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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太太側身靠著輪椅目送周慈上樓，仿若一座慈祥的雕塑，一動不動。
黃昏的光使她半個身體散發玫瑰色，蒼老渾濁的眼睛，有明滅的光不停閃爍。
霞光漸漸黯淡，眼裡的光匯聚到瞳孔，跳入棕褐色瞳仁，消失不見。
“親愛的慈寶貝，你最愛的小姨回來了！”
開門，扔包，甩鞋，未見人就先聽到乒乓動靜和叫喊聲，靜謐的客廳一下子熱鬧起來。
程老太太聞聲望去，一個身形曼妙的娃娃臉，扭著腰走來。
“阿媛，好好走路，把鞋擺好。”聲音溫和，語氣卻滿含長者威嚴。
“媽媽，人家好不容易回來，不要太嚴肅啦！”
程媛嬌滴滴的聲音如黃鶯般悅耳，吳儂軟語，聽得人不由心軟。
程老太太卻不為所動，一雙圓圓的眸子安靜注視她，沉默安定。
“知道了，知道了啦！”程媛在老太太鎮定的眼神下，瞬間敗下陣，撿踢到不遠處的鞋，咕噥道：“終於知道慈寶貝小時候像誰了。”
“慈寶貝呢，不是說今天回來？”
放好鞋走向程老太太，沒等程老太太說話，程媛自顧自道：“肯定又被宋瑾那小子接走了。”
“宋瑾小子這麼殷勤，咱家慈寶貝又沒見過幾個男人，被騙怎麼辦？”
“不行，改天我得帶她出去長長見識！”
程媛自說自話著走到程老太太身後，推著她的輪椅往餐桌走。
“有本事的話，你自可以帶阿慈去‘長見識’。”程老太太從容淡然，似一點都不怕她帶壞周慈，勝券在握。
本欲反駁，想起周慈原本的性子，程媛一下清醒，彎著的嘴角不禁僵了僵。
隨即又歡喜道：“沒事，阿慈為人簡單，很容易上當，一誆一個準，帶她出去玩也不難。”
程老太太突然剎住輪椅，回頭幽幽瞪程媛這個沒長輩樣的女兒一眼。
“嘿嘿~”程媛心虛笑笑，趕忙解釋道：“我可是阿慈的親小姨，肯定不能害她。”
“但願。”程老太太回過頭，任程媛推車繼續往前走，“可是有些事，誰都幫不了她，總歸她要一個人面對。”
“您這話什麼意思，不是還有我們在嗎？”程媛不贊同。
她停好輪椅，走到程老太太對面坐下，對著廚房揚聲喊：“菲姨，可以上菜了。”
想起什麼她又道：“我給阿慈拿出來的拖鞋你是不是收回去了，等一下再拿出來，她今天回家。”
“阿菲，先不用上菜。”程老太太安安穩穩坐在輪椅上，對廚房的阿菲說了一句。
又對程媛道：“阿慈已經回來了，也見過宋瑾，他們應該也商量過回國結婚的事，只是現在還沒結果。”
“回國？”程媛雙手拍上白色木桌，滿眼不敢置信：“憑什麼讓她回國？她不能回去。”
6年前阿慈哭求，他們一副鐵石心腸，為著她的病無論如何都不讓她走。
如今她的生活風平浪靜，有家人，有愛人，有事業，有同事朋友，一切順遂，憑什麼提讓她回去的事令她煩擾？
“阿媛，她要結婚了，去到別人家，成為那個家的一員。
誰能保證宋瑾始終如初，誰能保證阿慈像信任我們一樣信任宋瑾，能保證宋瑾像我們一樣把她說的任何話放在心上，不隨意對待？”
程老太太蒼老的眼眸浮現脆弱的哀傷：“你難道忘記六年前發生了什麼？”
聞言，程媛眼眸慌亂擺動，驚慌失措，手不由自主抓緊桌面。
現在想起，她仍對當年的事耿耿於懷，心有餘悸。
那天，沉默寡言的阿慈突然對她說在她窗子對著的樓下墊個墊子。
那時候家在四樓，上下樓不方便，家裡也沒墊子，她去找時接到工作電話，這件事就擱置了。
第二天早上回家，看到樓下不知誰家的廢棄床墊，她想起阿慈的要求，託著墊子到她窗戶下。
調整位置擺好，她正拍手對著墊子心滿意足的笑。
之後，她記不清具體發生了什麼，風聲、墜物、她的尖叫，很長一段時間出現在她的夢中，每次都一腦門冷汗，有時甚至是阿慈血肉模糊的臉。
再晚三分鐘......不、再晚一分鐘，阿慈說不定就不在了。
“可、可是阿慈已經好了。”她的面色稍顯蒼白，說話的時候帶著遲疑。
程老太太的眸子含了水，失神的幽幽嘆息：“阿媛，她今天跟我提到了珍妮弗教授。”
一瞬間，程媛的臉色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