了，不夠看。”
見橫豎等不來劉指導，賀之斌便開始翻弄著帶來的林武申遺物，戴上勘察手套，從物證袋中拿出了幾張紙條，發現是幾張欠款金額不一的欠條，其中兩張的紙張似乎是因為多次摺疊的緣故已經有些脆化，還有兩張像是被什麼東西浸泡過一樣，有部分割槽域有著淺淺的褐紅色。賀之斌只能小心翼翼的檢查。欠條的格式上大體沒什麼問題，如果說一定有什麼問題，那就是較之欠條內容凌亂的字跡，林武申的簽名簡直工整的如同印表機打的一樣，賀之斌不由得心裡“咯噔”一聲。
“誒，老賀，嘛呢，”劉指導突然得一聲給賀之斌嚇的一個激靈，匆忙將幾張欠條放回物證袋，又將手套摘下放回兜裡，“做賊呢？看你一頭汗，你要找的人邢隊，已經和王局打過招呼了，你們對接一下吧。邢隊，秦副所長和所裡的弟兄們還等著市局對這次事件的處理意見呢，我就先走了。”“誒劉指導，”賀之斌拽住劉指導，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局裡打算怎麼處理我？”“沒事，只有先做好當下，才有時間回憶過去。”說完就給賀之斌耳語道：“沒事，穩當。”又拍了拍賀之斌的肩膀，這才讓賀之斌大石頭落了地。
看著劉指導的車越開越遠，賀之斌這才發現身後已佇立多時的邢政，言道：“不好意思啊邢隊，我就是太擔心了，多問了劉指導幾句。“沒事，也不必叫我隊長，按年齡您還是我前輩呢，怎麼方便怎麼叫。”聲音源自於一個四十歲上下，頂著一頭略微修剪顯得有些凌亂的髮型，上身著深藍色衝鋒衣，內搭藍色襯衫，下著藏青色警褲和黑色運動鞋的男子。“您年紀比我大，我就暫時叫您賀哥怎麼樣？”“嗨，什麼哥不哥的，老賀就行。”“行呢，那老賀，咱進我辦公室說。”“好的好的您帶路。”兩人一同向分局刑警隊方向走去。
“嘶，大邢啊，現在這孩子還有寫日記的習慣你就說真是奇怪嘿，我還以為現在孩子就會打遊戲玩手機呢，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讀大學呢，每次去看他動不動就擺弄著他那破手機，上高中的時候手機讓我砸好幾個了。”“確實，現在的孩子不好管啊，”邢政仔細觀察了一下欠條，又粗略的翻了下筆記本，裡面大致就是一個高中生對日常生活的記錄，與其說是日記倒不如說是流水賬。日記實在太厚，邢政沒有全部看完，就暫時只看了前面近一個月的流水賬，並沒有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賀哥，你那執法記錄儀當晚的錄影有嗎？”“呃，有是有，就是不知道現在在市局督察手裡還是送回所裡了。”“沒事，打個電話問問就行了。”邢政從手機通訊錄翻出市局督察隊的座機，打過去之後沒多長時間就回復了賀之斌：“已經將錄影返給你們所了，你看我們就直接去你們所裡吧。”“行呢行呢，那現在？”“嗯，就現在，話說賀哥你怎麼過來的？用不用捎上你？”“那就麻煩了，我平常家離所裡不遠，腿兒著就到了，再說我也沒車。”賀之斌不免有些尷尬。說完兩個人就鑽入一輛獵豹黑金剛，向紅旗路派出所駛去。
“誒我說大邢啊，你這單位的車還是自己車啊？”賀之斌拿起放在副駕儲物櫃裡的警燈端詳著問道，“當然是自己的，刑警麼，二十四小時待命，隨時都要做好出現場的準備，總不能說有案子來了你給人說“等會兒昂，我去單位換個車先”對吧，為了出現場方便，後面和領導申請過才把這個警報器領了一個回去，平常也就出現場的時候用一下。”“也是，忙啊！”賀之斌感嘆了一句，將副駕車窗降下，點燃了一根大前門。“有個情況我想了解一下，”邢政緩緩的問道，“距離案發——嗷對，應該是事發已經至少十五個小時了吧，死者的社會關係你們調查的怎麼樣了？與何人發生過矛盾？對老師同學的走訪進行到哪一步了？目前對於這個事件的性質是什麼定性？掌握了什麼物證？現場復勘的結果怎麼樣？”也許是發問的過於頻繁，邢政不由得覺得有些渴了，便拿起駕駛位車門上的一瓶冰露趁著等紅燈的功夫猛灌了幾口。
“邢大隊長，我們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基層派出所，平常接處警、巡邏防控、大型活動安保、下社群哪哪都是事兒，巴不得一人掰倆人用，就這樣還有人投訴我們出警不及時。沒辦法啊，就那麼些人，每年警校畢業的小年輕也都瞧不上我們這種基層單位，來我們這也就是實習一下，下個基層、鍍鍍金，等轉正了就估計都跑到你們那去了。過幾年等底子打穩了，有點小成績了，要是家裡人再活動活動，指不定到哪混個幹部崗就掛銜了，現在所裡除了一個剛分配下來的小夥子和那群輔警，剩下的民警哪個不算老同志，唉！”
“不好意思哈賀哥，是我太著急了，忽略了你們的基層工作，總是習慣當刑警隊那幫人來使。”“我賀之斌十八歲就當兵了，二十多歲從部隊出來，轉業到這行。當過兵的人不拽文，有的話重了你邢隊莫要放在心上。”賀之斌吐出最後一個菸圈，從倒後鏡看著它被隨風吹散，將快燒到手的菸蒂摁滅在車裡的菸灰缸裡。
天依舊是陰沉著的，遠處偶爾幾道忽閃的白光，車窗上逐漸匯聚了一層細小的水珠，賀之斌就看著車窗上 雨滴相互賽跑、追逐、融合最終滑落甩出，隱約間，他看見其中的一個大水珠化成了林武申的模糊的樣子——就像他的臉彷彿被一團永不消散的迷霧包圍，可就算隔著重重迷霧，賀之斌依舊能感覺到林武申最後的絕望和怨恨。雨滴緩緩滑落，一切就像昨晚那段短暫而漫長的時間進行慢放，恍惚間，賀之斌彷彿看見渾身是血的林武申從冰冷的水泥地上爬起來，一條腿以絕非常人的角度扭動著，七竅流血，頭上一道十幾公分（民間對於厘米的俗稱）的駭人傷口深可見骨，用著已經外翻的食指指著賀之斌，滿嘴鮮血，含糊不清的說：“他們都得死，如果他們沒死，那就是你的錯！”
“呼！”賀之斌一下子清醒了，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瞅著車子前方，彷彿林武申此刻正站在那一樣。車窗外已經是瓢潑大雨，邢政將雨刮器開到三擋仍覺得有些吃力，開啟交通廣播，只要是南希市所屬波段，都在報道著這次的暴風雨，已經有很多地區出現城市內澇，現已啟動自然災害三級應急預案，路面執勤警力肉眼可見的開始增多，不斷的有車輛陷入積水被路邊執勤的交警推到路旁，原本一個多小時就應該到的車程因為道路封鎖頻繁改道的原由愣是開了兩個多小時才到。
“到了，剛你路上說了一路夢話。”“我說什麼了？”賀之斌不由得心頭一緊，“你說，我總有一天能把他揪出來，別讓我看見！”賀之斌已經出了一頭冷汗，沒想到邢政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他摸不著頭腦。“老賀啊，你們所的弟兄看見你回來可能表現得——會有點反常，不過沒關係，他們依然是你的兄弟，這幾天千萬不要上網看新聞。”“行呢，我剛剛起來頭疼我在車裡緩一會，你先去裡面吧。”“行呢，那你先歇著，給你留窗戶了，有發現就叫你。”說完邢政就戴上衝鋒衣的帽子，下車向派出所內部狂奔。
賀之斌緩緩探起身，確認派出所大院停車場就他一個人之後，半信半疑的開啟手機，對於自己這種不常用手機的中老年群體，資訊閉塞有時候反而成為他們抵抗流言蜚語的壁壘，賀之斌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一行為無異於扯掉燒傷後的表皮層。隨便點開一個新聞APP，映入眼簾的就是清一色的《雨夜少年墜樓意欲何為？出警民警是否擔責？》下面的評論區除了極少數被打成右派的就事論事者，剩下的網路軍師基本分為：討伐學校管理失敗的、指責家長教育失職的、議論死者真正死因開始寫線上小說的，當然少不了質疑警察處置不當的。“那個警察看著那麼老，還能在一線工作嗎？我們人民群眾的安全能得到保障嗎？”“警察慢的和王八一樣，跑兩步不就行了嘛！”“我天吶，要是我的孩子哪天掛在半空之中可千萬祈禱出警的警察不是他！”緊接著就是處決派的靈魂表演：“各位張三大家好，你們說說這個警察要坐幾年牢？”“過失致人死亡不過分吧？”“輕了，多少是個翫忽職守加過失致死！”“同意判無期的舉手！”“同意判死刑的舉手！”“好，死立執！”
“碰”，賀之斌實在看不下去了，狠狠的將手機扔到中控臺上。伴隨著滾滾驚雷將賀之斌壓抑的怒吼聲封堵在了車廂內，賀之斌像一隻疲憊的獅子一樣無神的看著窗外的雨景，默默的看著暴雨越下越大而自己卻無可奈何的親眼目睹著它匯聚成為失控的山洪將自己捲走，自己在滔天的洪水中不能自拔，最後無奈的淹沒在滔滔洪水之中，就此查無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