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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回到十年前，他十四歲那年，那一年他得了回家探親的機會，
深秋的葉子，像被過境的蝗蟲啃了一般，他是從村裡出來的，不富裕，有一些破敗的家屋，還有陳舊的廟宇，經年都不累香火的那種。短街的盡頭，張開黑色的門扇，門洞開著，裡頭並沒有聲息。
他著急地跑過去，跑過眾人驚異的視線以及紛亂的猜測，把門更往外一推，裡頭是什麼也沒有了。連張麻席和最簡陋的桌椅一盡沒有了。左近鄰人在他望過來時心虛地撇過頭去。
季齊那時雖然才十四歲，身量卻已經相當高了，抓住一個人便問：“我娘呢？”
那是村裡的王麻子，被他薅住了脖子衣領，腳蹬了一蹬，臉色都憋紅了，“那是你娘，我怎麼……”話還沒說完，便被季齊提溜著拎了起來，雙腳懸空，在灰色的悄溜溜的一眾視線和驚異叫聲中，又將他甩了放下。
村長拄著柺杖一瘸一拐地來到了，“小三子，你回來啦。”
說得好像很親熱一樣，季齊無心地笑了一下，“我娘呢？”
村長嘆了口氣，“你不要急，你娘改嫁去了，臨走前我還跟她說，小三子很快就要回來了，你急什麼，她就不聽，聽說鄰村張大屠夫家裡有錢，就急著嫁了，你說這叫什麼事兒……”
季齊聽到他說鄰村張大屠夫家，便不再聽他囉嗦，轉身就走。
他心裡燎著即將爆騰而起的火焰，步伐也愈顯匆忙，他只不過入門兩年，他不信他娘會這麼快改嫁，他以為她會日日守著那黑色門扇，等他回來，可他好像回來晚了。
走到鄰村時，天已經晚了，季齊抹了把眼淚，又恢復面無表情的樣子。
到村裡問了張大屠夫的家，村人用看好戲和探尋的視線望著他，季齊只不理會，他的一顆心焦灼著，來到張大屠夫家，裡頭亮著盞燈，大概在吃飯。
他聽到了孃的聲音，說：“我渴得要死了，給我點水吧……”
同時響起的還有男人粗魯的喝粥呼啦啦的聲音，又是吃菜又是吃粥，筷子一刻不停，好像沒聽到女人柔弱悽哀的請求一般，末了，那聲音淡了下去，轉為低泣。
季齊實在忍不得了，一把把門推開，厲聲道：“她讓你給她口水喝你聾了嗎？”
一時間，屋裡的兩個人同時向他望來，張大屠夫擰著一雙濃眉，粗魯短小的手指指著他：“直娘賊的，你小子是什麼人，敢闖進我家來。”
季齊一把握住他的手，一擰，張大屠夫便淒厲一聲叫，倒了下去，娘又是驚慌又是喜悅的，“小三兒？”
季齊便過去，蹲到床邊，看到瘦得不成人樣，眼眶都消瘦得凸了出來，季齊心中大悔，想到往時總為自己操碎了心的娘，不禁道：“娘，我不該去尋什麼成仙路的，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
娘也是隻顧著落淚，季齊看到她嘴唇都乾裂了，便急去想尋一碗水，只尋到桌上的粥，張大屠夫看他想動自己吃的，又撲了過來，被季齊狠狠一腳踹到牆邊，才老實了下來。
季齊便想扶著娘喝粥，忽然發現她後頭都是些磚，“這是什麼？”
娘便忍著道：“他說我要死了，不肯給我取暖，整日正讓我用這樣的姿勢坐著，我……實在是耐不得……”
季齊聞言頓時拳頭又緊了緊，他把那些磚頭都捋下，恨不得都砸了個粉碎，餵了娘喝了點粥，娘說：“孩子，你出來可要緊麼？先生課業多不多？有沒有要好的同窗？”
季齊一一答了，道：“娘，我們不要待在這裡了，我身上有靈石，可以給你找個好地方住……”
說完娘眼淚就撲簌簌流下，“我這個樣子，已經算不得人了……”
季齊幫她揭開被子一看，險些嘔了去，兩條腿已經差不多爛了，上面還爬了蟲子。
“我活在這世上是受苦，不如早些死了的好。”
季齊一下暴起，拎起角落裡的張大屠夫，狠狠問道：“你怎麼把我娘搞得這樣的？”
張大屠夫張嘴反駁，還很有理的樣子，“我哪裡知道她，她自生了病以來，我為她求神拜佛，只不管用，我能有什麼法子。”又嘀咕著，“反正是白送來的玩意兒……”
季齊眼睛通紅，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拎了起來，恨不得立時斷送了他的性命才好，聽得娘在那邊斷斷續續地喊，“別殺，別殺……”
後面又咳起來。季齊方才連忙放下手中的人，跑到娘面前，“娘……”
娘搖搖頭，“不要為了我斷了你的前途，你是以後還要成仙的，你要是還認我是你娘，現在就任我死了才好，我在這世上，多活一日就多受一日的罪。”
“我不要！”季齊任性地叫起來，好像小時娘每次聽到他這種任性的叫聲，都會笑著嘆著搖搖頭，然後儘可能滿足他。
但是這一次是不行了，季齊的眼睛模糊了。
他一把擦乾了，他是個男人，現在就要下決斷，無論如何哭都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他站了起來，娘急著叫他，彷彿感覺到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季齊走到張大屠夫面前，腳踢了兩下，然後狠狠踩下，聽到張大屠夫的慘叫聲，他的兩條腿算是徹底完了。季齊撕了他的心都有，當下也不理會他，將他丟下，用一條被褥裹著娘就走。
他要找大夫，要找最好的大夫。
同時給藺聞仲去信，向他借靈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