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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歸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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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莫塵和鍾巡關在房裡說了些什麼,不過幾句話的工夫,正常寒暄都不夠,自是不可能商討什麼大計劃,山莊裡的各方耳目都不曾留意他們的這次交談。

鍾巡說起來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庶民琴師,但畢竟與西北邊帥有點牽扯,更涉及當年宮裡頭某些不能說的舊事,沉寂多年後突然跑去給夜雪薰教授琴藝,怕是連最先挑事的左相都沒想到雅妃還有這麼一手將計就計、以牙還牙的招數,一時間無論朝堂後宮都頗有幾分暗潮湧動的意味。

雅妃乾脆地認了是自己的主意,楚後也看似隨意地幫了腔,皇帝更是一副完全不記得鍾巡是何許人也的模樣,自然就沒人再為了點捕風捉影的舊事去觸這些大人物的黴頭,但這並不代表此事就再無人關注。

雅妃有意要舊事重提,雖然尚不知她是在威脅誰,但皇帝和楚後都有意無意地站在了她這一邊,足可見這樁“舊事”的威力之大。人人都想一探究竟、佔得先機,如今有多少雙眼睛從千里之外盯著這處邊境雪峰的溫泉山莊,莫塵連查都懶得查,更不想摻和什麼深宮內幕。稍微給鍾巡兩句提點,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他想讓莫染早些下山,多少也有這方面的考量;但既然莫染想陪著夜雪薰,他也不必勉強。一則解釋不清,二則也不想讓莫染覺得他們北府就怕了這些破事。

在莊裡住了一夜,莫塵第二日就藉口關上有事,清晨便下了山。走出雪瀧庭的那一刻,他竟有種如釋重負之感,暗想自家祖輩簡直明智,早早遠離了這些根本說不清是非對錯的紛爭;連給小孩子請個琴藝先生都要如此你來我往地敲山震虎,當真不嫌累得慌。

這些急流暗湧,莫染自是不知,在山上過他的快活日子。雪鵠關上來了兩個與他相熟的將領,帶著他練槍劍射術,給他講解草場上的騎陣對沖,偶爾下去馬場馳騁一番,果真就如莫塵所交代的那樣,槍劍騎射一樣都沒荒廢。

莫塵面上擺著一副嚴父嘴臉,實際上比麗莎夫人還要慣著他。

雪瀧庭的校場修得極好,地上鋪的都是整塊整塊的青石磚,經過細緻的打磨,還開了規整的導水槽,縱使山中雨雪頻繁,也不會積水打滑。周圍一圈是以碎石夯實的步道,可供平時晨跑鍛鍊。邊緣處的小靶場就更是精巧,甚至還有一組以機械驅動的活靶,連活動速度都能自主調節。雖然佔地不大,但勝在條件優渥,就連邊關帥府裡的校場都只能相形見絀。

莫塵只是隨口提了一句,南宮家這才在匆忙之中以廂房改建;難以想象若是他們正兒八經地修個校場,那該能修成怎樣的功能齊備、富麗堂皇,不得不讓人再度感慨金錢的力量是多麼偉大。

尤其莊子的主人還十分溫和大度,莫染也不拿自己當外人,每日練完就大肆享用溫泉,還企圖喊上教他的兩位將領;那兩人起先還拘謹著,夜雪薰便親自來邀,甚至還吩咐在溫泉裡準備酒水冰品。他自己只在睡前泡一泡溫泉暖身,左右也不衝突,正好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雖然莫染還不到能碰酒的年紀,但軍中向來無酒不歡,那兩位將領便是再想推拒,也敵不過自己腹內的饞蟲。

夜雪薰有意和這些北境將領打好關係,整日裡都是笑眯眯的,跟著莫染一起叔叔伯伯地喊;再加一個奶聲奶氣的南宮秀人,兩人輪番澆蜜灌糖,甜得這些北境壯漢簡直無從招架,再看莫染時甚至都有點嫌棄,覺得世子又莽又浮躁,除了一張臉,沒繼承到半點其父的俊雅風流,將來必然又是個不解風情、娶了媳婦兒都不知道要疼的傻大個,愁得連連嘆氣。

夜雪薰偶爾去旁聽他們推演兵法,雖不感興趣,卻能一點就透,有時比莫染理解得還快。將領們直贊他聰慧,語氣裡卻又透出掩蓋不住的惋惜;若非是這一身熱毒,他日後必能文武雙全,與他的兩個皇兄一爭高下,如今卻只能困在雪嶺之中,著實令人扼腕。

但夜雪薰本人倒是真的不在意了,夏沐時也不用聽學,每日最主要的功課,就是跟鍾巡學琴。

按照鍾巡的話說,學琴雖然也需要下大功夫,要靠手指而不是腦子來記譜認弦,但勤學苦練的終點只能是“熟練”,想要琴音有靈,終究還是需要天分和悟性。每首曲子背後的故事,其作者的生平經歷,譜曲時的環境心境,若是不能充分體會,曲子就永遠只能是譜面上的死物。是以在教會夜雪薰認譜和基本指法之後,鍾巡並不急於讓他自己練習,而是找來各種各樣的譜子,一邊讓他研讀,一邊自己為他彈奏,讓他聽音準、聽節奏、聽技法、聽意境,在練手指之前先把耳朵練熟,否則將來上手彈奏時若是連自己的錯處都聽不出來,養成了壞習慣,日後再要糾正便難了。

許是夜雪薰在這方面確有天賦,一晃兩個月過去,已然初窺門徑。鍾巡有時故意彈錯,他幾乎都能敏銳地聽出來,並且勇於提問和質疑;若是沒聽出來,事後由鍾巡指出,他便會要求鍾巡反覆對比正誤,直到他能自己聽出錯在何處。

但凡是個當先生的,都一定會喜歡他這樣的學生——聰明、專注,沉得下心且樂於鑽研;可鍾巡甫見面時問的第一個問題,卻始終沒能得到答覆。

他看得出夜雪薰非常用心,可眼神裡卻總似乎缺了些什麼,並不像有多少喜歡樂理。

——這是個天資極其聰穎的孩子,學什麼都能快速且輕鬆地掌握,做什麼都一定能有所成就,但致命之處就在於他沒什麼執著心,認真有餘而熱情不足,不喜歡也能努力學精學好;往好聽裡說是較真嚴謹,可往不好聽裡說,他骨子裡就透著一股薄情的味道。

又或者用鍾巡的眼光來看,他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從皇城裡帶出來的味道。

唯一能讓他表露出直白又強烈的“喜歡”意願的,據鍾巡目前的觀察,只有一個缺心眼的莫世子。

這倒真不是什麼貶義詞,莫染人莽嘴欠,脾氣上來什麼髒話都往外蹦,人還沒入軍,倒先沾了一身兵痞子氣。鍾巡雖是將門出身,但畢竟是個風雅的文人,原是很討厭這種滿口髒話的軍中做派的,可莫染畢竟是個邊王世子,生來尊貴,包袱重,教養更好,痞都痞得端正大氣,再怎麼口無遮攔也不會給人冒犯之感。他似乎總是有一種超脫年齡的、渾然天成的保護者的姿態,如同綿延的北嶺山系,又如同雪鵠關的銅牆鐵壁,下意識地想要將一切弱小都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守一方水土,庇萬千黎民。

這是捍衛邊疆百年的北府賦予他的責任和氣質,哪怕眼下既不成熟也不穩重,卻偏就能給人可靠之感,與他相處時總能不自覺地放鬆下來。戎馬多年的邊關將領也好,性格迥異的兩位皇子也罷,都能和他稱兄道弟。除了太學府的教習是真心實意地頭疼他之外,沒有哪個長輩會討厭這種胸襟開闊、未來可期的孩子——包括放言“有他沒我”的老太傅。

所以莫染七月底要下山回丹麓時,就連鍾巡都頗有些不習慣了。

兩名邊境將領自然也該回關上覆命,臨走前也覺不捨,還打趣道:“世子明年若是再來,可別忘了我們這些疼你的叔叔伯伯啊。”

“那是自然。”莫染得意地晃了晃腦袋,又抓著送他出門的夜雪薰,細細叮囑,“小暖聞,我今年肯定沒時間陪你玩了,等你下了山,要是想去馬場,或者去雪鵠關上玩,就和他們說,不用客氣。”

兩名將領都點頭附和:“隨時歡迎殿下蒞臨。”

夜雪薰卻搖頭道:“等下了山,我也該回丹麓了……以後再說吧。”

他七月中旬時又發作過一次,倒是不算特別嚴重,時間也比陸汝成預計的要晚了些,說明長期處於寒冷環境下的確能有效壓制熱毒,所以更不能隨便離開赤煙峰。保險起見,陸汝成要求他十月底再下山,那時邊關上已經落雪,又不至於阻塞道路;回到丹麓時臨近臘月,也已經積雪覆蓋,至少不至於會在年關裡發作。待得來年開春,再視情況確定上赤煙峰的日期。

太學府十一月中旬放年休,莫染要趕回北境過年;三月初復課,正月過完又要趕回丹麓。兩人的行程幾乎是完美錯開,莫說是今年,便是到了來年,也只有莫染夏沐回來時才能再見了。

有些話夜雪薰沒說出來,但莫染其實也明白;夏沐時夜雪薰根本下不了山,只有等到莫染從太學府結業那年,為了準備最後的大考,夏沐併入年休,一直延續到五月,那時他們才有重合的時間,能一起去草場或雪鵠關。

但那得是兩年後的事了,在那之前,夜雪薰並不是很想麻煩其他人帶他去騎馬打獵。

莫染知他心意,沒再提這事,徑自下山。三日後卻又折返回來,自己騎了匹烏雲小馬,連莫雁歸都沒跟來,只從野蹤營裡帶了兩個年輕的馴養員。

夜雪薰有些意外,聽說他牽馬進了棚廄,立時便去相迎;南宮秀人正好藉口不想習字,也巴巴地跟了來。

莫染似乎並無進屋的打算,下了馬就直接從馬鞍後面抱下一隻蓋得嚴嚴實實的大籮筐,神神秘秘地喊夜雪薰來看。

夜雪薰掀開蓋子,裡頭竟裝著五隻白絨絨的雪獒幼崽,好不容易見了光,全都爭先恐後地扒著籮筐直立起來,嗷嗷地衝人搖尾巴。其中一隻脖子裡繫著紅繩,正是他認養的阿勝。

朱勵果然將它養得極好,比四月時壯了不是一星半點,比其餘四隻都要胖上一圈;眼睛也尤為明亮,隱隱有了幾分成犬的威勢,就是神態太過憨實,沒了雪獒該有的兇狠,反倒可愛得緊。

“我把阿勝給你接來了。”

莫染拎著阿勝的後頸,把它放到夜雪薰臂中,這沉甸甸的小狗崽子立刻撲上去舔他的臉,尾巴都快搖成了扇子,竟似還記得自己的主子。

六月底時,朱勵就曾來信說阿勝出窩了,被莫染按了下來,等到自己離開前才去接。他也有私心,自己在山上的時候,不想夜雪薰被這些狗崽子分了心神。

“其他幾隻也是沒選上獵犬的,一併都給你養,你就當是救它們的命了。”

夜雪薰還沒答話,南宮秀人倒先歡呼著撲進了籮筐裡,這隻摸摸那隻抱抱,笑得見牙不見眼,便是夜雪薰不想養,他也定是要養的。

莫染又指著兩名跟上來的馴養員道:“訓練的事他們會做,你不用操心,只管和狗崽子玩就好了。不然你一個人在山上沒人陪,也怪無聊的。”

南宮秀人琢磨了一下這句話,震驚道:“什麼意思?我不是人?”

莫染沒理他,又從懷裡掏出了那隻金哨子,一併塞到夜雪薰手裡,“這個也給你。我不在北境的時候,果果就給你照看。等你回丹麓了再還給我,我們輪流養它。”

夜雪薰手裡抱著狗,實在騰不出手來,便將阿勝放下,連同另外四隻一起,讓馴養員先帶去安頓。南宮秀人的魂都被勾跑了,也沒心思計較莫染厚此薄彼,噠噠地跟了上去,一邊還在大喊:“小摩姐姐快來!有小狗狗!”

直到他跑遠了,夜雪薰才鄭重地接過哨子。他對養狗其實並不如何熱衷,既不需要他親自馴養,日後也必定是南宮秀人和狗玩的多。但莫染把虎戈託付給他,把自己在草原上的夥伴都“分一半”給他,實在令他歡喜又動容。

他把玩著金哨子,突發奇想地問道:“我若是想給你寫信,能讓果果捎去丹麓給你嗎?”

“可別!”莫染連連擺手,“去年我把它帶去了丹麓,結果惹了大麻煩。”

夜雪薰一驚,“傷了人?”

“那倒不是。訓練過的金雕不會主動攻擊人,但是它吃了人家的兔子。”

提起這事,莫染就覺得來氣,“我也沒說不賠禮道歉,誰知那女的直接鬧到太學府來了,說我縱鳥行兇、草菅兔命——你說是不是有病?”

夜雪薰:“……”

“她還說她親眼看到果果把她當女兒養的兔子開膛破肚,血流一地,她都嚇暈了。”莫染忿忿道,“那不是廢話嗎,猛禽捕獵不都這樣嗎,少見多怪!”

這事確實是莫染有錯在先,把草原上的猛禽帶去人群密集的城鎮本就危險,何況還是遍地權貴的都城;雖說虎戈不會主動攻擊人,但若真有人不怕死地去招惹了,最後麻煩的還是莫染。莫塵從來沒同意讓他帶虎戈去太學府,但他管得住莫染,管不住長翅膀的金雕。

“我那會兒正和容採商量怎麼辦,那缺德玩意兒,讓我好好請人家吃頓飯,然後上一桌子全兔宴……我真是謝謝他的好主意,呸!”

莫染講得興起,也不在意自己當著夜雪薰的面罵他親哥哥,語速越來越快,“正好你二皇兄也聽說了,就過來問我怎麼回事。我和他說了,他就說這事不用我管了,他去處理,讓我安心等著就行。”

“二皇兄?”夜雪薰疑惑地蹙起了眉頭,“他要怎麼處理?”

“你聽我說呀。”莫染笑了起來,滿臉的幸災樂禍,“他估計是把那女的查清楚了,可了不得,居然是大理寺少卿偷偷養在外面的小姘頭!”

“那女的原本是個小有名氣的歌女,據說就是特別喜歡養兔子。周圍鄰居都知道她是個官宦人家的外室,就是沒想到是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你知道嗎?他是刑部尚書的上門女婿,賣身才換來的仕途。家裡婆娘是獨女,悍得要命,對外說什麼夫妻恩愛,其實在家裡跟個鵪鶉一樣,居然還有本事在外面養姘頭。”

“姘頭自己還不安分,為了只兔子就把他賣了。那女的第二次來太學府鬧的時候,正房夫人親自帶人來抓,追打了一整條街,邊追邊罵,可壯觀了!”

莫染拍著大腿狂笑,“第二天大理寺少卿就被一紙休書掃地出門,成了全朝廷的笑柄,只好引咎辭官,回老家種地,也不知帶沒帶他的小姘頭。真的是要笑死我。”

夜雪薰卻笑不出來,這樁兔子血案看似荒唐可笑,但細想之下卻令他不寒而慄。二皇子夜雪權自幼喪母,體弱還眼盲,一直養在楚後膝下,沒條件也沒意願爭儲,滿臉就寫著與世無爭。尤其他如今人還在太學府,從何處去查那女子的身份?就算他能借到楚後的資源,又憑什麼能在剛瞭解事情經過時就那般胸有成竹?

朝中的情況,夜雪薰多少知道些大概;大理寺卿明年就該告老了,只要不出意外,少卿自然就是接任的人選,而今卻因為生活作風問題引咎辭官,那這個現成便宜給誰撿?

再往深一點說,一個被朝廷高官豢養的小歌女,會跳過她的金主直接去太學府鬧事?一個家有悍妻的入贅女婿,會冒著得罪北府世子的風險,在即將升官的節骨眼上放任自己的姘頭為一隻兔子出頭?

要說這是純屬自作孽不可活,莫染可能會信,但夜雪薰卻明白一定是有人在推波助瀾,干預明年新任大理寺卿的人選。起因或許確是偶然,但結局卻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

夜雪權或許只是過來問了莫染幾句話,起了個提供情報、牽線搭橋的作用,但他背後的人卻玩得好一手借刀殺人,很可能早就盯上了這次官位更迭,不過是這隻兔子正好送了個契機而已。

往更陰險裡猜,虎戈叼走的到底是不是那個歌女的兔子,其實都不過是一面之辭,是真是假尚未可知。

——這個背後的人會是誰,夜雪薰用腳後跟都能想得出來。

等到明年,大理寺怕是就要跟楚後姓了。

他心念電轉,瞬息之間就將前後因果猜了個七七八八,暗想楚後才應該請小金雕吃一頓全兔宴。

大理寺少卿既已辭官,此事便已成定局,夜雪薰也無甚同情心去想這其中到底有多少無辜的受害者。他是個皇子,天生就比旁人想得更深更遠更陰暗,但在莫染面前卻不露半點痕跡,扯開話題道:“那還是不要讓果果去丹麓了。”

“它在丹麓本來也玩不開。”莫染聳了聳肩,“去年是我沒注意,讓它自己跟去了,今年你幫我看著它。想給我寫信就去找野蹤營,讓他們發八百里加急。營裡都是最好的馬,幾天就到了,很快的。”

夜雪薰立時就把那樁兔子案拋諸腦後,點點頭說了聲“好”。

“我這回可真得走了。”莫染牽過馬韁,“明年夏天再來陪你。”

夜雪薰送他到山莊門前,看著他翻身上馬。那烏雲小馬明顯還沒成年,背不高腿不長,卻已然十分壯實,邁步時能看出鼓起的肌肉,輕巧地踏著山路上淺淺的一層積雪,轉眼就只剩下一點遠遠的背影。

夜雪薰愣愣地看著,竟不由得眼眶泛紅,茫然地往前追了幾步,一時間都有種想喊莫染回頭、讓他把自己也一併帶走的衝動。

鍾巡晃悠著出來,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嫌棄道:“怎麼,就這麼捨不得?”

夜雪薰自己都覺難堪,扭過頭沒說話。鍾巡沉默片刻,突然道:“前幾年,我在亟雷關待過一段時間。”

夜雪薰聞言仰頭,還以為他要有感而發什麼深刻言論,就聽他嘖嘖道:“那些送家裡男人上戰場的小媳婦兒,也就是你現在這樣了。”

夜雪薰:“……”

看著小皇子不知是羞是惱的表情,鍾巡也難得露出了一點清淺的笑意,拍著他的腦袋道:“又不是以後都見不著了,別矯情。”

夜雪薰乖乖跟著他轉頭往回走,回味著他方才那句話,試探著問道:“先生……有再也見不著了的人嗎?”

鍾巡身形一頓,淡淡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強求不得。”

夜雪薰覷著他的臉色,又問:“是因為那個人,先生才離開丹麓的嗎?”

鍾巡深深望他一眼,愈發覺得這小皇子神似當年的那個人,哪怕在他面前多說一句話,都能被他抓著那點零星的流露,摸進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裡;可偏偏那些探尋的小觸鬚又是極溫柔的,不去冒犯曾經的傷口,亦沒有任何憐憫或憤怒的情緒,彷彿只是一個安安靜靜的傾聽者,鼓勵著疲憊的人們吐露心聲。

他嘆了口氣,注視著那雙清亮如湖水的眼睛,多年不碰的沉痾似乎都被不經意地洗刷抹平,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她曾經……是我唯一的知己。”

…………

山路蜿蜒,莫染才繞過幾個彎,就已經完全看不見那壯闊的溫泉山莊了。山風中隱隱刮來嘹亮的哨響,不多時,虎戈那巨大的身影就從他頭頂掠過,歡快地飛向山莊,連個眼神都沒捨得給他一個。

莫染指著天上罵了兩句“鳥東西”,心情卻似乎很不錯,驅著他的小馬,天黑時分便回到了野蹤營的馬場。

以他現在的身量,自是夠不著營裡那些高頭大馬,但好在仲夏時節,半山腰以下已無積雪,皮實的馬駒就足夠來回。

這小馬駒本就是北府挑給他的坐騎,因為通體漆黑,只頭頂有一塊白色額斑,由此得名“照玉”。如今雖還沒成年,但再過兩年,等莫染入了邊軍,它剛好也就差不多到了最佳的服役年齡。只要養護得好,它可以陪伴莫染十餘年,甚至更久。

——北府的世子,自小就能擁有草原上的好夥伴,跑馬放鷹、遛狗打獵,樣樣都不在話下。

但眼下的照玉依舊只是一匹不成熟的小馬駒,莫染只能偶爾帶它出去溜溜,培養培養感情,距離僅限於上一趟赤煙峰;大多數時候,它還是隻能在馬場繼續受馴養膘,直到在殺氣沖天的戰場上也能泰然自若,能隨著主人的心意,自如穿梭於繚亂的兵戈之間。

莫染將照玉交還給馬場的馴養員,小馬駒跑了一趟來回山路,顯然尚有餘力,沒能盡興,有些捨不得和小主人分開,抻著脖子蹭了莫染好久。莫染親手給它餵了草料,嘀嘀咕咕說了好些“下回再來看你”的體己話,在營中歇息一夜,第二日大早便換了馬車趕回王府。

耽擱了這幾日,他回丹麓的行程其實已經有些趕了,在家待不了幾日,難免就有些心虛。

抵達王府時已是兩日後的黃昏時分,莫塵多半還在雪鵠關上,陳管事在門前迎接了他。麗莎夫人兩個多月沒見著他,這會兒居然蹤影全無,也不知是不是去關上陪莫塵了。

莫染鬆了口氣之餘又難免失落,他過幾日就該啟程前往丹麓了,出發前若是來不及再見父母一面,實在有些厚此薄彼;但想著夜雪薰這幾個月的笑容,又覺心中滿足,便是再挨兩頓罵也值了。

“世子一路辛苦。”陳管事笑呵呵地引他回房,“熱水都備好了,快些沐浴更衣,郡主都迫不及待想要見您了。”

莫染一愣,“誰?”

“哎呀,瞧我這老糊塗,早不該喊郡主了。”陳管事拍了拍自己的嘴,臉上的笑意卻根本收不住,“如今也該喊王妃了——定南王妃。”

莫染又愣了一下,隨即臉色驟變,原地蹦起幾尺高,駭得聲音都變了調:“誰——?!”

彷彿是為了回答他的問題,身後陡然傳來一聲驚喜又飽含深情的呼喚:“靜靜啊!”

莫染眼前一黑,強行剋制住了拔腿就跑的衝動,僵硬地轉過身去,只看見一片飛速朝自己撲來的紺雲,不得已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姑、姑、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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