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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鬍子等人離開城門洞不到半刻鐘，他們也還沒有闖入那間小院的時候。
三騎快馬從地平線上隱約出現，身影沿著官道迅速放大。
路上人已經有點多了，其中很多是在住在城邊、在城中做事的人，或是居住在城邊鄉里的人家，派了下人進城採買東西的。
三個騎士徑直從官道上橫衝而來，只驚得路人紛紛避開。
只敢在心裡暗罵。
快馬接近吊橋，卻並未減速。
值守計程車兵早已望見這三個騎士，見他們靠近，忙向道路兩旁閃開一條道來。
騎士卻並未直接衝入城中，而是來到士兵們面前時，用力一勒韁繩，胯下馬匹人立而起，發出恢兒兒的嘶聲。
為首騎士在懷裡一掏，摸出一塊黑色的牌子，朝迎上來計程車兵一拋。
士兵忙伸手接住，並不敢仔細檢查，只是草草瞥了一眼，便雙手將牌子奉還。
騎士把牌子揣回懷裡，手中韁繩一挽，座下黃馬高高揚起馬蹄，朝城內奔去。
三騎的身影消失在城內街道拐角，一個士兵才訥訥道：“鎮妖司的人？”
另一個士兵回答，掩飾不住語氣中的驚慌：“他們怎會來宣城？”
士兵們面面相覷，止不住胡思亂想，實在是因為這三個騎士並非普通軍人。
特別是為首騎士背上斜挎著那柄幾乎有大半個人身高的巨刀，更昭示著三人的身份特殊。
大唐帝國軍人的武器多為刀，如宣城駐軍這種負責地方城防的軍隊和衙門捕快一樣，都是配的腰刀，用生鐵打製而成，刀身長三尺兩寸，重六斤。
高一等的是長期和各方蠻夷作戰的邊軍，配苗刀，刀身為百鍊鋼，長三尺四寸，重七斤半。
還有一種就是隻有重步兵才配備的陌刀，刀身採用萬鍛鋼鑄造而成，長五尺，重十四斤，戰陣之中，當者披靡，一刀落下，人馬皆碎。
方才進城的三騎，當中之人背上便揹著一柄陌刀，另外兩人都是苗刀。
他們並非邊軍編制，而是大唐帝國一個特殊的部門。
這個世界上不止生活著人類，還有妖、有魔、有詭、有怪。
鳥獸魚蟲、花草樹木之屬，得造化修行出靈智者為妖。
域外不知何處來去，停留人間為禍者為魔。
世間凡有不平事，怨氣累積，無形無質者為詭。
天生地養、五行之屬生有靈智者為怪。
總理天下妖魔詭怪事務者，鎮妖司、蕩魔司是歷代朝廷設立的專門機構，不入朝政，不列品級，只服從宗正寺管理，連皇帝的命令都可以不聽。
無論哪個朝代，就算皇帝都不免會有私心，唯有宗正寺，考慮的是天下安危、子民生計。
鎮妖司主要負責處理帝國內與妖、怪有關案件，而蕩魔司則是處理魔、詭一類的案件。
兩司的身份牌，材質分為木、鐵、銅、銀、金五級，差別在於鎮妖司皆為黑色、蕩魔司皆為紅色。
黑紅牌子到處，無論官員品級如何，一律無條件聽從呼叫。
涉及妖魔的事情，在任何時候都是最重要的大事。
剛才進城的三騎，為首之人丟擲的黑牌，便是鎮妖司鐵牌。
鐵牌只是第二級，但在宣城這樣的小地方，已可算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剩餘兩騎佩戴的是黑木牌。
三騎所去的方向並非縣衙，而是宣城內西南角。
這裡有一套三進的院子，磚牆和木門都已經非常破舊，門前殘留半截石樁，約莫有兩尺高，還可以看見樁身上隱約的雲紋。
曾經是一個拴馬樁。
但已在歲月的侵蝕中斷掉，而且似乎並沒有人看護，連斷下來的半截石樁都已經不知道被誰搬走了。
門口懸著一個黑色木匾，但從破爛的暗紅色邊緣，可以想象這個木匾全新的時候應該是硃紅色——這是朝廷設立的部門通用顏色。
大唐帝國是火德，尚紅，天子正式場合穿戴的冕服和各級衙門牌匾都是硃紅色。
官員和尋常百姓人家遇有喜事時，可在衙門提前報備，使用大紅色、磚紅色等紅色，但不能使用硃紅。
木匾上斑駁的金漆明晃晃地顯出三個大字：濟慈局。
騎士在門前勒定座下馬匹，輕盈從馬鞍上躍下。
為首騎士仰頭看了一眼木匾，哼道：“一路行來，這些鄉野小縣的濟慈局竟皆已敗落至此！”
身後騎士接過他手裡的韁繩，附和道：“司中每年海量撥款，皆是走的戶部路子，想來這些銀錢早已不知進了誰人的口袋，真正到濟慈局的只怕已是杯水車薪。”
為首騎士心中暗歎。
他此行奉命從府城出發，檢視收攏下屬各縣濟慈局適齡孤兒，送到鎮妖司訓練，這是鎮妖司後備鎮妖衛最核心的人員來源。
卻沒想到僅僅過去三年，這清江府下面的十二縣，官府所設立的濟慈局竟然已經名存實亡。
他這是到來的第三個縣，前面離山、後勝兩縣濟慈局就只剩餘了一個空架子，局正、僕役比收留的孤兒還多，兩個縣竟然沒能得到一個適齡的孩子。
並非國泰民安而沒有孤兒，反而三年來妖魔詭怪出現的數量和頻率越來越高，加上天災人禍，孤兒數量按理說會更多，但當他們真正下來時，才發現實際情況大相徑庭。
騎士只是鎮妖司都尉，職權並不在帝國行政方面，對這種情況也無能為力。
三人在門外的動靜早已驚動院裡的人，便有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忙慌慌地開啟木門，見到騎士身上裝束，趕忙躬身為禮，唱了個大喏：“各位司官，在下宣城濟慈局局正王桐。”
為首騎士徑直朝中年走去，並未回應。
走得幾步，騎士轉過臉來，冷冰冰問道：“本官乃是清江府鎮妖司都尉李平，奉命到此檢視。王局正，煩請將濟慈局名冊借本官一觀！”
王桐早有準備，鎮妖司三年一檢是濟慈局的慣例，只要明面上沒有大的紕漏，這些鎮妖司的人即便意見再大，拿他也是沒有辦法。
他微笑道：“請李都尉隨在下來。”
李都尉和兩名司丁跟在王桐身後，穿過破落的前院，一路上有幾個僕役正在灑掃院中枯葉。
地上的青石板縫隙中，不時可見枯萎的雜草，可見平時這些人並未真正用心。
濟慈局三進院子，外院是平常辦公的地方，有五間廂房，其中三間是僕役們的住處，一間廚房，還有一間屋子歸置孤兒們的檔案，最後一間用於接待事宜。
中院是孤兒們的住處和主要的活動場所。
內院是鎮妖司官員每三年來檢視時，稽核適齡孤兒的地方。
局正另有住所，只需每日前來當值——實際上若無上官或者鎮妖司官員前來，局正每月只須在月中和月尾前來兩次，平日裡都是由僕役們打理濟慈局的日常事務。
他們的月例也是二錢銀子，餬口勉強，只是濟慈局管他們吃住，所以倒也能攢下一些銀錢。
四人進到外院大廳，王桐請三人稍坐，自己去隔壁屋子裡停留了片刻，回來時手中便捧著一本書冊，恭敬地遞給坐在正位的李都尉。
“這是這三年濟慈局收容孤兒的名冊，”王桐臉上帶著一些不好意思的神色，“現在濟慈局內共有七個孩童，滿過十一歲的只有一個女童，九歲十歲的共有四名。”
李都尉重重地哼了一聲：“三年前，還有五六個十歲的孩子，如今卻是去了哪裡？”
王桐賠笑道：“都在年前離開了……”
他看到李都尉的臉色更加難看，忙補充道：“濟慈局有規定，凡年滿十二歲的孩童，可自由選擇離開濟慈局……”
“他們莫不是被你賣了？”一個司丁忽然出口。
此話一出，大廳裡頓時鴉雀無聲。
李都尉冷冷地瞧著王桐，王桐卻並不驚慌，淡淡回道：“這位上官切莫胡亂猜測，在下雖然只是從九品，卻也是朝廷命官，斷然做不出這等販賣孩童的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