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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都尉沒有繼續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世間妖物太多，雖然大多數其實並無害，甚至有權貴人家以豢養那種好看的妖物為樂，比鬥各家的妖物能耐竟也是一些大族私下常乾的事。
而有害的妖物實在又太過厲害，每每現身在人間，造成的殺傷無不成百上千。
若只是禍害平民倒也罷了，偏生有幾種妖物以破壞為樂，邊城的城池和糧倉就曾數次被妖物損壞，險些釀成大禍。
因此，分佈在帝國全境十三州九十八郡的鎮妖司，就主要負責處理各地報上來的妖物為患案件，而每次與戰力強大的妖物作戰，傷亡都很大。
數百年來，鎮妖司的人手從未超過八百。
鎮妖司招收新人，除了極少部分是由軍中精銳低階將領充任外，幾乎全都是直接從濟慈局呼叫年滿十一歲的孤兒，訓練三五年後成為後備司丁，跟隨正式司丁經歷幾次與妖物作戰成長，最後成為鎮妖司司丁。
但就是這種“試煉”，後備司丁的死亡率甚至超過八成以上。
這世上可沒什麼修仙修道，與妖魔詭怪戰鬥，靠的是渾厚的血氣、高超的技巧，當然，鎮妖司、蕩魔司的武器都是特製的，其中均摻雜了妖怪或魔詭晶核，否則也不能對其造成殺傷。
偏生妖怪和魔詭的晶核相互排斥，因此即使經歷過無數次試驗，也無法打造出同時能夠傷害妖怪和魔詭的武器，鎮妖司和蕩魔司只能各自為戰。
魔物和詭物的數量要比妖怪少得多，所以蕩魔司的人手要少得多，整個帝國也不過三支小隊二十四人而已。
幸好魔詭案件數量少，只是每次但有發生，事情就會很大。
人員補充比鎮妖司更難，除非在訓練中表現出了尤其出色的特質，才會被考核的官員向蕩魔司推薦。
李都尉作為鎮妖司平海郡清江府的都尉，知道下面各縣濟慈局存在無數腌臢的事情，長得清秀的孤兒常常會被局正賣給當地大戶或者青樓楚館，便是身強體壯的也會被賣作大戶家奴。
留在濟慈局的多是身體瘦弱多病的孩童，而這些孩童又成了濟慈局的負累，因此往往在進入濟慈局後，一年半載便會被磋磨而死。
能讓鎮妖司帶走訓練的，每三年能有幾個都算是局正心善的……
濟慈局屬於戶部系統，鎮妖司即使權勢再大，也不能插手濟慈局的管理，追究孩童們失蹤或去世的結果。
李都尉不再多言，只吩咐王桐將那唯一的十一歲女童帶來。
他從名冊中找到對應的名字，又從案桌上疊著的一堆卷宗中將這個女童的檔案找出來。
雖只是薄薄的一頁，但李都尉看完上面的文字，心裡卻泛起了一些漣漪。
這個女童名叫段萱，並非宣城本地人，而是跟隨母親胡氏從郡城搬遷而來。
胡氏也非是尋常女子，她的丈夫是平海郡治粟典史段政。
李都尉雖然一直在清江府任職，但對上郡官場也有一些瞭解。
那段政因貪汙倒賣軍糧事發，去年已被抄家處斬，家中妻妾僕從遣散，成年兒子被流放，成年女兒被送入教坊司。
胡氏是妾室，因此和尚未成年的庶女段萱一起被遣散，她便帶著女兒來到宣城，意欲到這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隱姓埋名地生活。
不幸的是，胡氏在前來宣城途中染了時疫，到得宣城時已病入膏肓，不久便病死。
段萱只有十歲，索性便變賣了胡氏攜帶的珠寶首飾，自行投到了宣城濟慈局。
李都尉到宣城，目的是來濟慈局帶回十歲以上的孩童回訓練基地，而且已經做好了顆粒無收的心理準備。
段萱是犯官家眷，誰也不知道這種官家小姐在家時被養成了什麼性子，而且她在濟慈局被磋磨了近一年時間，孰知心理會否已經變得陰暗扭曲。
罷了，見了再說。
不多時，王桐領著一個女童來到前廳。
李都尉抬眼一看，只見一個粉妝玉琢的少女正張著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她臉色紅潤，並非李都尉見過濟慈局女童發黃的面色，頭髮又黑又亮，梳成雙環，頭頂盤著一個小小的頭髻，頭髻中插著一支銀簪子，簪頭一顆珍珠異常圓潤。
兩綹秀髮沿著耳側垂至腮畔，秀髮上還各墜著一朵小小的珠花。
穿著一套青色襦裙，外面套了件深藍色的夾襖，面料看上去似乎是棉布——尋常百姓人家多以粗布裁衣，這種棉布衣物價格昂貴，只有商人或官家的主子才會花那些冤枉錢做。
夾襖上以暗線繡著幾朵芙蓉，因與布面顏色頗為接近，因此只能隱約看見些許形狀，倒是給這套衣服增添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味道。
不待眾人出聲，少女已輕輕行了一個蹲禮，清脆的聲音宛如天籟：“見過各位上官。”
王桐這才說道：“李都尉，這個便是本局僅有的一位十一歲女童，名叫段萱。”
李都尉心中暗暗稱奇，倒並非因為段萱的落落大方，她畢竟曾是官家小姐，雖然家中遭難，但多年的教養必定是不差的。
他只是想，這個女童在濟慈局待了一年，竟然沒有被搜刮乾淨財物，而且看樣子過得還很好，並不比普通人家的女子差。
可見這個少女還是有些手段的，想來在家時也是見多了宅鬥手段，有一些自保的本事。
既然見到段萱不是病弱將死的模樣，並且看上去頗為精明，李都尉便決定可以將她帶回——不過他還要趕到下一個縣城，這事就讓手下跑一趟。
“陳誠，你現在陪著段姑娘收拾行李，僱輛馬車將段姑娘帶回清江府。”
身後一個司丁高聲應諾：“是！”
段萱在一旁並不作聲，事實上她來到濟慈局的目的就是為了今天的鎮妖司選人。
段家破滅後，胡氏帶著她卻也不敢回自己孃家，只怕娘倆被家中惡狠兄弟吃得骨頭也剩不下，因此便想要來到宣城，立個獨立的女戶，將女兒養大。
只是天不從人願，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讓她知道，自己是無法陪著女兒長大了。
彌留之際，胡氏叮囑段萱了許多自保的手段，並告訴她，若想不受人欺辱，唯一的出路就是進入濟慈局，等到鎮妖司選人的時候，進入鎮妖司。
段萱安葬了胡氏後，將賣得的財物分作了四份。
一份送與縣衙登記戶籍的戶房，讓她在衙門有個確定的身份，避免被人牙子強行帶走。
一份送與濟慈局局正王桐，並告訴他，自己只在這裡待到來年鎮妖司選人，屆時自己還有一份豐厚禮物相送。
一份平日裡用於打賞濟慈局裡的僕役，使得他們平時不至於欺辱自己。
也正因此，段萱幾乎捨去了所有的財物，才得以在濟慈局安定下來，並且這一年時間裡，過的生活和當年在段家幾乎沒有太大落差。
她沒有太多行李收拾，在離開濟慈局時，偷偷塞了一張銀票給王桐，算是答謝他應諾照顧自己這一年。
幾乎已經兩手空空的段萱登上了陳誠僱來的馬車，最後看了一眼這座自己只生活了一年的城市。
身後高高的城牆邊，士兵們正在檢查著進出城池的隊伍，沒人發現，城內的某個地方，有一道肉眼幾乎不可見的黑色光柱，正在悄悄地升起、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