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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單的最裡面，夾著一張銀票！
阿郎擁有過碎銀子，當然，擁有得最多的還是銅錢。
五兩的銀錠也見過，不過那不是他的……
銀票就很少見到了，因為最小面額的銀票都是十兩！
阿郎驟然感覺手上似乎被滾燙的火鉗燙了一下。
中年臉上保持著微笑，靜靜地看著阿郎。
張鬍子正在檢查一些零散入城的人，沒有注意阿郎這邊。
瘦猴和書生在負責檢查出城的人，離他們足有近百步之遠，自然也看不到這裡。
阿郎心跳如擂鼓。
他不動聲色地將貨單攤開，疊成小方塊的銀票沿著他的手心溜入戰襖的袖口。
“煩請這位主事帶俺檢查貨物。”阿郎說話的聲音有點顫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昧下這張銀票。
兩年前養父那血肉模糊的屍體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噩夢裡。
軍司馬和都尉被斬下的首級也曾讓他惻然。
但他還是這樣做了。
或許他是怕當場揭穿管事的賄賂行為，自己也撈不著好。
或許是他想要過能經常吃上肉的日子。
或許是他想要堂堂正正地向那個姑娘提親。
從軍兩年來，他已經攢了七兩銀子，那個姑娘說，等他攢夠十兩銀子，她就會去求了小姐，讓自己嫁給阿郎。
阿郎渾渾噩噩地跟在管事身後，全然不知道他都向自己展示了些什麼貨物，只是木然地點頭。
“張叔，沒問題，可以放行。”阿郎最後轉頭朝向張鬍子。
那白麵管事仍然保持著友好的微笑，朝張鬍子拱手作禮。
張鬍子點點頭，示意這個車隊可以進城了。
車隊越過吊橋，進入城門洞，又慢慢消失在城裡的街道上。
直到再也望不見車隊的影子，阿郎這才回過魂來，長長撥出一口氣。
清晨入城的人並不多，多是城外的獵戶或農人，趁早入城兜售得來的野味和一些蔬菜，多年來都是如此。
他們和守城計程車兵已經很熟了，照例排著隊接受張鬍子和阿郎的搜檢，有膽大的還要開幾句玩笑。
張鬍子並不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但這些獵戶每次都會送半隻野兔或者兩隻雀兒給他，所以張鬍子也慢慢開始不計較這些人的冒犯。
阿郎這支小隊直到巳時二刻，才和來接替他們的小隊換了崗。
下次值夜要兩天以後，接下來的半天可以回家休息，明日再去軍營報到。
張鬍子不由分說地扭著阿郎，瘦猴和書生也緊緊跟著。
按照昨晚的商議，四人準備去草草吃上一碗麵，然後去月雪街段二孃的家裡。
段小娘子當然是要服侍阿郎開葷的，其他三個人先和段二孃玩耍，等阿郎結束後，再和段小娘子玩耍……
三人總共湊了三錢銀子，足夠和那對母女玩耍到明日早晨，屆時睡醒正好直接回營。
阿郎掙扎不過，卻也知道單身軍漢們多少年來都是過著這樣的生活，真正娶妻的很少，想要兒子了便去濟慈局領養一個幾歲的孤兒，以後接替自己的軍漢身份。
真正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要真是節儉的，每個月兩錢的俸祿其實也能養得起一個女人和子女，只是日子會非常清苦，女人還要是特別會過日子的那種才行。
至少她要會針線活，能偶爾接一些洗衣或者縫補的事情來補貼家用。
但會過日子的女人哪有願意嫁給軍漢的？
宣城駐軍滿額五百，其實到現在已經只剩不足三百軍戶。
就是這三百軍戶，養著月雪街、臨陽街等幾條街四五十個半掩門的娼女。
哪還有餘錢成家、養家？
“老劉，四碗素面！”張鬍子把腰刀往桌子上一放，聲若洪鐘。
麵攤老闆呵呵笑著應了一聲。
不多時，熱騰騰的素面便端上桌子，四人一人坐著一邊，也不說話，只埋頭嗦面。
阿郎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外面過往的人群。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
一個綠衣少女剛剛從外面路過。
頭頂綰著垂髫分肖髻，髮髻上插著一支木簪，更顯得鍾靈毓秀。
肌膚勝雪，晶瑩的耳垂上墜著一小顆純銀耳環——那是上上個月阿郎才送給她的——，隨著少女走路動作的起伏跳躍著。
胸脯高高鼓起，雖然只是尋常的布料，卻也將她的身姿勾勒得玲瓏畢致。
阿郎猛地放下筷子，起身追出去。
張鬍子抬起頭，看到少年追著少女而去，不禁搖了搖頭。
這姑娘他們都認識。
城中大戶陸家小姐身邊的丫鬟聽月，已經滿過了十五歲，去年一次出外採買東西時被幾個地痞騷擾，阿郎正好路過趕走了地痞。
從此阿郎就迷上了這個少女，自己的俸祿多半都變成了小的首飾、糕點，源源不斷地送到聽月手裡。
每次阿郎值夜結束，總能碰巧遇上聽月，於是剛剛到手的一些銀錢總是留不下。
不過聽阿郎說，聽月也心悅於他，是要打算嫁給他的，只是須得徵得主家同意。
張鬍子很懷疑聽月並未曾向陸家小姐提起過這回事，不然為何阿郎已和她幽會一年有餘，聽說還從未曾牽過手，也未曾見過陸家的主人？
不過這是阿郎自己的事，張鬍子也沒有立場去管，只希望自家這個小兄弟不要被聽月傷了心。
聽月正在前面走著，忽然聽到身後一個人低聲喚道：“聽月！”
她佯作未聽到，依然自顧自走著，直到身後腳步聲靠攏，這才猛地轉過身去，笑吟吟地對阿郎說道：“阿郎哥，真巧——你下值啦？”
阿郎險些撞在她的身上，兩人此刻離得極近，一股淡淡的少女幽香撲鼻而來。
他趕緊退後半步，不好意思地用手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嗯，剛剛下值，準備回家去睡覺。”
聽月瞪了他一眼：“那還不趕緊家去？”
“俺……俺和張叔正在吃麵，看到你了，所以……”
聽月嗔道：“快家去補覺吧，我也要去做小姐分派的事情呢。”
眼見聽月轉身欲走，阿郎急忙從袖中掏出那張疊起來的銀票：“聽月，……俺……俺攢夠了十兩銀子……”
聽月眼中射出明亮的光芒，接過銀票展開看了一眼，掩口道：“你真的！”
阿郎低聲笑道：“這銀票就給你，做俺的聘禮吧……你什麼時候能去求小姐？”
聽月將銀票收入懷中，眼神閃爍，“你趕快家去休息，等我的好訊息。”
阿郎只覺得渾身的疲累在這一刻全然消失，熬更值夜似乎也不是那麼辛苦了，“嗯，俺等你好訊息。”
快樂的少年蹦跳著回到麵館，張鬍子幾人已經等了他好一會兒。
阿郎堅定地說：“張叔，俺不去段二孃那裡。”
瘦猴笑道：“怎麼，你怕了？”
“方才聽月說了，她要去求陸小姐答應和俺的婚事，所以，俺不能去段二孃那裡。”
書生啪在一掌拍在阿郎後腦：“結親是結親，段二孃是段二孃……你也不想新婚的晚上，連怎麼和婆姨親熱也不知道吧？”
阿郎登時懵了：“這還有什麼講究嗎？”
張鬍子笑道：“當然有講究……你不知道，當初瘦猴去了宋寡婦那裡好多次，回來都嚷著下面疼。後來俺問了宋寡婦，她說瘦猴每次都死死摁著她，卻總走錯道，當然疼了……”
瘦猴勃然大怒：“張鬍子，你怎能對阿郎這樣說！再說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書生也笑起來，一把攬過阿郎的肩膀：“等會讓段小娘子好好教教你……嘖嘖嘖，別看她年紀還小，接過的客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一定可以把你教得妥妥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