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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琴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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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既已上山,當然不能讓他總在兩極山莊內候著。

雪瀧庭那邊日夜趕工,五月中旬就徹底修好了水道,傢俱擺件、生活物資都已齊備,可以搬進去住了。

雪瀧庭借了兩極山莊的水脈,那邊水道一通,這邊的水量就明顯減少,雖不影響日常用水,但水霧淡了許多,神韻便不復從前。

夜雪薰到底有些愧疚,邀請麗莎夫人一同去雪瀧庭小住;麗莎夫人卻更加愧疚地拒絕了,說是在山上待了一個多月,總該回去陪陪丈夫。

幫著他們在雪瀧庭裡安頓好,便帶著緹奈下山回了王府。

山莊裡沒了長輩,莫染徹底沒了約束,日子過得極為舒坦。

他在夜雪薰的主院東翼裡挑了間靠近校場的屋子,南宮秀人住在西翼,也鬧不著他。

兩翼都能直通後面的泉田,泉水引通後,主院附近便常如早春三月,溼霧瀰漫,水流淙響,溫涼宜人。

莫染一貫起得早,清晨去校場上找莫雁歸或向謹對練,酣暢淋漓地出一身汗後就在溫泉裡洗漱,出來後夜雪薰和南宮秀人也差不多起床了,一起吃個早飯,憑心情聽兩個時辰的課,午飯之後睡一覺,睡醒再逗逗虎戈遛遛狗,一天就這麼悠閒地過去了。

兩名教習發覺世子近來心情異常好,不翹課也不搗亂,聽課時都是笑眯眯的,反而愈發惶恐,生怕莫染是笑裡藏刀,連喝口茶都要仔細檢查好半晌,簡直身心俱疲。

六月開始便是太學府的夏沐,兩人在五月的最後一日就忙不迭地請辭下山,一刻不停地回了丹麓。

按說連課都不用聽了,莫染應該更加高興;但半個多月下來,看見的人就那麼幾個,能做的事就那麼幾件,也實在是逐漸無聊。

夜雪薰是個極其沉得住氣的,捧著本書就能枯坐一下午,大抵也是因為他身體底子不好,所以不愛動彈。

當然他貴為皇子,不需要寒窗苦讀,看的都是南宮秀人那裡順來的各種話本,多是些怪志趣談、男歡女愛一類。

有些倒也寫得精彩,夜雪薰往往都讀得津津有味;南宮秀人也喜歡,而且這恐怕是逢小摩唯一能哄他多識字的途徑,主僕二人也時常悶在西翼房中,一邊讀故事一邊認字習字。

只有莫染是個看不進去書的,莫塵平日雖然總罵他不學無術,實際上卻也奉行實踐出真知的教育方針,哪怕是教授行軍之道也都以例項講解,不屑於讓他去鑽研那些呆板的兵書演論。莫染長到這麼大,見了書就頭疼;雖然已經很努力地想陪夜雪薰看書了,可只要一翻開書頁,就像屁股著了火一般坐不住。

夜雪薰倒也願意陪他去校場上練靶練槍,但一則基礎太差,二則陸汝成不同意他們瞎折騰,經常黑著臉來校場上逮人。逢小摩就更是個笑面虎綿裡針,南宮秀人不寫完字帖壓根就別想出房門;莫染時間再多,沒人陪玩也是白瞎。

往年這個時候,他才剛放大假,還在丹麓和夜雪煥等人四處瘋玩,少說半個月後才會啟程回北境;而今年自三月起就基本停了課業,斷斷續續已經玩了兩個多月,接下來又是三個月的大假,竟讓他也有了點疲累感,破天荒地想念起了太學府裡的日子來。

都說物以稀為貴,沒想到休沐放得太多,竟也會惹人厭煩。

莫染有些後悔一時腦熱答應了夜雪薰要住到七月末,每日都在秉持良心和做小狗的艱難抉擇間左右掙扎。

沒過幾日,莫塵上了一趟赤煙峰,除了突擊檢查自家世子有沒有興風作浪之外,還帶了一個人前來。

“殿下。”莫塵給夜雪薰介紹,“這位是鍾巡先生。往後會為殿下講授琴藝。”

鍾巡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頭上卻已有花白,瘦削的身形裹在一襲白衣之下,背後揹著一支狹長的黑漆琴匣,更顯得頎長挺拔。眉間的一點滄桑也掩蓋不住他骨子裡透出來的風姿,一雙眼睛更是深邃幽亮,星辰一般寂曠渺然,甚至頗有幾分超脫塵世的清冷皓皎之感。

第一眼看上去,竟還和剛到北境時的夜雪薰有幾分神似。

“鍾先生。”夜雪薰上前見禮,神情看不出喜怒,也是一派平靜,“往後就勞煩先生了。”

鍾巡卻沒受他這一禮,只淡淡問道:“殿下是自己想學琴嗎?”

他問得太過開門見山,也的確一語道破了某些問題關鍵,夜雪薰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若殿下是喜歡樂理,我自是願意傾囊相授。”鍾巡的嗓音有些沙啞,“但若是為了什麼修身養性一類的狗屁理由,恕我不奉陪了。”

他不用敬語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對著皇子甩臉色;就算夜雪薰這會兒無權無勢無人撐腰,也終歸是延北王親自引見,總該要考慮一下莫塵的面子,他竟絲毫顧忌也無。

莫說是夜雪薰,就連莫染都忍不住在心裡誇了一聲“好傢伙”,心氣這麼高,真是好大一張臉。

然而莫塵本人卻似乎並不著惱,甚至都不覺尷尬,好整以暇地坐著看戲。

鍾巡當然有傲的資本,出身北境將門,卻偏偏生了一副文人風骨,一手琴技更是少年出名,不到二十歲就被選召入宮,成了宮廷樂師,名噪一時,如今也還依稀能看出昔年的風發意氣。更重要的是他與西北邊軍頗有淵源,其胞妹嫁給了前西北邊帥姚烈之子,是老元帥的親家姻侄;雖然他自己不屑於借妹妹婆家的虎威,這層關係鮮有人知,但在權貴圈子裡自然不是秘密,願與其結交者絡繹不絕。

撇開這層關係不談,鍾巡自己也是個豪爽率性之人,當年與宮中的禁軍走得很近,空閒時常在羽林軍營中飲酒弄琴;加上又生了一副好皮囊,不知多少宮婢被他迷得臉紅心跳,做夢都想得嫁鍾郎。就連后妃都對他青眼有加,後宮裡若有宴飲,十有八九都要請他去奏樂助興。一道用以避嫌的朦朧紗簾,掩蓋不了他奏響天籟的才華,更遮擋不住那些寂寞的后妃們對他的臆想。

樹大必然招風,也不知是他得罪了人,亦或是有人得罪了他,某一日突然便請辭離宮,從此銷聲匿跡。有人說他曲高和寡,在深宮之中難覓知音,故而黯然離去;有人說他是恃才傲物,不願受皇室制約;更有人傳他與后妃有染,當然並無人信,否則皇帝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放他離去。但反過來也是同理,誰也無法斷言鍾巡就是清白的,為求明哲保身,自是再無人敢提及他的事。

再怎麼風光,畢竟只是個琴師,無官無爵,很快便被人遺忘。

鍾巡離宮那年,夜雪薰尚未出生,自是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但放在十餘年前,“鍾巡”這個名字就意味著才子意氣、美人風流,整個丹麓的名流圈中無人不曉。即便到了如今,要論琴技,全重央也依舊無人能出其右。

莫塵還是世子時,與鍾巡有過幾面之緣,對他當年離宮的原因頗有耳聞。他這些年深居西北邊境,妹夫和妹妹相繼離世,只剩一個年幼的外甥在姚老元帥膝下,沒什麼牽掛,與家裡幾乎斷了來往,日子過得渾渾噩噩。老元帥雖然時時惦記著他,卻到底沒有立場對他多做干涉。

這次能請動他,著實費了老元帥一番口舌;雖不願他再與皇族有所糾葛,但畢竟只是在北境雪嶺之中,遠離皇權爭端,又有北府庇護,能替他謀一個安穩的去處,老元帥也覺十分欣慰。說起來是北府欠了姚家一個人情,事實上在老元帥眼中,卻是北府為他解決了一塊不大不小的心病。

誠然莫塵絕非純粹出自善意,這一點無論是姚老元帥還是鍾巡本人都心知肚明。學琴能不能修身養性姑且不論,作為主治太醫的陸汝成第一個就對“修身養性”這種無功無過的不作為療法嗤之以鼻;但也正因不至於有害,所以才能被政治所利用,使得“學琴”這一風雅之事變成了赤裸裸的嘲諷和落井下石。

——雖是太醫苑背了這個黑鍋,但學琴實際上是左相劉霆授意提出的;小皇子既已無力爭儲,索性就在深山裡與琴棋書畫為伍,最好是“修身養性”到淡泊名利、無慾無求,皆大歡喜。

這豈止是在看不起夜雪薰,更侮辱了全天下的伶人樂師,甚至是侮辱了樂理本身。奈何皇帝開了金口,沒人敢提異議。

劉家一貫如此,不敢與楚後攖鋒,便先挑軟的欺負;而皇帝也從來都是這般,冷眼看著三家互相拖拽撕扯,哪怕受到傷害的是自己的皇子也能無動於衷。

夜雪薰或許只能逆來順受,但不甘也不必屈服於皇帝的淫威之下的,亦大有人在。請鍾巡來教授琴藝根本就是雅妃在信中的提議,說明她也該知道些當年的隱情;但莫塵卻仍是以北府的名義向老元帥討了人情,某種程度上也能算是極為強勢的表態。

圍繞著小皇子的每一步舉措都是算計,這場博弈中的每個人都不無辜,就連莫塵也自覺下作。但他背後有十餘萬延北軍,有著莫氏百年來堅守的立場,他一步也不能退。

鍾巡願意前來,除了莫塵和老元帥的面子之外,必然也有自己的目的,此時的故作姿態多半也只是在試探夜雪薰的心性。但既然是雅妃主動提的他,連小皇子的生母都相信他不會有害人之心,莫塵自然也樂見其成。

——更何況,小皇子自己也絕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果然就見夜雪薰勾著唇角道:“看先生的性情,就知道學琴定是不能修身養性的了。”

鍾巡大概是沒想到這看似柔弱的小皇子開口竟能這麼嗆,眉頭微挑,臉色卻緩和了不少,哼了一聲道:“彈彈琴就能修身養性?那亟雷關都不用守了,找一群琴師日日在關下彈琴,很快就能讓邊蠻放下屠刀大徹大悟了。”

莫染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對這位傲氣沖天的大琴師生出了幾分親近之感。

“樂由心生,本就是見仁見智之事。”鍾巡嗤道,“朝上那些人滿心算計,只聽得出靡靡之音,也只會誇兩句陽春白雪,懂得什麼樂理,又懂得什麼叫修身養性?”

他從背上解下琴匣,輕輕平放於案面上,從中抱出了自己的琴,微垂的眼簾下才終於漏出一抹難以察覺的柔色。

那把琴十分挑眼,琴身雪白,朱漆點徽,十三徽依次排開,有如雪地紅梅;琴絃卻是濃重的墨色,筆筆直直的七條,彷彿是勁風吹雪後留下的鋒利刻痕,打眼看去甚至都有幾分妖異之感。

鍾巡在案前正坐,指尖輕挑,厚重古樸的音色便流淌開來。曲調明快昂揚,琴音錚錚,隱隱都有兵戈之氣,可那些轉調滑音之間又不清不楚、黏黏糊糊,說不出的旖旎纏綿。

鍾巡神色沉凝,光是看他那輕攏慢捻的細長手指都足以成為享受,奏出的琴曲更是悠揚婉轉,真正的繞樑不絕。

一曲既終,莫塵嘆道:“果真高山流水。當年我在丹麓時未曾聽過鍾先生奏曲,如今想來真是一大損失。”

“王爺謬讚。”鍾巡似是對這些讚譽早已麻木,不卑不亢地應付一句,轉頭問夜雪薰,“殿下覺得此曲如何?”

夜雪薰笑而不答,再把問題拋給莫染:“莫染哥哥覺得呢?”

莫染自是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隨口道:“好聽。這什麼曲子啊?”

鍾巡面無表情道:“《十八摸》。”

“……”

莫染僵著脖子,只拿眼神瞟著他父王,心虛道:“沒、沒聽說過。”

莫塵也無暇理他,想到自己方才閉眼瞎吹的“高山流水”四個字,一張老臉臊得發疼,鍾巡說是“謬讚”果真不是在謙虛。

他恨不得當場挖個坑把自己埋了,思緒卻止不住地四處發散,依稀回想起自己年少輕狂時在花街柳巷間聽過的鶯辭燕調,好像確實就是這個旋律,想不通怎的就能被鍾巡奏成這般陽春白雪、道骨仙風;又猜想鍾巡這廝當年在丹麓時是不是也是如此,在各種宮廷宴飲的場合裡一本正經地彈著《十八摸》,聽各路權貴贊他“高山流水”,然後在心裡罵人家附庸風雅。

哪怕早已被歲月和現實澆淋出了一身風霜,鍾巡也依舊還是那塊稜角分明的璞玉,誰也不能令他對他所不齒的一切俯首折腰。

延北王遙想了一番當年,唏噓之餘也只能自認倒黴,上趕著討了個沒趣。鍾巡把真相說出來,反倒說明並非是刻意要他難堪,而是他自己在名利場中混得太久,華而不實的場面話習慣性地就脫口而出,自以為說得懇切,其實還不如莫染那一句“好聽”來得質樸。

思及此處,莫塵忽然想到夜雪薰方才那避而不答的態度,神色複雜地開口道:“殿下方才……可是聽出什麼來了?”

“那倒不是。”夜雪薰笑答,“只是想著先生說樂由心生,這曲子多半便另有玄機,所以我不敢輕易下定論而已。”

“……”

莫塵氣結,不愧是姓夜雪的老狐狸生出來的小狐狸,自己不敢接的問題就推給莫染,當真是混熟了就本性畢露了。

莫染還沉浸在要如何解釋自己知道《十八摸》的焦慮之中,完全沒有察覺他父王的恨鐵不成鋼早就偏到了別的方向上。

“……原來如此。”夜雪薰思忖片刻,斂起了笑意,“先生心無邪念,勾欄豔曲便也能成高山流水;而那些滿心算計之人早已被利慾矇蔽了耳目,所以聽什麼都只能是消磨意志的靡靡之音。”

他看著鍾巡,輕聲問道:“先生的意思是,想要通曉音律,首先要洞悉人心,是這樣嗎?”

一時間,所有人都啞然失語。

鍾巡面露異色,他當然沒有那麼深的用意,任誰都不會對著初次見面的人談這種大道理,何況是對著一個七歲的孩童。可就是這麼一句聽起來彷彿不懂裝懂、故作深沉的過度解讀,卻不經意地勾起了他記憶深處的陳年舊事,讓他想起曾經有人說正是因為他從未明白人心,才能奏出不被世俗所浸染的純粹琴音;也是同一個人告訴他,看不透人心的人往往也看不透自己,而比自己更瞭解自己的,才叫做知己。

那番話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他咀嚼了十餘年也仍未釋懷;然而此時此刻,他卻突如醍醐灌頂。

——樂由心生,可這顆心是純淨得染不上任何顏色,亦或是剔透得足以對映世間任何顏色,流露到形式上,其實便是一般模樣。

當年那人就是因為看得太透徹,所以既不妥協亦不抵抗,平靜又坦然地為自己安排好了結局;可笑他一直自詡“知己”,卻至今都無法理解、也不能接受那所謂的“最善之法”。

那樣一個看得穿一切人心的人,足以成為任何人的知己,卻無法擁有自己的知己。

小皇子如今或許尚不能看透人心,卻已然明白了“人心”二字背後所代表的複雜含義;假以時日,那雙湖水般澄澈的眼睛是不是也能洞悉一切人心,成為又一面孤獨的明鏡,永遠只映出旁人最真實的模樣,卻無人能看穿鏡面背後的喜悲?

那一瞬間,鍾巡竟生出了幾分無端的狠意和保護欲,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個柔弱又剔透的小皇子成為又一個皇權爭端下的犧牲品。

“……若真如你所說,這世上能有幾個通曉音律之人?”他心中雖然動容,臉上卻愈發不假辭色,“小小年紀,少想些有的沒的。”

夜雪薰不置可否,歪著腦袋問道:“那先生願意收我這個學生麼?待我學成,也去給父皇奏上一曲《十八摸》,想必父皇會喜歡的。”

莫塵:“……”

鍾巡扯了扯嘴角,這小皇子滿口討巧賣乖的俏皮話,半真不假,也不知是真的懶得掩飾自己對皇帝的怨懟,還是在順著他的性子沒話找話。

他本不喜這種做派,但大抵是對他有些先入為主的憐憫,又或者但凡是人總免不了有點以貌取人的毛病,看著夜雪薰那張秀色可餐的稚嫩小臉,他也發不出什麼火氣。

他讓夜雪薰伸出雙手,捏了捏他的指節,點頭道:“倒也是個好苗子。學琴傷手指,剛開始時尤甚,你莫喊疼就是了……怎麼?”

夜雪薰的表情有些微妙,鍾巡大概拿他當個什麼金枝玉葉,一身嬌貴的嫩肉,受不得半點痛楚;可與熱毒相比,琴絃不過能磨出點水泡老繭,簡直不值一提。他早已懶得叫苦,更懶得解釋,搖搖頭道:“沒什麼。日後就勞煩先生指教了。”

事情既定,莫塵便著人給鍾巡安排住宿。他身份特殊,自是不好和下人同住,但若要住小皇子的主院東翼又難免僭越了些;徵求過各方意見之後,便在西翼給他收拾了一間房。

小少爺剛寫完今日的字帖,好不容易被逢小摩放出門,聽說是夜雪薰的琴藝先生上山了,還和自己做了鄰居,高興得直接衝去了新收拾好的房間裡,小麻雀一般圍著鍾巡嘰嘰喳喳地亂轉,豪言壯語道:“人家也想學琴!”

鍾巡同樣捏了捏他那肉嘟嘟的小爪子,無情地下了定論:“手指無力,你學不了。”

南宮秀人其實對學琴一事不以為然,本以為夜雪薰是被迫要學,按著伴讀的本分,要陪他一起;可看夜雪薰本人似乎並無不願,對鍾巡的態度也算恭敬,也就懶得湊這個熱鬧。鍾巡說他學不了,正合他心意,省得浪費他本就為數不多的玩樂時間。

莫染心裡憋著事,到此時才終於逮著機會,拉著夜雪薰,神色複雜地悄聲問道:“你居然知道《十八摸》?”

“……很多話本里都有寫啊。”夜雪薰半眯著眼,語氣裡滿是明知故問的揶揄,“莫染哥哥竟會不知道嗎?”

莫染萬萬沒想到還能有這種瞭解成人世界的途徑,先前嘴快扯了謊,估摸著莫塵也沒信,還白白損害了自己身為“哥哥”的尊嚴,跳腳罵道:“南宮家怎麼回事,都給南宮秀人什麼破話本!你也少看點,別學壞了!”

夜雪薰忍著笑沒說話,反倒是莫塵聽到動靜,走過來冷冷道:“你也是這個年紀了,真要有那個意思,讓老陳給你安排就是,少在丹麓跟著那群紈絝子弟鬼混。”

莫染其實倒也沒動什麼歪心思,但到底在丹麓幾年,就算太學府不讓進出酒色場所,也總能跟著年紀大些的權貴子弟混進去那麼一二三四回。豬肉是肯定沒吃上的,卻也絕不僅僅只是見過豬跑,至少也算是見過生豬肉的程度。

這個年紀的小少年大多情竇初開,好奇多於慾念;丹麓的玩樂之所太多,莫說是莫染抵擋不住誘惑,和他一起廝混的那群人也沒一個是完全清白的。可若要說他們對勾欄院裡的鶯鶯燕燕有何想法,那未免太過自降身份;真想要窺一窺大人的世界,家裡可以為他們安排最好的,出去玩不過就是圖個偷偷摸摸的新鮮勁和刺激感罷了。

莫塵自己也是太學府過來的,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當著夜雪薰的面卻非要道貌岸然;莫染一股子逆反勁上來了,張口就道:“誰還沒在丹麓混過,裝什麼正人君子?麗莎又沒在。”

莫塵惱羞成怒,揪著耳朵把他拎到一邊,卻也沒真的計較他暗諷自己懼內,只在他後腦上不輕不重地摑了一掌,哼道:“你還真要在山上留到七月底?”

知子莫若父,莫染能有多少耐心,他這個當爹的一清二楚;此番能在赤煙峰上留了一個半月,已經是開天闢地頭一回了,再待下去,他怕不是能把山頂都掀了。何況就算是放在往年,莫染這會兒也該隨他去雪鵠關了,斷不能再在山上白玩兩個月。

莫染心知莫塵是在給他遞臺階,好讓他早日下山,心中不由一喜;可一想到夜雪薰熱毒發作時的虛弱模樣,想到他那難得流露的、殷切得彷彿冬日雪地裡乞求收留的小動物般的眼神,又實在狠不下心做小狗。

他左右為難,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就見夜雪薰站在不遠處,微抿著唇角,也在定定地看著他。從距離上必是聽不清楚他和莫塵的談話,可莫染沒來由就認定他是知道自己想走,偏又犟著不肯開口挽留,微帶落寞的神情看得他一陣良心刺痛,咬牙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說了要陪小暖聞到七月底,不能食言!”

一嗓子吼得極為洪亮,足以讓夜雪薰聽得清清楚楚,倒讓莫塵做了個惡人。

夜雪薰假裝沒聽見,唇角卻隱約翹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轉身回了自己的東翼。

莫塵倒並不意外,雖然對小皇子這種欲擒故縱的手段頗有微詞,卻也不願打擊自家世子這份難能可貴的責任感和男兒擔當。思忖片刻,只得妥協道:“隨你吧。回頭我看看關上誰空一些,過來帶著你就是。槍劍騎射,一樣都不能荒廢,下了山我要檢查。”

莫染喜滋滋地應了,也不知究竟聽進去多少,顛顛地就去找夜雪薰了。

莫塵在他背後直翻白眼,這也怪他從小教育莫染要保護弱小,導致他對那些漂亮又柔弱的小生物毫無抵抗力。夜雪薰那張臉就正正好好長在他的保護欲上,再是混世魔王也架不住自己心軟。

但莫塵並不如何擔憂,莫染雖混,心中卻有自己的原則;早早有了想要保護之人,才能變得愈發果敢頑強——尤其如果那個人正好是個與他立場不同的小皇子,他就更加能夠切身體會和理解那些複雜的、無法擺到明面上來說的糾葛。

他負著手,暗自為自家這個傻兒子驕傲了一會兒,這才悠哉地進了剛收拾好的房間。

鍾巡的行李不多,無論北府還是南宮家都不會短他衣食住行,基本上什麼都沒帶,唯有那把琴是他離不得身的寶貝。

莫塵進去時,他正將琴搬到案上,小心翼翼地調著弦,眼神比看媳婦兒還溫柔。

房內只剩幾個灑掃的僕役,見莫塵使了個眼色,便都自覺退去,關好了房門。

鍾巡面不改色,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靜候對方先開口。

“……鍾先生。”

莫塵隨意地拖了張軟椅坐下,“現在能談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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