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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南門。
城門緊閉著，城門洞裡四個值夜計程車兵正擠在一處，聊著城裡月雪街那幾家半掩門，打發這漫長的黑夜。
一個滿臉絡腮鬍的軍漢使勁在身邊的少年肩上一拍：“阿郎，你滿十六了吧？”
少年羞澀地點點頭：“張叔，俺上個月就滿過十六了。”
瘦子把頭湊過來，嘿嘿笑著說：“阿郎，你這第一次可重要得緊。叔幾個早商議好了，湊錢給你嚐嚐女人滋味……”
絡腮鬍張叔哈哈大笑道：“早兩天俺就和宋寡婦說好了，阿郎去她那裡開葷，宋寡婦也仗義，不但不要錢，還倒給阿郎封個大紅包！”
另一個白麵士兵卻插嘴道：“張鬍子，你讓阿郎第一次和宋寡婦那個老幫菜不合適吧？”
張鬍子眼睛一瞪：“有什麼不合適的？阿郎沒搞過女人，就是要宋寡婦這種大奶子大屁股的女人才合適！”
瘦子不屑地哼了一聲，指著少年，“張鬍子，你瞧阿郎這身子，只怕扛不住宋寡婦那能吸土的勁兒……俺看吧，羅三妹就挺好，身段苗條，活還好。”
幾個人不知不覺就把話題歪到對月雪街的幾個女人的評價上。
宋寡婦會的姿勢多，也特別潤。
羅三妹舌頭特別靈活。
段二孃和她那十四歲的女兒可以一起服侍人……
少年早已羞得滿面通紅。
兩年前他的養父陣亡，成為孤兒的少年依例頂替父親的名額從了軍，每日裡和這些粗魯的軍漢在一起，葷話聽過無數遍，但這還是第一次說到他的身上。
而且他知道，這幾位叔叔輩沒有和自己開玩笑。
他們是真的已經湊了錢，準備明早下了值就把自己領到月雪街，尋一個靠得住的半掩門開了自己的葷。
主打一個便宜，價效比高。
正規的青樓每次光是聽聽曲、吃一些酒菜都要三五兩銀子，要和裡面的姑娘過夜，沒十兩銀子是萬萬不可能的。
幾個小兵月銀也就兩錢，養家餬口都有些勉強，要湊一兩錢銀子去月雪街都不易，青樓那是想也別想。
作為大唐帝國龐大的軍事機器中微不足道的一環，宣城駐軍倒不用直面北方前線那些蠻子的兵鋒，雞鳴狗盜的小賊自有城內衙門捕快去管，他們更是無所事事的時候居多。
軍隊裡的操練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成為一個歷史。
兵甲損耗、操練所耗用的箭矢、槍頭、稻草人……早已經被長官們分潤落入了自己的腰包，士兵們也樂得過著這種三日一值的生活。
軍戶們的地位並不高，城南有幾條街集中居住著五百戶人家，這也是宣城五百駐軍的全部來源。
他們娶妻只有幾種途徑：
要麼在災荒年節時，用糧食去買逃荒難民中的女子，領回家去。
要麼大戶人家犯了事，家裡的丫鬟被官府發賣時，低價買回家。
還有就是如月雪街這種沒有男人，做著半掩門營生的女子，從了良跟著軍漢回家的。
只是需要留意，帶人回家的時候，肚子裡可千萬不要揣著誰的種——宣城五百士兵，有一百多個都沒有成家，平時找女人發洩都是去月雪街，可以說大家都是廣義上的連襟，往往有邀請軍中好友回家喝喜酒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這些朋友比自己還熟悉妻子身上的每個細節……
張鬍子三人似乎計議已定，狠了狠心準備花多兩錢銀子，送少年散值後去段二孃家。
那對母女長相粗陋，但妙處不少。
少年幾次張口想要反對，但都沒有說出話就被張鬍子打斷。
這是宣城軍中一代一代傳下來的規矩，當年你養父也是這麼過來的。
少年並不知道自己父母是哪裡人，又是什麼人，他只知道自己在兩歲時，被養父在雪地裡撿回來，差點被送去濟慈局。
然而養父那時剛剛死了渾家，竟意外地覺得這個嬰兒特別合自己的眼緣，竟然決定養下阿郎，充做自己的兒子，以後為自己養老送終。
於是阿郎從小就被養父帶在身邊，當值的時候就送到月雪街的相好那裡，下了值父子倆倒也其樂融融。
張鬍子仰頭看了看天色，打了個呵欠：“丑時了——瘦猴、書生，你們值第一班，俺和阿郎先眯著。一個時辰後叫醒俺們。”
他在這支小隊裡威望很高，瘦猴和書生齊齊應了一聲，站起身來。
值夜的工作並不複雜。
城門緊緊關閉著，隔絕了城內外的交通。
城門外還有高高懸起的吊橋，只要不是城裡主動開門，任何人都無法越過護城河和城門進到城裡。
城牆上還另有幾支小隊不斷巡邏。
門洞裡這些士兵主要是對可能靠近城門的人形成震懾。
但其實他們最重要的工作是，次日辰時按規定開啟城門，檢查每個進城的人，是否帶有違禁物品，或者對著極其抽象的畫像檢查是否有江洋大盜趁機混入城裡準備作案。
到卯時的時候，張鬍子和阿郎也沒有休息，而是和瘦猴、書生一起，整理了自己的戰襖，把腰刀仔細地別在腰後。
馬上就要開城門了。
已經有十幾個人和兩輛馬車在街口排隊，等著第一個出城。
城牆上有人高聲喊道：“開門！”
張鬍子把耳朵貼在城門上，聽到吊橋的滑輪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忙招呼眾人，合力抬下城門後的門閂。
兩百餘斤重的門閂足足有三根，讓四人喘了好一會兒氣才停歇下來。
“開門——”瘦猴高聲喊道，和同伴們慢慢把沉重的城門推開。
微明的天光灑入城門洞，四條高矮不一的身影彎著腰，劇烈地喘息。
進城和出城被分為不同的通道，只是對出城的檢查要寬鬆許多，也是士兵們額外油水的主要來源。
有些商戶為了順利出城，有時候會向負責檢查計程車兵遞上一些銅錢或者碎銀，遇到這種情況，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商戶的車裡必定會有些不適合擺上檯面的貨物。
這種收入，軍官們佔四成，值夜的小隊佔四成，還有兩成是給城牆上巡夜的小隊。
出城的車隊士兵們敢收取一些銀錢放行，但入城的車隊他們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徇私。
阿郎的養父就是死在一頭混進城的妖物之手，而因那次妖物作亂，宣城駐軍的司馬和都尉都被砍了頭……
阿郎站在護城河邊，右手按在刀柄上，視線朝城外正在接近的一列車隊望去。
這支車隊能在剛剛開城門時就到外面，可見昨夜他們是在野地紮營過夜。
想起在野地紮營過夜要面臨的危險，阿郎心裡也不由對這支車隊暗暗佩服。
夜晚的荒野，不僅可能有殺人越貨的盜匪，還可能有遊蕩的妖物或者魔物。
遇到盜匪也許還有機會舍財免災，要是遇到妖物、魔物，除了拼死之外，再無其他選項。
車隊慢慢靠近吊橋，張鬍子上前一步，喝道：“停下接受檢查！”
他雖然只是一個小小兵士，但車隊仍然停了下來。
張鬍子朝阿郎使了一個眼色，阿郎點頭，走到車隊面前，“誰是管事的？”
第二輛馬車的簾子被掀開，一個四十許的中年人走下車來，越過第一輛車，朝阿郎拱了拱手：“這位軍爺，區區便是車隊管事的。”
中年白麵微須，看上去就是一個老練的奸商。
阿郎腹誹著，“可有貨單？”
中年不慌不忙地從袖子裡取出疊成方塊的貨單，雙手遞給阿郎。
阿郎的眼神一直落在中年面上，見他始終面色不變，心裡倒是放下了幾分警惕。
他又不識字，就是給他貨單他也弄不明白上面寫的都是些啥……
貨單被慢慢開啟，到得最後，阿郎瞳孔猛地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