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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將近一個禮拜了，南希市依舊是大雨傾盆，可能是有颱風即將登陸。現在是晚上七點多，天早已擦黑了，附近的街面上已經鮮有行人了，只有路邊的路燈因為供電原因忽明忽暗十分嚇人。呼閃呼閃的路燈照亮了路邊的一棟藍底白牆的建築，建築頂部的紅字因為多年的風雨已經發黑，露出幽幽紅光，如果你走到這個建築的院子門口仔細些看，可以依稀看到六個大字——紅旗路派出所。
“明天誰的班啊？我今天早上才來這報到秦副所就讓我坐班，然後這一坐著就是一天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現場啊。”一個穿著闆闆正正警服肩膀上“兩拐”（見習民警）的年輕人從接處警臺子裡起身，有些煩躁的整理了一下勤務腰帶和上面嶄新的八件套。
“不知道呢，你等會去問問老劉，奧對你剛來還不認識，就是指導員，這大雨天的，剛出完個糾紛的警，孃的搞半天人車是讓刮下來的磚頭砸的，愣是抓著報警人說他砸的，還說報警人要偷他車裡東西，快六點接的警，給我折騰到現在，要不是更好有個超市的監控對著拍上了，搞不好現在還擱那耗著呢。其他人呢？”回話的是個穿著警用雨衣，肩上頂著“兩槓一花”（三級警督），年過半百，頭髮略顯斑白的老民警，此刻正抖摟著雨衣上的水，晾著已經溼透了的執勤帽絮絮叨叨。
“都出外勤了，這不是最近暴風雨嗎，要不樹木佔道要不水淹車出不來了，您老回來之前整個所就我和槍庫值班的人在，感覺著慎得慌。”兩人都沒注意到，派出所門口的綠化帶旁一個陰影正在所門口躊躇徘徊著。
“呲——指揮中心呼叫紅旗所，收到請回答。”電臺裡冷不丁的一聲將倆人嚇一跳。“接啊，愣著幹哈。”老民警一邊重新整理雨衣一邊朝那個年輕民警言道，“嗷嗷，”年輕民警一愣，說罷拿起話筒，按下通話按鈕“我是紅旗所，請講。”
“剛剛有人報警，說祝福路中學附近一住宅樓天台有人要跳樓，報警人是外地的，只是碰巧看到有人圍觀後發現的警情，不知道具體地點，還有，現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報警人稱輕生者現在情緒很不穩定，你們馬上派警！”“好的好的，我們馬上安排民警出發。
”“什麼警啊？”老民警嘆了口氣，今天怕是別想休息了。“跳樓的，祝福路中學附近，就說有很多人圍觀，不過沒說具體地點......”“蠢啊，開過去看哪人多不就行了嗎！？”“嗷嗷對對對，那您看我跟你去成不？”年輕民警一臉諂媚的起身準備拿雨衣。“老實所裡待著，在所長給你安排具體工作之前你就待在這看家。”老民警聲音越來越遠，年輕民警像洩氣的皮球一樣癱回椅子上百無聊賴的刷著手機。
“嗚嗒嗒嗒”車子發動著以後，紅藍相間的燈光瞬間鋪滿了紅旗路派出所大院。門口的黑影剛剛準備進去，看見有車出來後卻又不由得後退了幾步，似乎正在經歷最後的思想鬥爭，但最後依舊眼睜睜的看著警車在其面前呼嘯而過，沒有任何反應。“轟！”一聲驚雷將黑影嚇的一個趔趄，黑影最後看了一眼派出所，緊接著便向警車駛離的方向狂奔而去，無視了身上的校服被雨水打溼，小白鞋被泥濘沖刷成灰褐色，在路燈下留下一個跳動著的黑影漸行漸遠。
“嗚——嗶嗶嗶嗶”警車開到這裡就過不去了，不是因為狂風颳倒了樹木，也不是因為積水引發的內澇，而是因為烏央烏央的圍觀群眾將現場圍得水洩不通。
“紅旗所呼叫指揮中心，祝福中學自殺警情民警已到現場，圍觀群眾太多，請求增派警力，問一下消防到哪了？”老民警衝著對講機彙報著情況，一邊開啟執法記錄儀下車走向現場。“來，街坊鄰居，小夥子小姑娘，大哥大姐，大叔大嬸兒，往邊兒上稍一稍啊，讓條道出來借光過一下！”老民警喊也喊不動，周圍的人多是才下班的年輕人和遛彎回家的退休人員，在百無聊賴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出了個免費的樂子他們又豈能放過？人群越聚越多，就像深海的鯊魚聞見了血腥，久久不能驅散，全都拿著手機打著閃光燈——像是對著走紅毯的明星的攝影師，亦或是抓著名人汙點的狗仔一樣。
“誒呦。”老民警好容易擠開人群進入了樓棟中，調小了對講機的音量，老舊的居民樓的電路年久失修，老民警只能打著手電開始向樓上狂奔。“紅旗所，消防和增援警力馬上到現場，先想辦法穩定輕生者情緒；另外，我們查到輕生者叫林武申，是祝福路中學的高三學生，輕生原因未知，接警時就已經通知了輕生者的家屬，他們會隨增援警力一併到達現場。”老民警嚥了口唾沫，抿了抿乾裂出血的嘴唇，關掉手電推開了天台的鐵門。
“吱呀”的一聲，伴隨著刺耳的金屬摩擦音，天台的門被推開，外面的雨似乎小點了，老民警在樓道里脫掉了雨衣撩在地上，這玩意兒在衝刺的時候又掛裝備又擋視線，喘勻氣後觀察了一番，對著對講機小聲地說：“天台只有一個出入口，周圍地形開闊沒有遮蔽物，不好再叫消防的同志上來，怕刺激著輕生者。”說罷便走上了天台。“你先別過來，就站在那兒吧，還能避雨。”坐在天台圍欄上的那個人開口了，但出乎老民警意料，那個人的情緒似乎並沒有排程說的那麼激動。“聽聲音是個男娃娃，”老民警暗自琢磨“挺好一孩子啊招著啥事兒了這是？”趁著男孩轉頭向一旁看去的功夫，老民警偷偷向下看了一眼，消防員已經在下面給氣墊充氣了，幾個消防員配合著幾個戴著警閃肩燈的民警正在拉警戒線，終於將這群聒噪的烏鴉趕到了本不屬於他們的領地之外；一對中年夫妻站在消防車旁和兩個民警拉扯著，“他們應該就是那男娃娃的父母了吧。”老民警暗歎口氣，接著向男孩走去。
“沒事兒，就我一個人，”老民警擔心男孩發現底下正在鋪設氣墊的消防員和圍觀的群眾會產生情緒波動，努力分散他的注意力“有啥事兒和我言語一聲唄。”“老師傅，有煙不？”“小孩子家家抽什麼煙，我給你說嘿，煙這玩意兒抽一根悔你一輩子。”老民警話雖這麼說，還是在口袋裡摸索起來，最後在半乾不溼的執勤服胸口的口袋裡摸出一包早已受潮的紅塔山。“你抽菸作甚啊？”“同學說的，一根解千愁。”“嘿呦，瞧這說的，要是好東西我現在有這毛病？”說完還故意咳了幾下。
“賀哥，我們這邊已經穩定好家屬情緒了，這邊帶家屬上樓了。”對講機那邊是隔壁陽光所的民警，“內個，你看這樣行不行，我要是私底下給你抽菸，你家長知道了不得削死我，我呢現在把你爸媽叫上來，和他們言語一下怎麼樣，就算徵求吧他們意見？”“可別，我告訴你，你要是讓他們倆上來，我現在就飛下去！”“好好好不上來不上來，”老民警對已經在天台樓梯口等著的幾人握了個拳，示意他們停下來，“那這麼著，你和誰親我和他通個電話成不？”“你倒是說啊你，你到底碰著啥了？你想急死媽啊！”一箇中年婦女在樓道里帶著哭腔喊道，“你媽都急成這樣了，能別給我和你媽丟人了！給老子下來，立馬的！”。老兩口情緒非常激動，陪同的民警攔都攔不住，老民警還擔心林武申會不會有情緒波動，結果回頭一看人跟個沒事人看戲一樣坐那，還換了個姿勢，終於鬆了口氣，一擺手讓民警把兩口子又架了下去。“那你說到底是怎麼個事兒？”賀之斌沒辦法，只有盡力弄清他輕生的真正原因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心魔，否則救的了初一救不過十五。“如果有一群人欺負你，你也確實失去了什麼，但你卻無法讓他們付出代價，你該怎麼辦？”林武申苦笑著說，“這……”賀之斌一時間竟也無言以對，急地滿頭大汗，若有所思卻又毫無辦法。
“誒呦，這現在小孩就是矯情，慣得！“可不是嘛，我給你說，我們家那孩子打小打大的也沒啥想不開的。”“誒，聽說老李頭他們家孫子就是得了什麼病自己個兒跳樓死了。”“嘿呦，這娃娃怕不是讓啥髒東西纏上了吧？”終於，下面的聲浪還是起來了，這種情況民警也無法對人群採取強制措施，激化警民矛盾是小事，要是因為這個引起輕生者情緒波動才是大事。“你他媽到底跳不跳，是不是個爺們，死就死裝什麼啊！手機都快沒電了，警察也來了，消防也來了，這麼多人陪你玩兒吶？”一個西裝革履的，像是剛加完班的二十多歲的上班族舉著手機說道。這時候，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呼，使得下面的民警暫時顧不得人群的浪潮，抬頭向上望去。
“誒你先彆著，下來先，甭理著他們，”老民警藉著說話的機會又向前躥了幾步“你不想著你爹媽你也想著點自己吧！”緊急關頭，老民警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只能如同照本宣科般地對著已經起身的林武申說著。“你自己看看吧，看完了你就知道了。”林武申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塑膠袋放在一旁，老民警隱約看見袋子裡裝著幾張紙和一個筆記本，“有什麼事下來再說！”“行了，就這樣吧。”說完，林武申便向後一倒，老民警一把抓住了林武申的袖子，一手快速向腰間的手銬摸去。林武申看了看樓下的氣墊，又看了看上面滿頭大汗的老民警，露出了悽慘的笑容。“他們都應該去死。”
“別！”說罷，隨著“刺啦”一聲，在賀之斌將手銬扣在林武申手腕上之前，袖子便從校服外套上分離。墜落的過程並不順利，林武申的頭部幾次與沿途樓層的突出部碰撞，最終“轟”的一聲如同被拋棄的裝滿沙土的麻袋一樣癱軟在地面上，一抹猩紅從人類最具思想的部位順流而下形成一條小溪，緩緩得在一旁的積水上開出殷紅的花朵。
“抓住他！”樓下維持秩序的民警一把抓住了那個剛剛叫的最兇現在想落荒而逃的西裝男，像拎小雞一樣將他塞進了警車。“誒！警察亂抓人了誒！”西裝男還想掙扎一下，“活該嘿，就你個王八犢子剛剛叫的最大聲。”“就是，警察同志做得對的呢！”霎時間又吸引了一部分“戰地記者”的注意，開始跟拍西裝男的“熱點新聞”。
只有林武申的父母悲痛欲絕，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在民警的攙扶下看著120的醫護拉走了林武申，而後又幾乎被民警架進警車去往醫院。派出所門口的黑影目送著救護車的離開，冷冷的看了看圍觀的人群后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老民警用手捧起積水坑中的血水，噙著淚向著遠處吵吵嚷嚷的人群狠狠的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