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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初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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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春城的城防營規模相當龐大,人數也多,光是日常巡邏的衛兵就有兩百餘人,巡防路線不公開、不固定,巡防時間不規律、不間斷,城中的每時每處都可能有衛兵出沒,最大程度地避免了被不法之徒鑽空子的風險。

四方城門守備嚴密,無文牒不得進出;城中部分重要地區甚至施行宵禁,治安力度不啻都城丹麓。

城區內共設有八座瞭望塔,一旦出現突發情況,便能在第一時間以信煙聯絡,通知巡邏的衛兵快速、精準地馳援現場,必要時還能及時關閉城門,可以說是一套強大且成熟的城防系統,造就了慕春城“銅牆鐵壁”的美名。

營區就設在羊市對街,鎮守著城中最繁華也最雜亂的鬧市地區。佔地並不算大,因為大多數時候,衛兵都在城中巡邏,營區不過是換防時的補給和休息之所;但其中矗立著全城最高的主瞭望塔,發生緊急情況時,營中統領可登塔指揮,排程全城,算得上是城防中樞,是以全天候都有重兵把守,再緊急的情況都不會空營。

莫染自記事起就喜歡來城防營,沒事就愛爬塔遠眺;偶爾有城防演習,他也磨著莫塵讓他上塔觀摩。在這方面,莫塵對他也比較放縱,雖還不到正式入軍的年齡,但先在城防營中多掌握些實戰技能和經驗,也算是為將來打基礎了。

自小就在軍中混大,自然與這些軍官關係親密。

軍中本就看不起文人,世子不愛讀聖賢書,而在軍事一道上天分頗高,軍中當然都喜聞樂見。此時見莫染過來,不管老的少的,紛紛起鬨:“世子耗時五年,終於打敗太傅,衣錦還鄉了!”

“還要陛下親自出面調停,世子再創新高,佩服佩服!”

“不對啊,咱們世子不該在家閉門思過嗎?這是哪裡來的小賊敢假冒世子?”

“……”

再是莫染皮厚不怕燙,也不禁有些臉上發燒。若是換在往日,他還能順勢吹兩句牛;但當著夜雪薰的面,總不好大肆描述自己是怎樣毆打他皇兄的,只能轉移矛盾,把黑鍋扣在老太傅頭上:“糟老頭子陰得很,一把年紀了還去給皇帝告狀,我呸!”

衛兵們又是一通狂笑,將幾人迎進營中。一群人笑嘻嘻地圍上來,有幾個逮著莫雁歸,在他身上前前後後地亂摸亂拍,語氣欣慰得猶如盼兒歸來的老父親:“到底是邊軍裡待過,這身板完全不一樣了啊!”

莫雁歸怕癢,被蹂躪得整個人都縮了起來,邊躲邊氣喘吁吁地求饒;另有幾人看向了夜雪薰,見他細細弱弱的,一時也沒往皇子身上想,笑著打趣道:“世子這是又結交了哪家的小少爺?是不是又要帶去瞭望塔上看風景了?”

言下之意,莫染似乎經常帶些小玩伴過來登塔,炫耀他北府封地的繁榮壯闊。

夜雪薰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揪著莫染的衣襬,低下頭一言不發。

衛兵以為他是靦腆害羞,還覺得有點可愛,正準備再逗兩句,旁邊一人偷偷戳了戳他,神色僵硬地伸手一指,示意他看向謹。

向謹一身黑衣,手提長劍,腳踩軍靴,腰裡掛著蹀躞帶,下懸腰牌和皮鞘短刀,是很典型的侍衛裝扮,與莫雁歸相差無幾,一開始誰也沒有多留意;可再仔細一看,他胸口的衣襟上,卻以金線繡著一朵小小的六角雪花。

重央地域遼闊,因為各種歷史和政治因素,由北到南分為三塊大域——銀龍山以北為北境,鳳洄江以南為南境,兩者之間則是廣袤豐饒的平原,立朝之後便被命名為大央原。各地的駐軍以顏色區分,北境用白色,南境用赤色,大央原用青黑色,沿海海軍則用靛藍色。上至統帥冠上的長纓、將領胸前的翎羽,下至衣襟上營徽的繡線,甚至是箭矢的尾羽,都嚴格按照規定染色,如此無論是戰後統計戰功戰損,還是各軍統領回都述職,都一目瞭然。

當然其中也有比較特殊的,比如北府用的是雪山岩壁的蒼灰色,南府用的是落日晚雲的絳紫色,而金色——自然只有皇族禁軍可以使用。

流冬營方才初建,城防營的衛兵並不認識這個六角雪花的營徽,卻很清楚這種金色象徵著什麼,以及此營的主子又該是何等身份。

不過瞬息,整個營中的笑語聲戛然而止。

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所有衛兵紛紛單膝落地,鄭重行禮,按軍階高低依次報上職務和姓名,最後齊齊高喊:“恭迎四殿下蒞臨!”

莫染都看愣了,就是他父王親臨,這群老油子都不見得有這陣仗,莫名其妙道:“平時也不見你們給我行大禮啊,至於嗎?”

衛兵們都不答話,場間鴉雀無聲。

夜雪薰心中一陣刺痛,先前當他是莫染的小玩伴時熱情又親切,這會兒知道了他的身份,反倒隆重得甚至有了幾分如臨大敵的味道,簡直就像是在排斥和孤立他一般。他立時便覺如坐針氈,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違和感越發清晰;皇城裡容不下他才被趕來這北境雪嶺,可這裡也同樣不歡迎他。

堂堂一個皇子,竟似乎……哪裡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向謹眉間暗蹙,眼前這群衛兵雖然沒什麼敵意,卻也不怎麼友好;然而夜雪薰不開腔,氣氛就只會更加劍拔弩張,當下也只有先勸小皇子暖個場,於是彎腰湊到他耳旁,低聲道:“殿下,您還是先讓他們起……殿下?!”

他的聲音裡明顯帶了幾分慌張,莫染察覺不對,忙低頭去看,就見夜雪薰臉色煞白,琉璃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層溼漉漉的水霧,竟是快要哭出來了。

莫染腦子裡嗡地一聲,下意識地伸手把人護住,然後扭頭對著衛兵們怒吼:“嗓門這麼大做什麼!看你們把人嚇的!”

一群衛兵面面相覷,他們不過是聽了些傳聞,說這小皇子軟硬不吃,十分難搞,王爺王妃都在他那兒吃了軟釘子,所以先入為主地以為小皇子尖利刻薄,對他存了幾分不滿。私下議論的物件悄無聲息地親自蒞臨,這群衛兵猝不及防,難免心虛,生怕稍有怠慢就要被他吹毛求疵;一套大禮行下來,卻反而把他嚇著了,衛兵們也頓覺茫然無措。

偏偏夜雪薰還委屈巴巴地喚道:“莫染哥哥……”

衛兵們這下真懵了,他們世子到底是個什麼人物,能潑大皇子一臉雞蛋,和三皇子狼狽為奸,還能讓小皇子喊他“哥哥”?

由於太過震驚,也沒人記得要起身,就這麼單膝跪著,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世子笨手笨腳地給小皇子拍背,結結巴巴地哄道:“宮、宮裡也不是沒人給你行禮啊,怎麼就嚇成這樣了?”

夜雪薰扁著嘴,似是剋制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小聲道:“宮裡的人……都不喜歡我,怕我怪罪,才會給我行禮的……”

衛兵們心下一涼,沒想到小皇子竟能一眼看穿那些小心思;只有莫染沒明白過來這層邏輯,一臉古怪地問道:“你們不喜歡他?”

語氣裡莫名有幾分威脅的味道,衛兵們又是一陣面面相覷,而後突然福至心靈,爭先恐後地跳起來,再次齊齊高喊:“喜歡——!”

嗓門比之前還要洪亮,震得屋頂都在簌簌落灰。

夜雪薰這回是真有些嚇著了,怯生生地抓著莫染的前襟,唇瓣囁嚅幾下,沒能說出話來。那張小臉粉雕玉琢,桃花眼睜得滾圓,眼角帶著些許溼紅,軟嫩剔透得彷彿是江東荷塘裡披著露珠的蓮苞,偏又帶著幾分清冷,在本該不屬於他生存之處的北嶺雪山下,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傲然綻放。

一群北方糙漢活生生看化了,紛紛開始語無倫次:“小殿下機靈可愛,誰能不喜歡呢!”

“就是就是,小殿下冰雪聰明,人見人愛!”

“小殿下蘭心蕙質!”

“小殿下貌若天仙!”

夜雪薰:“……”

莫染聽不下去了,嫌棄地揮手轟開這群丟人現眼的兵魯子,翻著白眼罵道:“沒讀過書就別亂說話!活該你們討不到媳婦兒。都起開!”

“……”

雖然沒讀過書是不爭的事實,但被一個十歲出頭的孩童嘲諷討不到媳婦,也實在是奇恥大辱。一群人哀怨地目送莫染引著小皇子去了後營,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才開始交頭接耳:“世子這話說的,好像他討到媳婦兒了似的……”

“都說王妃想要女兒想瘋了,我看世子才是想要弟弟妹妹想瘋了,撈著個皇子也能拿來當弟弟寵……”

一名新兵心酸地插口道:“我也是家中老么,怎的就沒見過這樣的兄長?世子這哪裡是疼弟弟,這跟護著媳婦兒有什麼區別……”

向謹在旁聽得無語凝噎,他身為禁軍,本就是高處不勝寒的位置,又接觸著太多權貴秘辛,隨便一句無心之言都可能引來禍端,害人害己,是以無論各種場合都很注意言辭,像這樣公然編排主子的事更是無法想象。也不知是這群北境官兵太過缺心眼,還是莫染這個邊王世子太沒威嚴。

但他同時也更加清楚地意識到,北府和皇族終究是不同的,皇子生來就站在足以俯瞰天下的絕對高度上,被皇權包裝為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再熱鬧的人間煙火到了他們面前,也只能冷卻成寥落的霧氣,沒有一絲真實和溫暖;而北府世子同樣背靠權威,卻不受爭端所擾,所以能夠縱情山河,盡情地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模樣。

——喜歡的就去抱,討厭的就去打,哪怕對方是皇子,也無法左右莫染的愛憎喜惡。

向謹忽然有些明白了小皇子方才的脾氣是從何而來,也明白了三皇子為何喜歡與北府世子交好;這世上誰都願意率性而活,可偏偏身為皇子,揹負山河天下,最沒資格提“率性”二字。

再過幾年,皇子們逐漸長大,爭儲之戰一觸即發;若是小皇子能就此抽身,某種程度上也能算是因禍得福了。

——就是不知皇城裡那些人能不能放過他了。

他沉沉地想著心思,莫雁歸在旁看到,還以為是這群胡說八道的衛兵惹了他不快,趕緊假咳兩聲,止住了早已偏得十萬八千里的話題。

向謹回過神來,瞥他一眼,會意一笑:“無妨。殿下只是有些內向,諸位不必拘束,若是能像對待莫世子那般對待殿下,他定會很高興的。”

衛兵們訕笑,但終究不可能真的像與莫染相處那般,對著小皇子說髒話開葷腔。這群人平日裡粗獷慣了,陡然見到向謹這樣溫和禮貌、職階還很高的年輕侍衛統領,根本都不知要如何搭話;反倒是向謹先斂起笑容,望著後營的方向,幽幽道:“殿下才這般年幼,就要飽受內火焚體之苦,還總擔心自己給旁人添麻煩,強裝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但他終究只是個孩童,又能自己強撐到幾時呢。”

他的語氣輕緩而平淡,卻不知為何格外扣人心絃,小皇子那淚眼朦朧的模樣冷不防就浮現在眾人眼前,惹得這群五大三粗的糙漢都不禁心下惻然。

但向謹很快又微笑道:“好在還有莫世子。說句實話,我隨侍殿下這麼久,還從未見他如此依賴過誰。大概是世子確有過人之處,能讓殿下覺得安全吧。”

末了還總結道:“殿下能遇上世子,大概也是上天都不忍他再受苦了吧。”

“……”

莫雁歸當場驚呆,想不到向謹此人平日裡看著一本正經、沉默寡言,卻居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將阿諛奉承之辭說得如此感人肺腑,先給小皇子塑造了一個早慧堅韌、外冷內熱的惹憐形象,再欲揚先抑地讚揚了一番莫染,最後不著痕跡地將兩人捆綁在一起,一句話就把自家主子推入了北府的保護圈內——或者說得更準確些,是北府世子的保護圈內;誰再孤立他、排斥他,那就是不給莫染面子,在北府的地界上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莫雁歸簡直都想鼓掌,真不愧是能得楚後青眼的人,果然不同凡響;禁軍中經驗豐富的將領一抓一大把,雅妃卻偏偏挑中了向謹來領流冬營,果然也不是抓瞎亂挑的。

——有這麼個近侍跟著,小皇子就是想吃虧都吃不著。

他們的傻世子,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成了小皇子的保護傘而不自知;而這群傻衛兵也完全聽不出向謹話中的圈套,大抵是從沒聽人如此清新脫俗地誇過世子,立刻順著他的話頭,把莫染吹了個天花亂墜。

向謹配合著微笑點頭,衛兵還覺得他反應不夠強烈,怕是自己表述還不夠生動,於是給他舉例道:“別看我們世子成日裡喊打喊殺的,其實心腸可軟了,特別喜歡毛茸茸的可愛玩意兒。小時候養的狗崽子病死了,他哭了整整兩個時辰,最後邊哭邊親手挖坑給埋了,就埋在……”

“咳咳——!”

莫雁歸不得不再一次打斷這些陳年舊話,這要讓莫染知道自己當年的糗事被抖出來,還不得親手挖坑把這群缺心眼的當場埋了。

衛兵自知失言,趕緊圓道:“四殿下這麼可愛,世子肯定喜歡得緊,不會讓他受委屈的。”

這話連在一起,怎麼聽都是把小皇子和狗崽子做類比,罵的可是皇子他親爹。

向謹看破不說破,臉上笑意漸深;莫雁歸一口老血恨不得都要噴在衛兵臉上,再一次深深感慨淳樸的北境小卒果然不能和皇城裡調教出來的禁軍統領比耍心眼,忙比了個“請”的手勢,試圖離開現場:“殿下和世子估計還要一會兒,向統領不如進去喝杯茶吧?”

向謹目的達成,見好就收,與意猶未盡的衛兵們道了聲“失陪”,欣欣然跟去了內營。

…………

莫染領著夜雪薰,沒像衛兵們想的那樣直奔瞭望塔,而是先去了軍備處,剛一進門就扯著嗓子喊:“老張!”

被他稱作老張的人倒也並不老,不過三十來歲,身上隱約還殘留著戰場上的痕跡,肚子卻已經發了福,走路時左腿微跛,應該是從前線上傷退下來,在城防營軍備處領個閒職,提前安享晚年了。

“世子回來了?這是又短了什麼裝備了?”

他笑著迎上來,見了夜雪薰,並無太多意外,隨口問道:“這位小公子是?”

莫染想起外面那群衛兵最初的態度,頗覺煩躁,瞞下了他皇子的身份,敷衍回道:“你別管是誰,反正是我的人,你給他量一套護具。”

“……”

老張心裡默唸了一遍“我的人”三個字,略顯詭異的目光在兩個稚嫩的孩童身上來回轉了轉,看著兩人坦蕩又清澈的眼神,頓時一陣良心刺痛,暗罵了自己一聲齷齪,若無其事地點頭應下,轉身去取紙筆和軟尺。

夜雪薰沒明白是要做什麼,好奇又期待,強忍著沒開口詢問,假作不經意地四處打量;但軍備物資自然不可能就這麼大喇喇地擺在外面,都穩妥堆放在後方的倉庫,此處只做申報和領取記錄所用,架子上都是卷宗,實在無甚可看。

好在莫染是個憋不住話的,很快和他解釋道:“你的小伴讀說你喜歡騎射,我給你做套護具,過幾天帶你去草場玩。”

老張背對著他們,耳朵卻豎得筆直,聞言暗暗咋舌。北境有不少將門侯門,其中年幼的子侄多數能與莫染稱兄道弟,但凡來一個造訪慕春城的,莫染必會帶上瞭望塔;可許諾說要帶去草場的,這還真是頭一個。

——當然,他也並未錯漏那關鍵的“伴讀”二字。

連莫染都沒資格帶伴讀進太學府,這小公子的身份簡直昭然若揭。

老張曾是莫塵的直屬麾下,否則傷退後也撈不到軍備處這樣的肥缺閒職,機敏程度自然不是外面那群衛兵可比;兩人既然沒提這層敏感身份,他也就佯作不察,拿了軟尺,頗有些艱難地在夜雪薰身前蹲下,友善笑道:“煩請小公子攤開手臂。”

夜雪薰甫一聽去草場玩,眼中不由一亮,隨即卻又黯淡下去,小聲道:“太……大夫說我現在身子弱,不能騎射。”

莫染不屑道:“你聽那些糟老頭子胡說八道。他們就是沒本事,治不好你,所以才怕你折騰,你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最好了。”

他抓著夜雪薰的手臂抬平,“身子弱就多鍛鍊,沒聽說過彈琴還能治病的,糊弄誰呢。”

夜雪薰聽話慣了,還沒遇到過這種囂張到連醫囑都不遵的,但眼前的北府世子無疑就是個叛逆典型。聽他說要帶自己去草場騎射,就彷彿是要隨著一起學壞一般,無由讓他產生了些緊張興奮,躍躍欲試地問道:“真的可以去嗎?”

“當然了!”

這話無異於質疑北府世子在北府地界上的權威性,莫染不滿地瞪了他一眼,而後又微微俯身,刻意壓低的聲音裡難掩得意,“這可是麗莎答應我的,就是父王不同意也沒用!”

夜雪薰看著他,眨巴了兩下眼睛,忽地粲然一笑:“那我要去!”

那一笑當真有如薰風拂面,吹進人心田中便能百花齊放,深刻地讓莫染明白了何謂人如其名。那雙舒展開的桃花眼如同五月裡從雪山上融下來的淙淙溪水,化開生冷的冰面,流淌為最溫柔甘洌的模樣,晃得莫染一陣眼暈,脫口喊道:“小暖聞……”

他迷迷糊糊地生出了一個極荒謬的念頭——若夜雪薰是個女孩,他都想以後娶回家當媳婦兒。

但轉念又想,幸好他不是個女孩,北府和他們夜雪氏又不能通婚,喜歡了也不能娶回家,白白要受相思之苦。

情竇未開的莫世子,突然感受到了一點屬於少年人的微妙惆悵。

“……我也不喜歡我的替字。”

夜雪薰略顯失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愁緒,“大皇兄總笑我的替字聽起來就像……香溫玉軟。”

最後四個字念得咬牙切齒,莫染卻無不心虛地想,他那缺德皇兄說的倒也不錯。

“但是沒關係。”夜雪薰又笑了起來,“莫染哥哥不會笑話我,可以這樣叫。”

他說話帶著些不太明顯的江東口音,卻又和小少爺那綿糯的奶音截然不同,甜軟又清嫩,尤其是“哥哥”二字,乾乾脆脆,彷彿都有抑制不住的歡喜隨之雀躍而出。

莫染怔得只發出了幾個無意義的語氣詞:“啊……哦,嗯。”

訂完防具,果然還是要登一次瞭望塔。

主瞭望塔是城中最高的建築,但內部空間狹窄,上下階梯蜿蜒盤繞,又細又陡;夜雪薰爬得頭暈眼花,雙腿有如灌鉛,還不肯要人抱,非要自己爬。莫染竟也不嫌棄,還特地在他身後虛虛地扶著,怕他腳滑摔倒。兩人走走歇歇,爬到頂層時都快過午了。

頂層是個四面敞風的方形露臺,大約能容納十人並立,但尋常時只安排兩人值守,三個時辰換一次防,全天不斷。露臺邊緣堆著各種信煙、弓箭等重要物資,以防雨的油布嚴實地罩住,無突發狀況不得動用。另外還擺著些矮桌矮凳,值守的衛兵可用來稍作休息,以防太過疲勞,反而事倍功半。

兩人上來之前,塔上剛剛換過防,莫雁歸早就讓人捎了話,是以露臺上的衛兵都對夜雪薰的身份佯作不知。見小皇子真的堅持著以一己之力爬了上來,心裡還頗覺讚歎,忙給他們遞了水囊。

夜雪薰上氣不接下氣,扶著腰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動作文雅地抿了兩口水,還不忘給衛兵道了謝。衛兵還沒接話,莫染就把水囊搶了去,仰頭咕咚咕咚地牛飲了小半袋,而後豪邁地丟回給衛兵,揮手趕人:“你們執勤去,我帶他玩就行。”

兩名衛兵雙雙暗翻白眼,裝模作樣地背過身去,一邊站崗,一邊豎著耳朵偷聽。

露臺四圍都是成年人及胸高的護欄,莫說是夜雪薰,就連莫染都只能勉強露出個腦袋;但他顯然經驗豐富,拖了張矮凳擺在護欄下,自己站上去,又招呼夜雪薰:“快來。”

夜雪薰依言走近,莫染提著他的腋下,卻還是差了一小截,他踮腳踩住莫染的腳背才堪堪扒穩了護欄。莫染被他踩得直齜牙,夜雪薰還沒來得及道歉,陡然向外瞥了一眼,立時便輕吸了一口氣,忘記了言語。

此時天光正好,整個慕春城籠罩在一片和煦的春日暖陽之中,明媚燦爛;附近羊市裡攢動的人流,林立的屋舍和交錯的道路,遙相呼應的其餘幾座瞭望塔,高聳威嚴的四方城牆,一瞬間盡收眼底。再往遠處就是綿延的草場和雪山,甚至依稀能看到城郊的延北王府;由天藍到銀白到青灰再到蔥綠,獨屬於自然界最純淨的顏色相互銜接,將這座得天獨厚的邊郡城池環繞其中。

“怎麼樣?”莫染意氣風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丹麓城裡看不到這樣的風景吧?”

即便這種城防系統十分先進,都城也不可能複製,因為一旦城中有如此高處,皇宮就有被居高臨下窺伺的風險。丹麓位置最高的建築便是皇城正中的宣政大殿,可即便站在大殿屋頂上,也是無法俯瞰全城的。

皇城中長大的小皇子,第一次看到了如此廣袤高遠的景象,也終於明白了坐落於這浩渺天地間的北府為何能有足夠的胸懷接納和包容他。

“這就是我家。”莫染自豪道,“從今往後,也分你一半。”

夜雪薰默默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家”字,感覺既陌生又溫暖。

——皇帝也好,皇子也好,從來不會有人把那金碧輝煌的皇城稱為“家”;而遠離了皇城的小皇子,卻在這綠草雪山之間,擁有了半個“家”。

夜雪薰眼眶微紅,可轉念又想起莫染早已不知道帶過多少人上塔,分出去不知多少半“家”,滿腔感動就洩了一半,賭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來就都是我家的。”

莫染:“……”

不遠處偷聽的兩個衛兵噗地笑出了聲。

莫染回頭瞪了他們一眼,把夜雪薰抱了下來,沒好氣道:“你們姓夜雪的,是不是嘴都這麼賤?”

夜雪薰卻反而笑了,故作正經道:“我們姓夜雪的,都是金口玉言。”

莫染正想嗤笑,就見他眯著一雙水光瀲灩的桃花眼,金口玉言道:“莫染哥哥真好。”

“……”

莫染嗤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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