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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陌桑的這一撞，實在太過果決利落，甚至連半點退路都沒留給自已。
這舉動實在讓人猝不及防，事發突然，寧陌桑身邊戰戰兢兢跪滿一地的宮人，竟然沒一個能反應過來，拉上寧陌桑一把。
最先意識到寧陌桑要幹什麼的人是寧令姝。
只是，在寧陌桑身體一動之際，寧令姝的站位離她足有五步遠，上前拽是拽不住的，索性就讓寧陌桑這麼撞了。
淡青色的身影飛撲出去，“咚”地一聲在正紅色的宮牆上撞出一聲沉悶的脆響。
聲音非常奇異，聽起來像是在敲打夏天成熟的西瓜。
這一刻，寧令姝忽然想起一句前世非常流行的話。
好聽嗎？
好聽就是好頭。
玩笑歸玩笑，寧令姝心裡卻對寧陌桑升起了一點佩服。
該怎麼說呢。
這個便宜姐姐不僅手狠心黑，對她自已也很能下得去的手。
發覺自已已經身處於百口莫辯的天崩開局後，眼看著就要無法脫身，乾脆把心一橫對自已下手。
這種自傷八百的處理方式，儘管還是不能抹去寧陌桑之前說過的話。
但她卻以眼前的慘烈一幕為代價，把自已將要面臨審判的罪行延後。
平心而論，寧令姝並不討厭做事果斷的人，甚至還很欣賞。
只不過，寧陌桑從前做事太過不留餘地，明顯和寧令姝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以在欣賞之外，寧令姝果斷地對寧陌桑爆發起了一蓬殺意。
如果按照原著結局，寧陌桑是不會死的。
儘管惡毒女配犯了許多錯誤，做下了樁樁件件陷害、汙衊甚至買兇殺人之事。
但她畢竟是女主的親姐姐，最後又痛哭流涕著懇求女主原諒。
所以，善良純潔的女主當然還是大度地原諒了寧陌桑，眼看著對方遁入空門，並且還不時給女配靜修的庵堂送去一些衣物點心，用作照拂。
寧令姝當然不會這麼幹。
她既不天真、也不純潔、更不善良。
在親眼見識了寧陌桑的為人品行、行事作風以後，寧令姝認為，如果讓寧陌桑活到結局之後，實在是一種無腦的縱容。
身後，祈紅韶先是被寧陌桑果斷撞牆的舉動驚了一下。
緊接著，皇帝紀元昊的問責聲就降臨到頭頂。
“皇后……對於靜妃剛才的所言所行，有什麼想說的嗎？”
聽見這句話，祈紅韶還不等反應，寧令姝的眉心就先是一跳。
嗯？
不對勁兒。
紀元昊語氣裡的感情傾向雖然不明顯，但寧令姝卻分辨出來，他在吐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尾音微微地上揚。
就彷彿帶著一絲笑意。
寧令姝對紀元昊這個人不熟，不能確定這是紀元昊說話的固定語言習慣，還是他真的心情不錯。
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后身上，寧令姝抬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紀元昊一眼。
只這一眼，就讓寧令姝的心整個拎了起來。
其一是，她沒感覺錯。
紀元昊此時分明嘴角含笑。
在這寵妃當眾撞牆以示清白，撞暈之前最後一句話是指責皇后的時刻。
在寧陌桑軟軟癱倒，彷彿一個軟綿綿的破布口袋般倒在他腳邊不遠的時刻。
紀元昊卻眼神舒展，彷彿有點被取悅到。
……這人，是不是有點反社會人格？
寧令姝瞬間警醒。
他該不會是個愉悅犯吧！
讓寧令姝更加的警惕的，是紀元昊的目光落點。
在剛剛對皇后問出問題，理應等著皇后回答的此刻，紀元昊的目光竟然沒有放在皇后身上。
媽的，這個狗男人的眼睛居然是盯在寧令姝身上的！
換而言之，寧令姝抬起眼睛悄悄窺視的那一下，正好全被紀元昊看在眼裡。
她甚至中途與紀元昊四目相對。
不知道是女主光環的作用，還是大世界力量下男女主之間自帶的吸引力。
紀元昊現在，似乎對寧令姝很感興趣。
不過在兩人目光相遇的下一刻，紀元昊便自然而然地把視線移開。
就彷彿剛才只是雲淡風輕般不小心看見了一樣。
投注在自已身上的視線離開後，寧令姝微微眯起眼睛。
皇后祈紅韶對於剛剛發生的一切毫無覺察，她正在用心為自已澄清分辯。
“……無論如何，靜妃之舉，滿宮上下都看得分明。”
“縱然她偷用苦肉伎倆，但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憑她一張巧舌如簧的利口，還不足以讓清濁顛倒、真假不分。”
說罷，祈紅韶果斷地朝紀元昊行了一禮。
“這滿宮宮人都是人證，臣妾行得正坐得端，不懼對質，還請陛下明辨！”
“呵。”
紀元昊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
“皇后和靜妃各執一詞，靜妃如今又昏迷不醒，這樣一來，還真是讓朕苦惱啊。”
“既然如此……”
那雙幽深的、帶著寒浸影子、瞳仁深處充斥著一絲看好戲般遊刃有餘的眼睛，轉向了寧令姝。
“軒王妃應該一直在場吧，不知道軒王妃對此怎麼說？”
“究竟是朕的愛妃對皇后不敬，當眾屢發冒犯之言。”
“還是梓潼的坤寧宮風水不好，好好的美人兒來了這裡便難以自控，需要找國師來鎮一鎮？”
紀元昊一邊說著話，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寧令姝。
這動作放在別人身上，帶著登徒子般的十分輕佻。
但在他挑起眼角，用墨黑色沉凝的眼眸無聲看來時，卻彷彿野獸勢在必得地鎖定著自已的獵物。
比起曖昧，氣氛裡更多潛藏著的是如影隨形的危險之意。
“宮人有主，說話不可盡信。朕覺得，還是該聽聽軒王妃怎麼說。”
說到“軒王妃”三個字的時候，紀元昊的語氣莫測，讓人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寧令姝很確定，眼前的這個男人不好對付。
精神狀態看起來也彷彿岌岌可危的樣子。
總之不太像是正常人。
講到此處，紀元昊的眸光中似乎迸發出一縷妖異的笑。
他的語氣也像是帶著鉤子，似有似無地玩味一笑。
“你說對嗎，弟妹？”
隨著最後一個稱呼被唇齒碾磨著念出，寧令姝的嘴角不可避免地一抽。
草啊。
誰家好人面對弟弟老婆的時候，說話語氣輕柔得像是在玩倫理梗啊！
還不是仗著“弟妹”這兩個字比較簡短，說起來不咬舌頭。
有本事讓這男的用同樣的語氣，念一遍“我大舅他姨奶奶的小姑子的四外孫女的表哥的弟媳的小姨媽”啊！
心裡的吐槽堆成了山，但寧令姝在戰術上對紀元昊仍然是重視的。
她心念電轉，終於下了一個決定，慢吞吞地開口。
“臣妾……”
兩個字微微出口的瞬間，寧令姝觀察到，皇后祈紅韶有些緊張。
也對，畢竟這具身體的身份，還是寧陌桑的妹妹。
而且封建王朝是有很多潛規則的。
比如說，貴人說話的分量，要比僕婢說出的話更重、更值得相信。
作為一個有身份、有品級、說話有些分量的朝廷命婦，倘若寧令姝決定站在寧陌桑那邊，對皇后很是不利。
不過，結果很有可能出乎祈紅韶的預料。
在剛才的垂問裡，紀元昊一共給了寧令姝兩個選擇。
A是站隊皇后。
B是站隊靜妃。
但兵法有言，“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在情報不足的情況下，最安全的做法不是選擇A或者B。
而是耐心潛伏，觀察分析出最合適的結果，或者抓住戰場上一瞬即逝的哪個戰機。
寧令姝不打算把這場問答做成一道選擇題。
“按照天地君親師而言，君在親前。所以，即便靜妃為臣妾的親姐姐，倘若靜妃娘娘做錯了事，臣妾也不該為她隱瞞。”
“然而聖人亦曾說過，‘父為子隱，子為父隱’。親親相互是聖人認證的正直表現。假如靜妃真的做錯了事，臣妾從聖人之語，彰聖人之德，也不該揭發。”
“因此，陛下這樣問起臣妾，臣妾不知該如何回答。”
做什麼選擇題，做簡答！
寧令姝臉不紅心不跳地和起了稀泥。
至於紀元昊、祈紅韶乃至其他人會從簡答結果裡聽出什麼來，那是他們自已的事。
比如一旁的祈紅韶，明顯就眉目緩和。
在她聽來，軒王妃不斷暗示“我不能當面控訴姐姐的過錯”，分明就是在幫自已澄清。
至於寧令姝那個“假設靜妃做錯了事”的虛擬語氣……
嗯，這不重要，忽視掉。
而紀元昊明顯聽出了寧令姝不輕易站隊的謹慎和明哲保身。
他想起記憶中在寧尚書府見過的那位二小姐，處處怯懦容讓，即使打扮得乾淨整潔，也總有一股灰頭土臉感，彷彿總是等著下一刻的碰壁。
比起如今熠熠生輝、侃侃而談的模樣，差得可不只是一點半點。
這可真是……
可真是……
有趣啊。
紀元昊不動聲色地看著寧令姝，看不出對於這個答案滿意或是不滿意。
片刻以後，他忽然低笑一聲。
“軒王妃可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紀元昊撫掌感嘆：“既然如此，朕便不為難軒王妃了。”
他看向皇后祈紅韶，慢悠悠地拉長了語調。
“至於皇后剛才所言……”
祈紅韶緊抿雙唇，有點緊張地在袖子裡捻住了布料一角。
“望陛下明辨，臣妾不曾對靜妃做過什麼。”
“‘妖法’云云，純屬子虛烏有的嫁禍之舉。臣妾聽了，深惡痛疾！”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祈紅韶語氣十分剛硬。
不知是不是寧令姝的錯覺，她甚至聽出一股破釜沉舟之氣。
這讓寧令姝懷疑，假如皇帝不相信祈紅韶的自辯，祈紅韶可能也會找個稍微軟和點的地方撞一撞，比如圍了壁衣的柱子什麼的。
寧令姝眼神微妙。
要是祈紅韶真的這麼做了，那還真是雙重意義上的“鐵頭娃”啊。
紀元昊頓了一下，竟然笑了出來。
“梓潼自從掌管中宮以來，就一直秉公行事，闔宮上下無不讚嘆。”
“靜妃年輕小性兒，又或許一時寒邪侵體，痰迷心竅了未不可知。此事就交由梓潼處理吧。”
這句話落地，祈紅韶頓時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
在這場皇后和靜妃的官司裡，儘管靜妃發瘋發得肉眼可見的古怪、而且最後還用苦肉計給皇后狠狠地上了眼藥。
可紀元昊還是偏向於皇后了。
祈紅韶有些感激地看了寧令姝一眼。
顯然她覺得，寧令姝最後的答案，往自已的天平上加了不少砝碼。
可下一刻，紀元昊說出的話，就讓祈紅韶忍不住抿緊了嘴唇。
因為紀元昊又說：
“朕今日還有事要做，就先回御書房了。”
“靜妃的事，朕相信梓潼會給朕一個滿意的答案的。”
“畢竟，朕深知梓潼是那種公正、公義，不會凌虐妃嬪之人。”
說罷，紀元昊手掌輕抬，示意御鑾重新起轎。
從頭到尾，他連鑾駕一步都沒邁下去過。
紀元昊始終高高在上地坐著，觀賞眾人的反應，然後根據自已的心情，隨便端一端水。
他給了皇后處理靜妃的權利，卻也旁敲側擊地敲打了皇后，示意她別太過分。
做完了這些以後，紀元昊起駕離開。
明黃色的御紗車簾飄拂著遮住了男人俊美的面容。在重疊的紗帳鑾駕中間，紀元昊似乎回頭看了一眼。
寧令姝後脖頸浮起一層細細的寒毛，那是防禦意識被激發後的下意識反應。
她感覺，紀元昊是在看自已。
寧令姝決定，等會兒得跟皇后打聽一下，套套話。
看在後宮妃嬪和宮人們的眼裡，紀元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以及，還得去系統那裡查查人物資料。
如果有關於紀元昊的情報，即使多花費積分她也認了。
寧令姝承認，紀元軒那個清澈而愚蠢的模樣，很大程度上混淆了自已對於原作的認知。
讓她覺得男三是這副大豬蹄子般的狗德行，想必男主也不過爾爾。
但現在看來，紀元昊並不是那麼簡單。
她低估紀元昊了。
不過在那之前……
寧令姝默默地把目光投向祈紅韶。
只見這位將門之女，已經冷冷地看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寧陌桑，雙眼寒冷如同兩柄利劍。
經過剛才那一遭，祈紅韶可能已經把寧令姝劃為自已人的範疇。
所以處置起寧陌桑來，絲毫都不揹著寧令姝的。
“陛下將處置權盡數託付給本宮，就是知道本宮會秉公執法。”
“先把靜妃叫醒，剩下的，本宮自有安排。”
女官魏紫上前一步，應了聲是。
只是，看著靜妃宛如死豬般躺在地上，不管怎麼推搡都沒有醒來的意思。
不知道是真的昏沉得厲害，還是醒了故意裝睡的表現。
魏紫覺得有些棘手。
她請示皇后。
“靜妃娘娘若是遲遲不醒……”
“那想必是上火上大了，被夢魘住，該吃些去火清熱的藥物。”
祈紅韶冷笑一聲：“先從太醫署抬一桶濃熬的黃連水，一直灌到靜妃醒了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