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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靈臺上容婉聽了太多的閒言碎語。來寺廟參拜的人說來還是老年人居多，也有拉扯著極小的孩子一到來的，襄陽的青壯年更多的都被徵去打仗了。
貧賤夫妻百事哀，窮苦的生活早就壓在了普通百姓的脊樑上，年年征戰內地裡歌舞昇平的姥爺們是不會懂的。
相傳在至少大夏之前，襄陽就已經是戰亂頻繁了。當初的原住民能夠倖存下來，就是依靠東海龍女的菩薩心腸，她見不得人間悽苦，在眾人的祈禱中到達了一片苦寒之地，廣下恩澤。
招來滔天巨浪以一己之力擊退來犯之敵，最後傷勢沉重而亡 。
她隕落後，無邊潮水褪去，那氾濫的水系重新凝結，形成了剔透的不二法器“不老泉”，傳說裡面裝載了“上善若水”，飲此水者可破病消災，能解世間至毒。
襄陽的人們愛戴她，供奉她，把東海龍女視作救世主一樣的存在。這種信仰被加深後代代相傳。
後來被襄陽的世家供奉起來，給她塑了金身，並自居東海龍女的供奉者，而威名顯赫。
可惜東海龍女逝去後，世道並沒有太平多少。相反邊境又開始蠢蠢欲動，異族數次來犯。裴府率北境軍常駐邊關，成了新的守護神。
但或許是一山不容二虎，襄陽邊境供奉香火，強調信仰正統的世家對北境軍的到來並不感冒，掌握宣傳口徑地他們經常將北境軍描述為匪，趁他們是故意挑動戰亂，藉機搜刮百姓，是信仰不純正的外鄉人。
以至於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真的信以為真。
“容婉在廟堂之上裝作假神女的時候，就已經無數次聽見來自這些老人的抱怨。
尤其是恰逢這幾年收成不好，甚至屢次瘟疫，養殖的豬雞鴨又死了。
一種奇怪的風氣頓時在民間傳開，他們說一定是北境軍殺伐太多，製造了大量的血腥，又信仰不純，所以引得了神女不快，因此這年年的戰禍，全是神女的降下的責罰。
北境軍才是一切不幸的導火索，而不是域外屢次挑釁的外族。
全因他們不信女神，甚至挑撥自己的孩子們去參軍。他們才是最惡毒的壞人，想要斷送信仰，斷送襄陽城人的根。
因此他們必須知罪，必須贖罪。
必須把私吞的“不老泉”吐出來。
神女才是最高權威，眾人不應該忘記神女，要求得神女的寬恕。
於是他們節衣縮食，向寺廟供奉大量金銀，並四處雕刻頌奉神女的畫像，企圖重新喚回東海龍女的垂憐。
容婉聽得心裡五味雜陳，身處廟堂之上，她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違和感，靈雲寺修得金碧輝煌，每一處地板和懸樑佈滿琅琊玉雕，奢靡程度比之皇城都不為過。
甚至廟堂的正前方還有無數斥巨資捐的門檻，要靠百姓五年甚至十年的收成才能築一個。
擺在自己面前的貢品個個是玲瓏珍饈，連茶杯裡的水都是收集了凌晨花瓣上第一滴朝露。
而與神像相對的。寺廟裡的僧人也一個個膘肥體圓，只有臺下跪拜的牧民個個骨瘦如柴，像是被風一吹就會倒下。
跟在老嫗一起前來供奉的小童看著滿桌的琳琅珍饈，垂涎三尺，悄悄伸手去拿，卻被老嫗打手“這是供給龍女娘孃的”。
小童瑟瑟發抖，嚥了咽口水，依依不捨地盯著食物看。
“好了好了，都說夠了，時間到了!下一位!”
門口的管事開始趕人了，斥費百兩金銀只能換的不過一炷香的對話時間。看見管事走進來，玄黃的道袍上掛滿瑪瑙珠串，驃肥體圓的體型，對這老幼進行驅趕，視覺上形成了一種劇烈的反差感。
等香客走了，下一刻，僧人管事就走到了容婉跟前，他將功德箱上的白銀全部掃到了自己的袖兜裡，又拿起一疊銀票，腆著口水數了數，嘴裡發出嘖嘖的嘟囔“真是窮酸”。
這一副碩鼠之相看得容婉一陣噁心，只可惜她渾身全被束縛住了，手不得動，頭不得抬，口不得言。
只能端坐在臺上，維持假的神女相，看著冠冕堂皇的衣冠禽獸透過謊言和虛構，剝削著這些快要窮到吃土的老百姓。
一切讓她不由想起龍女的傳說，想起夢裡出現的那個怪誕的戲劇。
水中花鏡中月， 神女降世是聽見了世界的疾苦，於是她不顧女兒身落入塵世，都說水性至善，東海龍女懷抱的是救苦救難的純善之心。
想到戲劇最後，那個飾東海龍女的戲子，那張變異了的狐狸面，那從怪物眼角落下的那滴眼淚，還有它牽起了自己的手。
容婉愣住，她當時究竟想要和自己說什麼呢？
東海龍女的傳說如果是真的，如果曾經確實有過這樣一個救苦救難的至善之人，若是看到她死後的塑像被人如此利用。
被封神拜廟束之高閣，上個香弄得和粉絲見面會一樣，連入個場都得收取高昂費用。成為被扯的虎皮，一邊被歌功頌德，一邊成為助紂為虐的工具，若是她看到這樣的一切，該會有多難受啊。
容婉只覺得心如刀絞。
“下一位!”門口的管事朗聲道。
寺廟的大門被再次推開，著一身灰衣布衫的小少年被用力推了一把，“快點去。”
容婉也已經當了好幾天的神相了，若是一般情況。來訪的香客路過門檻都要跪地瞌拜，三步一叩首地伏到自己面前。
而這次進來的小少年則不同，他好像沒有看路，似有腿疾，整個人走路踉踉蹌蹌。剛入門被門檻絆了一跤，直接跌跌撞撞地一個滑鏟滑步到了自己跟前。
這看上去有些新奇，門口的管事見他如此魯莽有些生氣。但最終還是猶豫了一下，沒進來。
少年的劉海很長，微微遮住了眼。往常前來參拜的幾乎全是老年人，青壯年幾乎都被強行徵走，能夠留下的年輕人也基本是因為身體有疾。
管事看著少年的眼色都帶著鄙夷和不屑，容婉卻有些新奇。
她看見臺下少年半跪在黃色的蒲墊上，緩緩抬起臉，那是一張非常陌生的面孔，但是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卻非常漂亮。
他的臉上被曬得黝黑，像是營養不良，身體非常瘦弱，說是弱風扶柳也不為過。這樣的人容婉在路邊見到過很多，多是麻木不仁失去人生希望的人。
畢竟在戰亂貧困的邊境城市，一個殘疾人基本就是等死的結局。
然而這個少年卻好像不太一樣，他的身上有行將就木的人身上看不到的東西，像是腐爛枯木裡硬要開出最燦爛的花朵。
格格不入地彷彿另一個次元的事物。少年抬起頭盯著容婉，勾了勾唇角戲謔一笑，眼睛亮亮的，“你居然成了東海龍女？！”
聽到那熟悉的心音在腦海裡響起，這種熟悉的欠揍感讓容婉一下認出了對方的身份，“雲植！”
她在心裡驚叫道。