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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慕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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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北王府的封地在莽山郡,郡府慕春城距離雪鵠關不到兩百里,快馬一日即可來回。

北邊就是茫茫雪峰,往東則是廣袤的天然草場,一直綿延至關外數百里,除了牛羊牲畜之外,更有著名的漠北馬場,全重央超過七成的戰馬都出自於此。

雖是北部邊境地帶,但整片草場氣候溼潤、土地豐沃,繁榮程度絲毫不輸江東和南境那樣的魚米之鄉。

尤其到了盛春時節,城外遠黛近蔥,遍地春色,故此得名“慕春”。

從破霧關到慕春城尚有大半個月的路程,到達時已經將近四月,但畢竟是雪山腳下,城中依舊是春寒料峭的冷冽天氣,對身中熱毒的小皇子而言正舒適,也正是踏春出遊的好時候。

莫染自六歲入了太學府,好幾年不曾在這個時節回過家,剛下車就伸了個懶腰,正思忖著要上哪去好好放放風,轉頭瞥見自家父王的臉色,生生憋住了差點漏出來的笑容。

莫塵著實氣得不輕,但兒子頑劣其實只佔很小一部分,畢竟莫染這臭德性究竟是隨了誰,他自己也不是沒有自知之明。

讓太傅親筆寫信告狀雖然是過分了些,但皇帝順勢把莫染扔回家才是他最始料未及、也最是惱怒之處——全朝皆知莫染與三皇子關係好到能一起幹架,皇帝卻偏要他回去“陪伴”四皇子,分明就是要在北府和四皇子之間牽線,要給本該無緣皇位的小皇子加一點籌碼。

他還不能讓四皇子退出爭奪,還要若有似無地給予南宮家一點希望,讓他們繼續內耗。

雖然這是夜雪氏歷代都迫切想要解決的問題,也不會真正動搖到北府的立場,但莫塵還是極為不齒皇帝這種投機取巧、借力打力的做派,併為無辜的小皇子感到憤慨。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在想,既然皇帝要他替自己養兒子,那他就好好養,讓自家王妃來養,最好把小皇子養得天真爛漫、不食人間煙火,養得所有人一看就知他坐不起皇位,看皇帝還能如何作妖。

但一則這是皇族內務,他管不得,二則……小皇子如今這模樣,實在已經和那些詞彙完全不沾邊了。

莫塵心情複雜,滿腔憋屈無處可去,於是一味拿自己兒子撒氣。

莫染在太學府待到了第五年都沒能服管,早就練就了一身不怕燙的死豬皮,尋常打罵於他而言不過是隔靴搔癢,但莫塵自然有別的法子對付他。

——整整半個多月,莫染一日三餐,餐餐都有蔥花蛋,煎炸燉煮炒輪著來,再配一大碗蛋花湯,不吃完就不給吃別的,這餐不吃就下餐一起吃,一個蛋都不準浪費;最絕的是還讓人找了三隻母雞隨隊帶著,每日讓莫染自己去撿三個雞蛋,然後自己吃完。

用莫塵的原話說,只有讓莫染充分認識到母雞下個蛋是多麼不易,他才會珍惜每一顆雞蛋,才不會再隨便把蛋液糊在別人臉上。

誠然莫染此次闖禍的重點根本不在於蛋,但延北王就是如此擅長以小見大,並且態度堅決,任誰求情都沒用,每餐親自監督莫染吃完,不給他任何耍滑作弊的機會。

莫染再是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也被他親爹收拾得想哭,每日在雞蛋的泥沼中垂死掙扎,光是聽到個“蛋”字就忍不住反胃,指天指地發誓再也不主動尋釁滋事,才終於獲赦,回了王府就可以不用撿蛋吃蛋了。

莫世子至少十年之內大概都不想再看見雞蛋了。

而在此期間,唯一對可憐的世子伸出援手的,居然是南宮秀人。

在莫染各種撒潑耍賴反抗無果、只能黯然認罰之後,小少爺每晚都偷溜來找他,抱著一袋子鼓鼓囊囊的零嘴點心,慷慨地全分給他。

南宮秀人才剛入太學府三個月,與莫染的課業進度相差太遠,當然不在一處聽課,平時遇見的機會也不多,彼此不熟,不過互相認得張臉,勉強算個點頭之交。

從破霧關啟程時,小少爺又抱著南宮顯大哭了一場,莫染原本以為他就是個嬌氣的哭包少爺,壓根不想搭理他;誰知南宮顯一走,他立馬甜成了一塊小糖糕,不哭不鬧見人就笑,一手討巧裝乖的功夫渾然天成,就連莫塵都總忍不住要薅一薅他的腦袋,麗莎夫人就更是愛不釋手,成日圍著小少爺轉,不到三日就把自家親兒子拋在了腦後,否則也不至於眼睜睜看著莫染含淚吃蛋。

莫染心知這小少爺賊得很,給自己投食定然是無事獻殷勤,奈何被雞蛋摧殘得太慘,齁甜的江東零嘴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一面斜眼瞥著南宮秀人:“你找我有事?”

“嗯嗯。”小少爺倒是乾脆,“你要陪暖聞玩哦。”

他捏著莫染的衣襬,悶悶道:“暖聞出事之後就不出去玩了,每天都不開心,也不愛搭理我。姑母說我們以後就要留在你家啦,你要帶他玩的哦。”

莫染神色古怪道:“他不搭理你,難道就搭理我?”

“因為你會玩呀!”南宮秀人瞪著一雙晶亮亮的圓眼,“我有看到你在太學府爬樹!爬得又快又高,還掏了個鳥窩下來!好厲害哦!”

莫染:“……”

為非作歹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因為調皮搗蛋受人崇拜。

“你還會騎馬!還會射箭!”

南宮秀人伸手比了個拉弓的動作,“暖聞以前可喜歡了呢!可是出事之後,太醫就不讓碰了,還讓他學琴,說可以修身養性,保持心態平和……哼。”

小少爺鼓著腮幫子,滿臉不以為然。

夜雪氏以武立國,又有北方血統,骨子裡就是征戰者,個個喜好騎射。歷代皇帝都有親征的戰績,否則不足以名垂青史;皇子必須要去軍中歷練,否則連爭儲的資格都沒有。

太學府亦有武學課程,兵法、槍劍、騎射樣樣能教,教習都是軍中退下來的高階軍官,後院的校場甚至可以跑馬,以啟蒙教學而言可謂極其豪華,只是此類課程並不強制,都安排在尋常課業之外。

皇子自是要出席的,而其他王侯子弟為了給家裡撐個面子,多多少少要參與一些;可惜教習有限,時間、場地和教具也都很有限,所以真正能長期留在太學府的校場上的,必是被認定將來能在軍中大放異彩的佼佼者。

也唯有在校場上,莫染才是教習眼中的香餑餑。

南宮家在軍武一道上從來出不了什麼人才,門路也不廣,南宮秀人那五個兄長中只有一個入軍,他自己更是既無天分又不感興趣,之前陪夜雪薰去校場時基本都是旁觀,也不會有人忍心要求這個奶包子似的小少爺去扎馬步拉弓弦。

但身為一個重央人,小少爺也同樣崇軍,對於騎射皆精的莫染有著莫名的崇拜之情,連帶著那些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的勾當都覺得厲害非常。

莫染先是被誇得飄飄然,而後又覺頗不是滋味。他其實見過夜雪薰在校場練箭,雖然肩平腰挺,但畢竟初學,臂力太小,下盤也不穩,與上面兩個皇兄相差太遠,他掃了一眼就沒再關注過,印象不深。然而此時設身處地一想,若是讓他從此不能拉弓只能彈琴,那還不如給他一刀來得乾脆。

他們在太學府打的那一架還是拿投毒案做的由頭,輕飄飄地就把此事掛在嘴上,可見夜雪煥和夜雪淵這兩個做皇兄的根本不能體會弟弟的痛苦。

思及此處,莫染突然就有些愧疚和憤慨;同樣是皇子,夜雪煥還在太學府活蹦亂跳打架生事,夜雪薰卻從此連弓都不能碰,著實太可憐了。

“你這小伴讀倒是挺上道的。”他拍了拍南宮秀人的肩膀,神情彷彿新收了個小跟班,“放心吧,哥哥我肯定帶你們吃好玩好。”

雖是誇了這個海口,可一路回到慕春城,莫染都沒找到機會和小皇子搭個腔。

夜雪薰大概是不太適應北境的氣候,加之熱毒反覆,出了破霧關不久就持續低燒,偏又不肯原地休養,每日窩在車廂裡隨隊行進,到了驛館便早早歇下,除了南宮秀人能腆著臉和他嘰嘰喳喳一整天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延北王夫婦一日三次輪流關懷慰問,他就客客氣氣地應答幾句,從表情到言辭都透著明顯的疏離。

說不了三句話,太醫就要趕人,說小殿下需要靜養,勞不得神,神色間欲言又止,一看就知左右為難。

直到進了莽山郡內,夜雪薰才算徹底退了燒,能出來走動了,卻早已立住了不近人情的冷漠形象,人人對他敬而遠之;反倒是南宮秀人上上下下混了個眼熟,在各路侍衛婢女那裡騙吃騙喝,再拿去哄夜雪薰,順便救濟一下莫染。

莫塵自然知道小少爺背地裡那點小伎倆,但一方面覺得他小小年紀,有這份心思實屬難得,另一方面也怕莫染真的吃蛋吃出毛病來,是以一直佯作不察。

小皇子受創太深,對周遭所有人都失去了信任,自以為豎起了滿身尖刺來保護自己,可落在他們這些成年人眼中,也不過就是隻瑟瑟發抖還要虛張聲勢的小刺蝟,倔強又無助。

雖是莫塵自己說的點到即止,但一路看著小皇子獨自逞強,也不由動了些惻隱之心。就算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但畢竟他家王妃和世子是全重央都知曉的缺心眼,“奉旨”好好照料小皇子,也沒人能嚼什麼舌根。

——就如同莫染在太學府和三皇子聯手幹架,哪怕打的是大皇子,也沒人會認為那是北府站隊、皇子結黨。

莫染當然不知自家父王心裡的盤算,只以為他還沒消氣,這會兒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見莫塵正和王府管事交談,這才摸到他母妃身邊,壓低聲音道:“我明天帶他們進城逛逛,行嗎?”

他吃人嘴軟,被南宮秀人投餵了那麼多吃食,卻連話都沒能和小皇子說上幾句,面子上實在下不來;如今到了自己的主場,無論如何也要好好表現一番。

麗莎夫人顯然和他想到了一處,本就摩拳擦掌想要表達自己滿腔的蓬勃母愛,對此提議很是滿意,拍著兒子的後背悄聲道:“你今天安分點,別再惹著你父王,明天媽咪帶你們進城。”

莫染抽了抽嘴角,他很早就不用這樣親暱的熱沙詞彙來稱呼母親了,若是放在平日必要爭辯兩句,今日卻只能裝個乖,忍辱負重地露出了滿臉的誠懇:“謝謝媽咪。”

麗莎夫人欣慰又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王府坐落於慕春城東郊,毗鄰草場,視野寬闊,佔地也極大,從大門到正廳之間還有一大片矮樹叢,草葉掩映,樓閣錯落,襯著背後的藍天雪嶺,磅礴又不失幽靜。

莫塵原是吩咐將東廂的小院闢給小皇子,但既然莫染也一道回來了,麗莎夫人便建議讓他和南宮秀人去住莫染的院子。一則離王府主院更近,環境和條件更好;二則下人和護衛也更多,方便照顧。

北府世子歷來都是自小與父母分住,歷代延北王在世子時期都是住的這處院子,包括莫塵。

當初的修建者自作聰明,考慮了世子的各種側妃通房以及子嗣,硬是修成了三進三出,屋子也留得極多,且間間典雅精緻,只可惜大多都是空置。

後來拆去了一部分,改建成小校場,但仍然空落,再住兩個人完全不成問題。

莫染此時滿腦子都是如何帶夜雪薰和南宮秀人上樹下河、戲耍教習,興沖沖地帶人把自己院子逛了一遍。

南宮秀人倒是捧場,興高采烈地問這問那;夜雪薰卻始終不置可否,除了經過校場時略略抬了抬頭之外,似乎一直都在神遊。

他六月之前就要上雪山,本也住不了多久的王府,不過是客隨主便,住在哪裡都是一樣。

皇子身邊伺候的自然都是宮裡跟來的內侍,每一個都由楚後親自挑選;流冬營亦有向謹帶領,莫塵並不多派人手,只讓跟來的太醫和教習留宿在院中,其餘人員則另外安排,儘量不打擾到幾個孩子的正常作息。

安頓下來之後,莫塵便把幾名心腹介紹給夜雪薰。

首先是王府管事,姓陳,老延北王在世時就在王府伺候,連莫塵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一輩子都在侍奉這些大貴人,是以氣度非凡,見了皇子也不卑不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殿下若有任何需要,著人與老奴說一聲即可。”

夜雪薰淡淡回道:“有勞陳管事了。”

反而是南宮秀人在他身後軟糯糯地喚道:“管事爺爺好!”

老管事眼神微閃,憑著毅力強行剋制住了揉他腦袋的衝動,慈愛地微笑道:“小公爺也好。”

隨後是麗莎夫人的貼身婢女緹奈,這位金髮碧眼的異國女子同樣說著一口流利的重央官話,遣詞造句也與她主子一樣一言難盡,抱膝蹲在小皇子身前,由衷讚歎道:“殿下果然和傳聞中一樣美麗可愛。”

“……”

夜雪薰矜持頷首,只當她是官話沒學好,亂用詞彙。

南宮秀人又喚道:“緹奈阿姨好!”

緹奈的表情頓時盪漾得和她主子如出一轍,語調都彷彿飄了起來:“你好,小甜心。”

莫塵假咳一聲,緹奈這才收斂了些,起身站到了主子身旁。

麗莎夫人再次與她感慨:“我真的好想要個這樣的女兒。”

緹奈笑著安慰道:“您會有的,夫人。”

莫染默默站遠了些,暗想方才那一聲媽咪真是白喊了。

莫塵最後喊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侍衛,還沒來得及介紹,莫染已經驚喜地喊出了聲:“阿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少年卻不似他那般興奮,只靦腆地笑了笑,眼神裡還有幾分躲閃,“……世子。”

這是莫塵一個老部下的遺孤,其父犧牲得早,莫塵便將他領來王府,改隨莫姓,賜名雁歸,做了王府的家將,也成了莫染的幼年玩伴。

十四歲時到了入軍的年齡,莫塵送他去了邊軍,原想讓他歷練幾年,等莫染也入軍時再跟隨其左右;但那“有他沒我”四個大字實在嚇到了延北王,左思右想,還是連夜將莫雁歸召了回來,讓他從今往後好好監督和管束世子。

別的都不做奢求了,至少也要順順利利地從太學府結業才行。

莫染聽後臉都垮了,卻也自知理虧在先;何況還要掙點表現,明日好進城去玩,是以半點不敢造次。

一番寒暄之後,麗莎夫人才道:“明天要不要進城去玩?年後的第一批異商剛到,有很多新鮮東西的哦。”

南宮秀人當先舉手:“要要要!我要去!”

然後又眼巴巴地去扯夜雪薰的袖子,“暖聞也去嘛,一起去嘛!”

夜雪薰其實興趣不大,但架不住南宮秀人的軟磨硬泡和麗莎夫人的盛情邀請,總算還是點了頭。

南宮秀人一聲歡呼,麗莎夫人也暗暗鬆了口氣。小皇子有多油鹽不進,她這一路算是見識到了,此時不敢表現得太過熱情,生怕適得其反。能說動他出門已是進步,不必追得太緊。

小皇子在內宮之中寒了心,想要再焐熱,絕非一日兩日之功,但好在往後時間還長。

剛回王府,所有人一路舟車勞頓,麗莎夫人也不多做打擾,讓下人伺候幾個孩子稍事休息,自己則帶著緹奈在院中巡視,看看還缺些什麼,好及時置辦。

外出近一個月,王府中也積攢了不少事務和雪鵠關的軍情,在書房裡摞了一堆,等著莫塵去處理。

出了小院,陳管事屏退左右,低聲向莫塵回報:“王爺,那兩位教習不願住在世子院中,說是……怕被折騰死,希望能安排遠一些的住處……”

“……什麼玩意兒?!”

四下無人,在看著自己長大的老管事面前,莫塵終於原形畢露,滿口髒話一溜地往外蹦,“這是在老子的王府,就是昧著他媽的良心,也該誇我兒子兩句吧?!這兩個鳥人怎麼回事?張嘴就只會放屁,活該要被派來跑這趟苦差事!”

他越想越惱,本就窩著一肚子火,這會兒更是彷彿被潑了油一般直燒腦門,破口大罵道:“要住遠點是吧?行!讓他們住到偏院去,和護院的雪獒當鄰居!正好春天到了,記得和他們說一聲,進出都給我繞著走,要是被髮情的母犬咬了屁股,可別怪老子沒提醒過!”

老管事無奈苦笑,他就知道莫塵聽了多半要炸,所以才沒留旁人隨侍,眼下也只能好生勸慰:“王爺息怒。文人總是心氣高的,這幾個月在王府,還不知要被世子如何收拾,您就當是可憐他們,莫要與他們一般見識了。”

莫塵哼道:“回頭這兩人若是來找我告狀,一律都打發不見。身為教習卻服不了學生,只能找太傅和家長狐假虎威,要來何用?”

老管事只能連連稱是。他們這位王爺口是心非,在夫人面前棍棒教子,背地裡卻比誰都護短;世子如今這張狂性子,他老人家才是頭號功臣。

莫塵怒氣略消,又想起一事,吩咐道:“說起教習……之前雅妃在信中提及,說是太醫的建議,讓小殿下學琴,靜心養性。你以我的名義發拜帖去滄珠郡,請姚老元帥幫忙,把鍾巡請過來教他。”

“這……鍾先生可沒那麼好請啊。”陳管事心中驚疑不定,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先前不是說,不宜對小殿下太過殷勤?若是真的請動了鍾先生,那就是欠了老元帥一個人情,將來若是有人要以此大做文章……”

“那也是他夜雪擇端不義在先!”

提起此事,莫塵的火氣又竄上來了,“當年他算計老子聯姻也就罷了,如今還要算計我媳婦孩子,誰給他的臉?!他夜雪氏的祖宗都不敢把手伸到我北府來,就他這麼能耐!將來去了下邊,他不被他列祖列宗戳斷脊樑骨才怪!”

“要我給他養兒子是吧?行啊,老子就當親兒子養,老子還就不還給他了,看他敢不敢來和老子要人!”

“王王王爺……”陳管事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您慎言啊!”

直呼皇帝名諱,指責皇帝不上臺面,還揚言要把皇子養成自己親兒子,哪一條說出去都是誅九族的大逆之罪,偏偏延北王全無忌諱,扯著嗓子指天罵地,罵得兩眼通紅,呼呼地直喘粗氣。

這番話當中有幾分賭氣幾分認真,老管事暫時判斷不出來,只能順毛哄道:“陛下此次確實不厚道,但至少夫人她高興啊!那也能算件好事了不是?”

莫塵腦中浮現出麗莎一路上的欣喜模樣,緊蹙的眉頭頓時鬆了下來,甚至油然露出了一絲笑容。雖然小皇子冷淡,但南宮秀人卻乖巧得緊,哪怕甫見面時出了點小岔子,不出幾日也就和她親近起來,有時晚上還要黏著她睡;莫塵雖然總被擠走,只能獨守空床,但看著她每日笑容滿面,也頗覺欣慰。

——他家王妃如此純善真誠,還愁感動不了一個七歲的小皇子?

他也算是徹底想通了,送上門的兒子,為何不要?

老管事見他態度軟化,再接再厲地勸道:“皇子蒞臨,那就是天賜福緣,您與夫人必能很快得償所願,再有小世子、小郡主的。”

莫塵終於雨過天晴,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撫著下頜嗯嗯哼哼地笑了一陣,然後裝模作樣地拂了拂袖子,悠然道:“夫人明日還要出遊,你去準備準備,要去哪裡都提前打點好。晚上……給夫人好好燉碗湯,這一路辛勞,她也累了。”

陳管事心領神會,微笑應下。

延北王神清氣爽,負手朝著書房揚長而去,紅光滿面、足下生風,端的是一派倜儻風流。

陳管事哭笑不得,慢慢踱步去廚房,遠遠就見世子兩隻手提了三隻咯咯亂叫的母雞,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莫雁歸在後頭跟著,手裡抱著腿短跑不動的南宮秀人,一臉的無可奈何。

老管事見了這陣仗,乾笑問道:“世子,您這是……?”

莫染把三隻雞丟在他腳邊,揚手一指,冷冷道:“燉了。”

“……”

幾個廚子忙把雞逮進廚房,陳管事看著滿地雞毛,嘴角抽搐著問道:“不知這雞如何得罪了世子?”

往事不堪回首,莫染羞於啟齒,梗著脖子耍橫道:“我想燉個雞湯,還得等雞先得罪我?!”

老管事無言以對。

莫染重重哼了一聲,一把扯過南宮秀人,大搖大擺地進了廚房。

莫雁歸知道些事情始末,附耳和陳管事說了莫染和那三隻母雞的恩怨。老管事感慨:“到底還是王爺有法子治世子。”

莫雁歸莞爾道:“可別再提了,世子說這幾日只想吃肉,這才來廚房吩咐,順便帶小公爺過來填填肚子,還說等下給四殿下也帶些去。”

陳管事笑道:“世子淘是淘了些,但心腸是真的熱。”

莫雁歸也笑道:“都是隨的夫人。”

陳管事想到莫塵一邊暴跳如雷一邊還不忘吩咐給小皇子請琴藝先生的模樣,捋著白鬚笑而不語。

廚房裡隱隱傳來莫染的聲音:“吃這個,你們江東絕對吃不到!”

然後是南宮秀人含含糊糊的讚歎:“唔……好吃!”

兩人在外面相視一笑。

片刻後,老管事忽然低聲問道:“你此次回來……”

“世子若真要惹事,豈是我攔得住的。”莫雁歸搖搖頭,雖是打趣,眼中卻不見笑意,“王爺說陛下雖有遠志,但太過兵行險著,容易弄巧成拙,丹麓日後怕是要不太平。世子年幼,又……咳,沒什麼心眼,王爺怕他再遭算計,讓我務必要跟隨左右,有任何不妥都及時回報。”

“王爺還給南府發了信,說陛下既有意要拉北府下水,南府遲早也逃不脫,必須早作打算,絕不能落於被動。”

老管事嘆了口氣,心想王爺到底是王爺,一邊暴怒,一邊卻未雨綢繆,將一切都打算好了。

軍政國事,他們這些下人自是不懂,在他們看來,皇帝不過是做了個和事佬,玩笑一般將世子遣了回來;可落在延北王眼中卻成了危險的訊號,是皇帝要藉機將本不涉朝政的南北兩府一同扯入局中。

此時的延北王尚無法預料即將發生在慶化歷的巨大變革,但唯有一點他很清楚——重央的朝事,北府永遠無法真正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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